这会,我有些发怵。千年来,我被娘训得精,即便是在家里一夜暴富后,这骨子里依旧透着一毛不拔的脾性,平日里,连毛都看得紧,不会轻易丢的我,今天居然把钱袋给丢了,还是全部家当。
我跪在嫩到滴水的白菜面前,绝望,可想而知。
那师弟几步绕到我跟前,与我相望片刻,唇微动,我截住:“你有钱吗?”
他顿住,我恍然一愣。
现在并不是说这个废话的时候,我应当回头寻一寻,万一顶着光环,兴许能寻回十个八个钱袋。
我抱着一丝希望,抱起两颗白菜,正打算同那师弟道个别。
上一辈的感情纠葛,我们有机会再来好好算算,抬头,四周安安静静,只剩下了我。
真是,谈钱确实很伤感情,但也不至于跑这么快吧?
我转身,从迷林出来,原路回到城内,再回到集市。刘大的摊子已空荡荡,摊面上只残留着几片不那么好的菜叶。即便心情绝望,但贫穷的本能仍旧驱使着我,弯腰,捡起那几片菜叶,端详一番,觉得能食用,揣怀里,叹了又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不长,但我却像是要走上千年般,甚至,到了家门口,我还踌躇了一下。
烦恼究竟是什么?
应当就像我现在这样吧?
重生前,烦着要治好娘的瞌睡症,烦着要想尽法子东躲西藏避开那胖天师,烦着要如何与蓝筝两情相悦,临了,死了,竟抽到了豪华重生大礼包。现在,我不仅烦着要治好娘的瞌睡症,烦着要保住爹,还要烦着发家致富,甚至烦着常沭,总归,烦线缠得我脑壳子被勒得紧,疼。
原本盘算好的,现在就像化为泡影,要如何同我娘交代?要如何同我爹交代?想到这里,我爆了粗,抬脚踹开了家门,接着,愣住。
院里的人也愣住。
娘拿着针线坐着。爹冷着面倚在房门前,手里把玩着桃核。常沭上前,向着我,道:“小莳,你回来了。”
抱着白菜,我思绪有些凌乱,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好罢,解决一件是一件。往里走,把白菜和菜叶放在井边,再走到常沭身旁,想引着他出去,背后响起爹的声音:“姜莳。”
我爹一向只对我娘肉麻,喊她,那都是美素,美素的,而对着我,正好相反,心情不好不坏时,直接一个眼神,让我干嘛就得干嘛,心情好时,喊我女儿还算是亲昵的,心情不好时,就像现在这样,直接连名带姓。
要说他心情为何不好,因为他不喜欢常沭,而,我与常沭的婚事还是因为美素,他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的。
我爹常说,有钱的公子哥几乎都是滥情之人,喜欢上一个人理所当然,再喜欢上另外一个人还是理所当然,成亲前,对你用情至深,成亲后,也会很轻易又对旁的姑娘用情至深,这是公子哥的通病。
我回头,爹用三指夹着两桃核,目犀利:“我看着呢。”
我像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吗?
站在门外的大树旁,望天,早晨出去还是顶好的阳光,现在,天色渐晚,不由得,本僵尸竟想感叹一番,时光匆匆,兴许,时间,我拥有的最多,但我曾几何时却想生得普普通通,然后,在最美好的时光里遇到最对的人。
这时,常沭开口,大抵是以为他又要质问我那会忽然跑开的原因,所以,听到他的话后,我有些意外:“小莳,我不是有意派人跟着你,只是想着,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要能办到的,我很想替你办到,不管是你娘的病还是你。可是,你总说这些都没关系,只是些小事罢了,你自己也可以。没错,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正因如此,我才会喜欢你,才会想着要为你做些什么,我所做的,都只是为了你而已。”他按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若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
我道:“常沭,咱们把婚约解除了吧。”
他身子陡然僵住,死死盯着我:“为什么?”停了好一会,再道:“是因为他吗?”
那双手按得我肩膀生疼,我挣脱开,稍稍往后退,摸了摸后颈:“老实说,这阵子我躲着你,是因为想彻底撇清咱们的关系,不是因为谁。沐澈,我是有想过拿他让你心生误会,但是,仔细想想,没必要拖着不相干的人入水。常沭,很多事你并不了解我,真正的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说,喜欢我是因为我和别的姑娘不一样,确实,我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很不一样,但不值得你来喜欢,来为我做些什么,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
常沭两步上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要躲着我?又为什么要彻底撇清我们的关系?很多事我不了解,那由你来告诉不就好了,我会全部都记住,一点都不差得记在脑子里。”他又将我的肩膀按住,不但疼,还能感觉,他在颤抖,常沭凝目看着我:“小莳,我是不会答应的,这辈子,我只会娶你。”
若是千年前,我会很高兴,拉着他的手,以诚相待,告诉他,我是只僵尸,还是只有尾巴的僵尸狼,按照血统来看,要比狗好一些。优点甚多,不挑食,易养活,耐砍,凡事有我挡着,缺点一个,就是月圆时会嚎两声,但放心,我好歹是只有素养的僵尸狼,顶多也就嚎两声罢了。只可惜,现在的我顶多会有少许感叹,感叹当时年岁尚轻,是只才活了十多年的僵尸狼,如今,我依旧是个年岁尚轻的僵尸狼,但我的人生阅历高达千年,即便是面对悲情催泪的虐情偶像剧,我也不过哼笑一声,幼稚。
我告诉他:“那是你不了解我,等你真正了解后,你会后悔现在所说的话。”
他问:“究竟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
我说:“如果我是只......”接着,右侧有什么丢来击中我腰部,疼得我不能言语,凭感觉,不用看地上的桃核,都晓得是谁下的狠手。
“时辰不早了。”爹他厉着眼,道:“美素还等着喝药呢。”
美素,美素你妹呀!您真是我爹吗?骨头都要裂了好吗?
本来,眼下是个绝佳的机会,把话讲清楚了,我与常沭便可以各奔东西了,可好好的机会,由于爹出了这一狠手,没能把握住,只能苦苦扫过眉,忍痛咬着唇,朝着常沭道:“我该帮娘煎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转身,龇牙瞪了我爹两眼,见我爹回了院中,稍停了停,回头,又道了句:“你总归会想明白的。”迈入院内,将门关上。
其实,我心中有少许迷惑,因把他弃至门外,心中有丝丝不忍,但又不明白这不忍究竟从何而来。往里走,撞上我爹,这才想起来质问,但碍于不晓得常沭离没离开,我压低了声音,道:“你居然用桃核砸我。”还是狠狠的。
爹问:“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就差往自己脑门上贴张黄符了,这会怎么了,要同他解除婚约。”未等我开口,又接着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我自然地将话锋一转:“你偷听?”
爹坦然道:“不,我只是在听而已。”
有差别吗?
我浅笑摇头:“他没欺负我,只是幡然醒悟,觉得爹当初的话非常有道理,更何况,我是僵尸,他是人,就算成了亲,百年后他入土为安,我该怎么办?与其那时徒增伤感,现在断了岂不是更好。”
爹微微偏头看我:“是吗?”接着,未再多言,挪步,边往屋内走,边道:“你能明白就好。”
我敛去浅笑,看了看在厨房里忙活的娘,再回头,看了看大门。
从小,我一直很羡慕,羡慕我娘能找到像我爹这么爱她的男人,唤她美素,用平常人的身份活着,即便过得贫苦,却很幸福。自从喜欢上常沭,我就一直认为,我也能成为像我娘那样幸福的女人,有除了爹娘以外的人疼着爱着,我满眼装的都是他,再也放不下其他人,然而,这种幸福最后还是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