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辙的业务拓展得很好,同一幢写字楼里置着自己两个产业。
宋河奇带着陈似锦坐电梯到了顶楼的露台,走出电梯间,便是一个开阔的露台,此时都被玻璃包了起来。玻璃顶上悬着吊下来的花篮子,桌椅之间放着木制的箱子,里面培着土,种着花。头一眼瞧去,以为这不是个餐厅,而是花房。
宋河奇轻车熟路地带陈似锦在边上坐下,只需要轻轻转个方向低个头,就能看到楼下如蚁群般的车流人流,在十字交叉路口浩浩汤汤的东南西北各走各路。
“两份意大利肉酱面,可以吗?”
宋河奇连菜谱都没有看,按了桌子上放着的铃铛,叫来了服务员。
“再添两杯柳橙汁,加冰,谢谢。”
陈似锦有些肉疼地想,这一顿吃去了多少钱,西餐总是追求外在的精致,还不如楼下小卖铺里的包子来得实惠。
“这里的厨子不是什么正宗的大厨,手艺当然不能和米其林三星相比。不过好歹也是考出执照有几年从业经验的,寻常酒店的水准还是有的。”宋河奇点评说。
陈似锦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河奇慢条斯理地铺雪白的巾帕,说:“你刚刚是不是想问,二公子怎么会想到开个餐厅?”
陈似锦犹豫了一下,说:“我只是奇怪了一下,你不说也没关系。”
“说一下也没什么。”宋河奇耸耸肩,双手交叉着支住下巴说,“因为他需要钱啊。”
陈似锦想到那天在山庄,姜辙就这样很无所谓地说自己没有钱的样子,倒并不觉得他是有多需要。
服务员推着小推车过来送餐了,宋河奇便止住了话头,开始打量送上来的意大利面和果汁。
“现榨的,果味很浓。酱也还可以,总的来说还不错。”他点评完了,又找回先前的话头,说,“他现在还住在宿舍里吧?啧,在杭城买一套房也不容易啊,想到大名鼎鼎的二公子居然要和普通人一样还房贷,顿觉得这人生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陈似锦拿着叉子卷着面条,说:“为什么啊?他家里不是很有钱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少爷没有和我说得太明白。”宋河奇卷了一口意大利面吃着,说,“好像二公子被姜家赶出来了。”
“嗯?”
陈似锦是彻彻底底震惊了,许久才确定宋河奇方才的确说了“被赶出来”四个字。
“是因为他打了自己的哥哥和妈妈,所以姜先生恼羞成怒把他赶出来了?”
除此之外,陈似锦也猜不到是什么原因了。
宋河起也不是很清楚:“李少爷没有说呢,管他呢,二公子再穷,也比一般人好吧?律师事务所说开就开,餐厅说开就开,拿着自己攒的积蓄,根本不需要依仗着姜家,要我说这样才畅快
呢。”
陈似锦低着头吃面条,没有再议论什么了。
饭后结账,宋河奇直接付了,不到一百的午餐,对于他这样的少爷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陈似锦瞥了几眼他的神色,最后也没说出还钱的话,至于回请?那根本不在她的承受能力范围。
走回律所的时候,宋河奇还是很礼貌地向陈似锦说:“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对了,二公子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
陈似锦说:“找委托书上的知识点。”
宋河奇愣住了,显然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任务。
回了办公室才发现姜辙回来过,桌子上放着一个公文包和咬了一半的菠萝包。
陈似锦坐回沙发上,活动了一下手腕,摸出了手机,叶嘉里已经给她回了微信,说自己已经和姜辙说好了,打算以后不来实习了。
陈似锦想到她与宋河奇之间尴尬的关系,觉得或许这样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的方法。
“回来了?”姜辙打开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沓的资料,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说,“宋河奇带你去吃的中饭?”
“嗯,顶楼的餐厅。”陈似锦咬着笔头看着姜辙拿起桌子上的菠萝包,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就着白开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比起在办公室里闲闲地坐在电脑后看书的姜辙,这个忙到只能吃面包的他,似乎更有几分烟火气息,在他身上终于开始明白生活二字到底是如何写就的了。
姜辙说:“他请客的吧?下回就不要去吃了,不划算。”
陈似锦愣了一下,说:“我也没这个闲钱去吃,以后我就随便买点吃的垫垫肚子就好了。”
姜辙睨了她一眼,一口咬下剩下的菠萝包,把外包装的塑料袋随手折叠起来扔进了垃圾桶。桌上的电话“铃”的一响,他提起电话说了两句,又很快挂了。
“你以后直接去餐厅的后厨拿饭吧,我会让他们盛在便当盒里交给你的。”姜辙拎着公文包走到了陈似锦的面前,微微弯下腰,说,“我去法院了,回来检查你的作业。”
作业……陈似锦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写了一半的知识点,转头去看办公室外忙碌的人群,顿时有种幼稚园的小朋友走错场子的感觉。她蹙了蹙眉,哪怕心里再觉得怪异,也只好听话地查法条写知识点。
姜辙虽然说了回来要检查作业,却没有说他何时会回来。陈似锦写完东西已经两点了,透明办公室就这点不好,但凡闲了半点,都立刻会被人拉去做壮丁。
其实也还好,每个人都体谅陈似锦什么都不会,于是都只是交给她一沓资料去打印,然后按照顺序拿自动号码机去敲页码。
就这样敲了三沓资料,已经是五点多了,姜辙还没有回来。陈似锦翘着腿坐在办公室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资料,看着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心里也是归心似箭。更巧的是,蹲在宿舍里两只待投喂的已经开始连番戳陈似锦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啊。”陈似锦刚刚编辑好信息还没有发出去,门就被打开了。
她以为是姜辙回来了,立刻把打好的字都删了,才刚抬头,端起的笑一下子就垮掉了。
不是姜辙,是姜夫人
她应该有四十几了,但保养的不错,化着精致的妆容,烫卷的长发高高挽成发髻,箍着发圈。穿着一条黑色的暗花旗袍,臂间挽着深紫色的流苏大披肩,脚上踩着细长的高跟鞋。
这样的女人,仅仅需要对视一眼,就能带给你融入骨子里的压迫感。
陈似锦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年轻漂亮,岁月与风尘并未造访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妇。
姜夫人看到陈似锦的时候并不怎么在意,眼神也只是虚虚地在她的身上瞟了一下,抬着下巴说:“麻烦你去外面工作好吗?我在这儿等我的儿子。”
陈似锦没有说话,紧紧地抿着唇,拼命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低头尽量快速地收拾资料。
可是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特别是右手的食指总是不自觉地曲着,连整理的每一份资料都被幻化成了那份庭外和解书的样子。
姜夫人已经在姜辙的办公椅上坐了下来。这位夫人进出别人的办公室丝毫没有心理压力,反倒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开始挑三拣四。
“办公桌买的不够大,不气派。椅子也不舒服,这灯也不好,怎么刚刚接在办公桌的上面,看东西也晃眼睛。至于装修,不提也罢了,这办公室,寒酸得可以,过几日我送点东西过来让他摆摆。”
陈似锦抱起收拾好的资料,才刚要离开,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姜辙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站在门口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姜夫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夫人吃了儿子这记冷言冷语,却依旧能笑的和煦,她挽了挽披肩,说:“不是你说要见我吗?想着还没来你的事务所看过,就来瞧瞧。”
姜辙顿了顿,走了进来,却是先到了陈似锦的面前,说:“你先去会议室把剩下的事情做完,不会花很久的。”
陈似锦低着头,轻声地应了句,几乎是夺路而逃。
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却是一点工作的心思也没有,只是机械地敲着页码。她甚至连灯都忘记看了,把整个人都融在黑暗里,看向光明处,玻璃后,那对母子的对峙。
隔音效果不错,她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清两个人的神色,只是看见姜辙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姜夫人,他低着头,像是在咄咄逼人。
陈似锦低头,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一片雾气中,许许多多的画面纷至沓来。最后的最后,都定格在了那张小木板床上,自己曾经辗转反侧过多少个夜晚。
她啪的按下机柄,顿住了,出神地想他们现在在谈什么,姜辙为什么还不让自己走?又一会儿开始胡思乱想,姜辙会不会是要谈她的事情,他似乎有说过能帮自己免了赔款。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觉得是自作多情了。
纷纷杂杂的念头这边才委顿下去,那边又冒出来,她想要从口袋里找出餐巾纸,可摸遍了袋子才想到纸巾被她扔在了包里,包还放在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她的课本,课本的扉页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姜夫人还能记得陈似锦是谁吗?大约还能记得吧,毕竟她可是为了保姜先生的舅舅费了很大的功夫。说起那位包工头,陈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他想必也已经回来了,接着过吃香喝辣的生活吧?
陈似锦放下号码机,忍不住还是起身,借着会议室外漏进来的灯光,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姜辙说了什么,姜夫人忽然扬起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力道很大,姜辙都不觉侧了侧头。放下手,姜夫人踩着高跟鞋出来了,仍旧是那副样子,只是脸上再没了笑意,冷若冰霜地走了出去。
陈似锦扶着门框,不知道现在她该不该出去。
姜辙与母亲起了争执,挨了一个巴掌,却只是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脸,然后又井井有条地整理好文件,拿着陈丝巾的书包走了出来。
陈似锦忙开了门,手足无措地看着姜辙。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姜辙,钟雨山庄里,她听见姜辙冷淡地说“她不是我母亲”,今日又亲眼看到两人起了争执,好像一不小心,她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没人喜欢被人知道秘密的。
姜辙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也有那么一瞬安静了下来,很快,他又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递给她餐巾纸,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擦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