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眨了眨眼,反问了陈似锦一句:“不是吗?小弟弟性子也不错,你这样冷言冷语地对待,他还能好脾气地跟在你身后跑来跑去的。我当真是挑不出他有什么不好。”
陈似锦牵着嘴角笑了笑,说:“可能我的要求高了点吧。”
“唔,要求太高小心找不到男朋友。”店长说,“人要懂得知足。”
陈似锦笑笑,门口铃铛晃着响了,走进来两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外国人。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小黑板的位置,露出八颗牙齿笑着招呼他们:“想喝点什么?”
两人对着菜单上的图片点了饮品,其中一个不负陈似锦所望注意到了小黑板,拉着朋友耳语了一阵,她似是不觉,帮他们把奶茶打包好,微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
右边的男生接过奶茶要走,左边的那个却犹豫了,指着小黑板说:“你们这儿有中国画吗?”
外国人说中国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大舌头捋不平的感觉,但不可否认,陈似锦爱死这种声音了,她几乎是立刻却不失端庄矜持地回答:“是的。”
最后,左边的那位外国小哥用三千人民币买走了陈似锦用三百元从美院学生中买进的画,她支着下巴听到支付宝里钱落钱袋子里的声音,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是熨帖舒适的。
店长不物羡慕地说:“又成交了一幅啊,你这简直就是奸商的交易。”
陈似锦挑着眉哼唧了一声,不无得意。
店长忽然说道:“似锦,你拒绝那个男生不会是因为顾虑双方家庭不配吧?”
陈似锦愣了愣,只是没有想到店长居然能用这件事情牵扯到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上,但她这副样子落到店长眼里,却觉得陈似锦露出的是被戳中心事的尴尬。
店长忙拍拍陈似锦的肩膀,安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唉,似锦,现在不同往日了,有钱人家也不一定会注重门第了,况且,退一万步讲,你们也不一定能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陈似锦不得不出声制止店长越来越不靠谱的猜想,说:“店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矜持和顾虑的事情,别多想,啊?”
店长似乎还有些不信,临走前多看了陈似锦好几眼,满满的是对她的怜惜。
陈似锦有些不舒服,但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下午四点半过后,陈似锦就落班了。店长知道她还有直播要做,没有时间吃晚饭,就塞给她一份芒果千层蛋糕和一杯珍珠奶茶。陈似锦并不推脱,收下了,仍旧踩着她的单车骑回了本部校区。
现在已经是下课了,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夹着一条大道分侧而开,蜿蜒前行。路上走着一波波的人,陈似锦抿着嘴绕过揪在一起打闹的情侣,跳下车的时候,还歪着头看了他们一会儿。
交往吗?陈似锦想象不出她爱一个陌生人的样子,生活已经把她所有的热气都消耗殆尽,对于她来说,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过完平凡的一生,如果真需要她再抽出一部分精力去无私地献给另一个人,或许她真的会过劳而死。
随便找了一间教室坐下,陈似锦用手机登上了歪歪,进入了社团的直播间。
陈似锦入古风圈子,玩歪歪是件很偶然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家尚且没有电脑,便听高中班里的女生在说古风歌,说歪歪。陈似锦对这些事情向来兴致缺缺,只是疲倦地做着数学卷子。后来那个女生来拉她,问她有没有在玩歪歪?
陈似锦的函数题解了一半被人打扰了思路,内心犹是不满,却听那个女生很兴奋地告诉她:“似锦,你唱歌这样好听,去歪歪开房间每个月能有万元收入吧?”
陈似锦心中的不满消了一半,下意识地看了眼另一个女生,那女生向来看不起杂牌穿着的陈似锦,慢条斯理又满是嘲笑地说:“这也要看各人的本事,像我男神,长得好,唱得好,声音又温柔,我每个月在他身上砸几万的钱也不会手软。”
陈似锦低眉咬着笔头,听进去了。
从高二玩到大一,陈似锦的运气不错,只是三年的功夫就在古风歌曲大社——枕石里占了一席之地,虽然相距大神还有很大的距离,但不得不说,陈似锦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直播打赏以及出专辑。
陈似锦是和散散合作的。散散作为枕石的社长,一点也没有高冷气质,卖的了萌,尬得了段子,陈似锦和他合作从来都没有什么压力。
耳麦里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陈似锦托着腮看快速刷过的评论,有小粉丝在上字幕,不知道是因为业务不熟练,还是紧张,字幕上的抖抖索索的,不过还好,评论里很和谐,没出什么大乱子。
陈似锦松了口气,感觉这次直播可以很轻松地过去了。
蓦然,一个鲜红字体加粗的评论从屏幕里蹦了出来,连刷了好几条。
“四井大大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中间夹着老粉丝的评论,清一色表达出一个意思。
“这位是新来的吧?我们大大作为母胎单身,素来缺乏对另一半的想象力。”
陈似锦翘了翘嘴角,结束了直播。
夜色已经深了,陈似锦没有亮灯,由着浓墨的黑从窗外泼进了室内,唯一的色彩是月色拖出的光痕,像一道道抹在地上擦不去的污渍。
陈似锦沉默地吃完蛋糕,把叉子扔进盒子中,双手袖在膝盖上,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坐着。
周身都是无力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急,走得太快,偶然得了个暂歇的机会,才突然感觉四肢乏力。她转头望了眼窗外的黑夜,只有月亮,没有星星,无垠的夜色温柔又多情,弯在头顶,几亿万年来亘古不变。而地上的人,历经悲欢离合。她有时候在想,几千年的夜色和几千年后的夜色没有区别,人类忙碌地求得利要得权,百年后,尸体一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然,她没有资格来思考这个,她所想的应当是,幸幸苦苦几十年,就为了口吃为了地睡,可总有死期相待,又何必如此辛苦。
反正总要死得嘛,又何必活得这么辛苦,忍受这么多。
四周很安静,唯一还灵动着的是她湿亮的眸色,她低头,用双手捂着了脸,泪水慢慢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有时候,挺想试一试起飞上天的感觉,可是不知道怎么,其实有那么一两次,人已经在窗台上蹲着了,就是没这个勇气往下跳。我有勇气活着,却没有勇气死去,呵。”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很难看的手,生着茧子,皮肤变白起皱被她撕了一小片,“说我不嫉妒是假的,同是生而为人,凭什么有些人就可以这么无忧无虑,他们所有的,我要花上几倍的力气才能得到,又或者永远也得不到,可我想要的,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不缺。”
陈似锦放下手,用手背抹去了眼泪,她再开口说话时,已经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抽抽搭搭的,话也说不顺畅。她很讨厌这种感觉,捏着鼻子让自己的气努力顺了点,然后牵着嘴角告诉自己。
“一个人坐着又在伤春悲秋什么啊,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最辛苦一样。跟那些老来失独,壮而残疾,少而失智的人比一比,我已经很幸运了,好不好?”
她说完一侧头,又沉默了。
最后她拢着手,呢喃说:“就快要熬过去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话尾还未落,尚在空气中打飘,教室里的灯忽然打开了,贸然闯入的光亮惊煞了清静,陈似锦慌乱地看着来人,向来带着笑意的脸布满了难以抑制的尴尬和窘迫,
门外的男人插着裤袋,手还按在开关上没有放下来,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无动于衷地问她:“需要我关灯离开吗?还是说你准备走了?”他说着瞥了眼陈似锦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吃完了的蛋糕,以及还未开封的奶茶,蹙了蹙眉。
“在等男朋友?”
他显然是误会了。
陈似锦揪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说:“没……嗯,刚刚在歪歪上和朋友pia戏呢,应该没有吓到姜老师吧?”
姜辙匮乏表情的脸终于活络了过来,他惊讶地重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孩,终于有了些映象。
“我只是恰巧路过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太对,所以看看。”姜辙说,遮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略略挑了一下,头一回认认真真地看了手足无措的陈似锦,目光在瞬间露出了茫然。
陈似锦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只是还不敢抬头,怕红了的眼眶会暴露方才的脆弱:“老师需要用这间教室吗?”
“不用,你继续吧。”姜辙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容易让人揣测到他方才听到了什么,想了什么,只是顺手把灯关了,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教室,顺手带上了门。
陈似锦好像被人卸去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坐回位置上。她已经无暇去想姜辙为何忽然会出现在这里,左不过是趁着晚上人少清静过来熟悉一下环境——这都是不值得顾念的。陈似锦只是烦忧方才的一番自言自语被他听去了多少。
“真是倒霉。”
陈似锦捏着手指头想。
她喜欢一个人压力大的时候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哪怕偶尔会把自己说哭了也无所谓,反正也只是一种减压的方式。但若让别人听去了那就不一样了,毕竟大概没有人会愿意让别人偷窥到内心哪怕一点点的脆弱。
更何况是陈似锦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呢。
离开教学楼前,她用手机打着手电筒摸到卫生间,拿凉水冲洗了脸,用纸巾细细地抹干水珠子,这才出门。教学楼的管理员大叔已经拿着钥匙准备锁门了,看到陈似锦的时候惊讶地把皮圈锁从玻璃门门把上取下来。
“刚刚姜老师出去的时候,他没有和我说里面还有人啊。话说回来,你在里面干嘛?灯都不亮,我还以为没人了呢。”
大叔絮絮叨叨地说,陈似锦撩起落在腮边的头发,抱歉地笑了笑,走了。
回到寝室的时候,吹头发的吹头发,看海绵宝宝的跟着海绵宝宝笑得喘不过气来。小小的屋子里喧腾着热闹人气,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陈似锦,陈似锦舒了一口气,把书包放下。
“似锦似锦!”吴梦梦终于暂定了视频,提醒陈似锦,“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找姜老师啊?求爆照!”
陈似锦站在柜子前取洗漱用品,上床下桌的陈设,让高高竖起的床杆和挂着的包包衣物挡住了吴梦梦的视线,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陈似锦对着镜子照了照已经消去大半红丝的眼睛,这才放心下来,顺口答道:“算了吧,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不是上交国家就是出柜,你以为轮得到你?”
吴梦梦“嘤嘤”了两下,说:“人家只是想要一张屏保照片嘛!再说了,你说他很冷,这么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另一半?”
“冰山攻配健气受,跟包子配狗一样,天经地义啊。”陈似锦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一如既往地在寝室里说说男人,开开车,嬉闹顽笑,无论是内心里涌出的无力挫败还是被撞破的尴尬,都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