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茳市两位副市委书记因贪污腐败而下台的新闻在闽江并没有引起什么激烈的反应。中国老百姓对于这样的时事早已经司空见惯。办掉这两个,谁又能肯定不会再出现更多更贪婪的官员?改朝换代的事,从来都是换汤不换药。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是谁在一夜之间,将两名取保候审的官员杀死在自家房中。
当然,他们并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意识到,这场隐秘展开的严打,将会对珉茳某些势力造成空前的威胁。
何政鸣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中央在查办完两位副市委书记以来,再未有任何新举动,从中央到地方,各个关卡仿佛风平浪静。但是凭着在商场摸爬滚打三十余年的何政鸣来说,老奸巨滑如他,怎可能嗅不到这其中隐藏着的危险?他明白,精明的猎人正在某一处紧盯着他,伺机而动!
“都处理干净了吗?”何政鸣脸色严峻。
“是的,董事长。”
何政鸣仍不放心,低沉道:“要确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董事长,以我愚见,您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凭裕雄的根基、势力和强劲的后台,不要说查不到什么,就算是查到了,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上面不可能把这个黑洞全都出来的。”刘机要说道。
“你不要忘记,那些后台都是怎么来的!那些老狐狸可不甘心一辈子被我夹着尾巴,随时都会反咬一口!还有,裕雄经过商业机密泄露事件,在商界早已经不占优势。裕雄现在就是一棵到处滋生害虫的老树,又不断有藤蔓纠缠攻击,根本就是岌岌可危!”
“那么这周六的交易是否继续?”
何政鸣迟疑了片刻,道:“柬埔寨军阀,得罪不起。老刘,你亲自去验货,多余的话我不讲,你明白。”
刘机要点头。何政鸣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何政鸣忽然叹口气,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那里有一根神经绷紧了,突突地跳。
“董事长的担忧是对的!”
何政鸣抬起头,眼眸里方才略微显露的疲倦顷刻散去,瞬间凌厉如刀,仿佛能刻入骨髓。
“董事长,我拦不住……”董事长秘书一脸惶恐。
何政鸣挥挥手让她出去,阴沉道:“纪晓阳,你只是不怕死。我给你后路,看来你是不打算要了。”
纪晓阳若无其事地一笑,丝毫不紧张:“董事长,我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子,我不可能放弃。我知道董事长已经不可能再给我机会,但是只要努力,机会总是能自己抓住的。”
“哦?这么说你抓住机会了?愿闻其详。”
纪晓阳将手中一沓文件递到何政鸣面前,眉宇间有隐隐的得意:“这是裕雄与两位副市委书记以及相关省市领导的交易帐单。”
何政鸣眉峰一震,拿起文件翻阅,以致脸色愈加阴沉凝重,忽然抬头在刘机要脸上狠狠剜了一眼。
“纪晓阳,你果然不简单。”何政鸣冷冷看他,心里明白,他交给他的不过是复印件。
纪晓阳云淡风轻地笑:“我既然能查到您女儿的身世,掌握资源的能力自然不可小觑。”
“那你也该明白我的背景——难道你不怕死么?”
“我相信董事长对于一个很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会轻易浪费资源的。而且,您应该舍不得吧?”
“你倒说说看,你还有什么价值?”何政鸣自然明白他说得舍不得是什么意思。他颇为玩味地眯起眼睛,准备好好听一听纪晓阳怎样舌灿如花。
玉仲启发现他亲爱的三弟又开始神游太虚了。他端起水晶茶盏,轻轻啜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刻意在茶托上弄出连续的响声。
闫涛蔚怔了怔,眼角疑惑:“你说什么?”
玉仲启揶揄地笑:“我什么也没说,是你心里有人在说话吧?介不介意告诉我?老人家我好久没有喝过醋了,还挺想念那酸溜溜的滋味的。”
“二哥。”闫涛蔚微微蹙眉。
玉仲启心情大好。事实上从今天闫涛蔚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情就空前得好。三弟竟然叫他哥哥了!而且一声连着一声,叫得那么自然,仿佛那十年的空白,一下子被填满了。
“你还没说,怎么忽然转性,跟我热乎起来了?”
闫涛蔚把眼睛闭上片刻,强迫自己暂时甩掉那抹满心满眼满脑子的倩影,然后睁开眼睛,脸色渐渐冷凝。
“二哥,沈洛醒了。”
“好事啊。改天我去看她。”玉仲启说。
“她告诉警察,伤害她的是一个女人——两次都是同一个女人。”
玉仲启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然而很快便笑起来:“所以我是清白的?所以我亲爱的弟弟回归了。”
“她是谁?”闫涛蔚冷冷地问,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我怎么会知道?”玉仲启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端起杯子送到嘴边,不喝,也不放下。
“你不知道?”闫涛蔚追问,死死扣住他的眼睛。
玉仲启沉默了片刻,只说:“杀手名单是大哥负责的,都是与他单线联系。杀手之间从不联络,也从未见过面。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什么,应该去找大哥才是。或者你亲自去找沈洛?”
“我问过大哥,组织里根本没有女杀手。我也不会去找沈洛,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就是过去的玉皓伟。”
“那就更简单了,明摆着和玉锦山庄无关。可能是和沈洛结怨的人吧。警察不是在调查么?”玉仲启有些眼神闪烁。
闫涛蔚冷哼一声:“不简单。我有几点不明白,很想听听二哥的解释。其一,既然杀手不是山庄的,她又怎么会拥有二哥核小四的武器?其二,既然她不是山庄的人,二哥被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栽赃了,为什么山庄没有进行警告和惩罚?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二哥的性子,不是自己所为决不会承认包揽,而且应该容也不下这样对你不敬的人吧?你这样纵容她、任凭自己被一次次栽赃嫁祸却不做出任何解释,宁愿被我憎恨误解,宁愿放弃兄弟之情——二哥,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玉仲启脸色黯了黯,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透明的水晶杯壁,仿佛极力回避着什么。
“小四的死也是因为她吧?”闫涛蔚步步紧逼。
玉仲启只是沉默,手指敲击杯壁的频率渐渐加快。
“那是小四!是我们的兄弟!就算是失去小四也不能换回你对这个女人的庇护?”
玉仲启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
“告诉我她是谁……告诉我她是谁!”
玉仲启忽然停止了敲击的动作,紧紧捏住杯子,仿佛要把它捏碎。
“二哥,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那么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你选择那个女人,你便是帮凶,是我的仇人。”闫涛蔚渐渐冷静下来,冰冷的目光牢牢钉在玉仲启脸上,蓦地又收回来,仿佛不屑至极。他在等待答案,心里却已经明白二哥的选择了。
果然,玉仲启深深叹息,缓缓抬起眼睛来看他。他说不出这眼神里有什么,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只是虚空。他知道二哥在挣扎,却还是接受不了他说出口的话。
“那么你就把我当做帮凶罢。”
闫涛蔚只觉得心中大恸,一瞬间竟有落泪的冲动。原来这世上的一切,都比不过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他以为自己会跳起来把桌子掀翻在地,他以为他会冲上前狠狠揍他几拳。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看着他,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用眼神在他脸上、心上刻字一般,淡漠亦凶狠。
他听见自己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那么,玉仲启,我们今生生死不同存!”
玉仲启嘴角浮起一丝苍白的笑容,一贯的冷漠淡定:“冲着我来就好,放过山庄。闫涛蔚,山庄已经因为你濒临破产。你憎恨我们杀手的身分,又何必再把我们逼回去?没有了后路的杀手,只会更加疯狂。”
闫涛蔚冷冷翘起嘴角:“是么?我倒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你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过去的身份,也包括父亲吧?”玉仲启眼角渐生凌厉。
“你这是在威胁我?我感激你和大哥一直帮我隐瞒身份,但如果你想把这个作为筹码,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玉仲启,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没有任何手腕和魄力,软弱无能的玉皓玮了。”
“是,你再也不是以前的三弟了。你这样挖空心思想要摧毁山庄,不过是为了报复父亲罢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父亲,你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又怎么会有现在风声水起、不可一世的闫涛蔚!”玉仲启脸色发白,说话依旧慢条斯理,一个字一个字,狠狠掷在闫涛蔚脸上。
“我不知道原来你颠倒黑白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十年前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是玉危城,如果没有他,我会顶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吗?你根本不知道当初为了忍受手术之后的排异反应,我吃了多少苦!”闫涛蔚禁不住伸手狠狠戳上自己的脸颊,眼睛瞪大了,眼珠微微突出来。他无法忘记,十年前这张新皮为他带来的如同炼狱般的煎熬。他在自己的手臂上咬下一排排的牙印,每一道痕迹都代表深一层的恨意和抱负的决心。
“你还知道痛,你还有意识可以记忆这样的煎熬。如果不是父亲,你早就连忍受痛苦的资格都没有了!为了让你彻底脱离山庄,避开我们世世代代生存其中的桎梏,父亲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你知道吗?我们兄弟三人中,父亲最疼爱的便是你。因为你敦厚善良,纯白乖顺。你爱读书,善书法,浑身透着儒雅和温暖,仿佛你本身就是一道阳光,是太阳的孩子。你的存在,让父亲,甚至让整个山庄都在死气沉沉中旬到一丝赖以生存的希望和光芒。所以你不愿参加训练,不愿参加组织,父亲依了你。你说动我和大哥背叛组织,父亲亦没有责怪。甚至最终你选择离开山庄,父亲安排好一切,让玉皓玮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向全世界表演了一出苦肉计,却换来至亲至爱的儿子整整十年的仇恨!”玉仲启终究忍不住,违反组织中最高禁令,向闫涛蔚吐露实情。
闫涛蔚仿获当头一棒,整个人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