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妹妹、那黑色的斗篷,莫阳、易小琪、含锋、南宫涵,还有那许许多多的人;家、天族、魔族的宫殿,剑之宗、善见城,还有那修罗道……
他这一生所经历的人和事在这一刻仿佛又重新灌进来他的大脑,二十年来的经历的种种此时又重新经历了一翻。
呵!
一声沉重的呼吸,段痕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还在呼呼的喘着粗气,活死人一般的沉睡了五年,这一刻恢复意识,脑海中仍是错乱的记忆,一双茫然瞳孔环视周围一切,一切对他来说却都十分陌生。
比起眼睛,手扶在额头,段痕努力的整理自己的所有回忆,终于,在无数的记忆碎片之中,有一片与这里是那样的相似,也那样的令他怀念。
“家。”这是段痕醒过来之后说出的第一个字。
这里,就是他的家。
是他的养父母将他捡回来,并且生活了七年的家。
“这里原本被被一场大火烧光了,但一个叫无为的人将这里又恢复了原状,他希望有一天这里能成为你们两个的家。”希音从段痕身后走来,她原来一直都在这里,只是安静的就好像一件装饰品,加上段痕刚刚恢复意识,一时间竟未察觉到她。
“无为呢?”段痕定定的问道,他好像记得这个人,也记得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也已经记起这个人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希音道:“他,走了?”
“走了?”段痕不解。
希音道:“他将生命交托给了你,也把全部的力量给了你。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失去意识,也没有把全部的生命都给你,虽然留在他体内的生命只有一点碎片而已,但我却还是救活了他。但是他却说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再也帮不到你什么,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他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就走了。”
段痕听完之后却出奇的淡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
希音从桌子上拿起一把用布包好的剑,道:“这是他留给你的,他说自己以后都不会再用剑了。”
段痕双手碰过这柄剑,剑很重。解开布包,一股寒意顿袭心肺,人也精神了不少。
段痕抽出长剑,剑刃却已被磨得圆滑,剑尖也被磨成了一个半球。
“他这么做是希望这把剑以后不要用来杀人。”希音转身拿起自己的胡琴,将一个方形的小瓶放在桌上,道:“这是他找回来的,可以治好南宫涵的伤。很简单,只要割破他的血管,将这个小虫放在附近它自己就会爬进南宫的身体,直到吃光他体内的毒。原本有些事还很让我担心,但现在既然你已经复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当小虫吞食他体内毒物的时候你需要为他把守玄关,不让那小虫走进他的五脏六腑,当小虫吃光了那些毒素之后,那时的他定然十分虚弱,你需要帮他将那小虫逼出体外。如果你想问如何判断他体内的毒已经被吃干净,很简单,那小虫每走过他一个穴位的时候,那个穴位就会跟着跳一下,而你要做的就是感知这微乎其微的跳动,但你要切记,不可以少跳一下也不可多跳一下,而且这小虫不止一条,很可能会有两条小虫同时经过他两个穴位,那时他们会同时跳动,这也需要你自己去分辨。总之,他的命就在你的手里。”
说完这一大串话之后希音拿着她老旧的胡琴离开了段痕的家,愚奴一如既往的等在门外。段痕拿起桌上的小瓶,却看不到里面希音所说的那种小虫。但他却相信希音,莫名的相信,只相信这个女子不会骗自己。
只是,要喝水首先要有水。
要救治南宫涵首先要找到南宫涵。
但这最重要的一地点希音却没有告诉他。
南宫涵在哪?
“我在这里。”南宫涵说道。
这里是一座山,但却是山峰朝下倒立着的山。山上的树木也是向下生长着,但南宫涵同那个人却是头朝上的生存着。
脚下没有土地,南宫涵就在脚下生出一团真气,真气凝聚成实体,他就站在一团自己创造出的土地之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样?”南宫涵虽然很快适应了这里,但他却还是不能相信,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那人飘到一棵不具名的果树旁,手在树干上送出一股劲力撼动果树,两颗颗果子跟着掉了上去,这里的果子落下却也不是向下而是向上,那人将果子接在手里随手将一颗抛给了南宫涵,南宫涵接过果子却不急着吃下去,他是想看看那个人是怎么吃这颗果子的。
那人似乎看出了南宫涵的心事,笑了一声,道:“想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竟然真的解开自己面上的纱布,一点点露出自己的五官面貌。
他,原来是那个人……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段痕不知目标的向前行走,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剑之宗,他记得这里,记得山门之前自己留下的那块刻着“非剑莫入”的石碑。石碑还在,黄帝轩辕留下的那“剑之宗”三个字也还在。但当段痕走进这里的时候,还在这里勉力支撑的只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人而已,剑之宗内半数以上的高手都在那一战之中丧命重伤,此时剑之宗的战力剩下不到之前一成。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段痕走进去,看到一个正在包扎着自己断臂伤口的青年人不由得问道。
那人头也不抬,断臂的伤口让他对于任何问题都没有心思回答,冷冷道:“你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段痕无奈摇头,转身又朝更里面走了进去,转身时星杰剑柄在那人面前晃了过去,那人的目光就随着跟了过去。
“星杰剑!”那人一瞬间的惊诧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断臂的伤,而这人一生惊呼,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段痕聚焦过来。
星杰剑,绝对是星杰剑没错。
只是这把剑
不是被剑无敌收起藏在自己床下的暗格之中此时为何会好端端的出现在段痕手中?
段痕不知道,只怕没有是知道。
“真的是星杰剑吗?”
“没错,我见过,是星杰剑,和以前咱们门前挂着的一模一样!”
“恩,上面居然还镶嵌着宝石,这把一定是真的!”
“胡说,那哪里是什么宝石,那是剑舍利,没有见识!”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众人话题却始终未离开段痕和他手中的星杰剑。人群开始逐渐朝段痕靠拢过来将段痕团团围住。段痕不知所以,正欲问话,却不想那一众人等却全部俯首跪在段痕面前,口中齐呼:“拜见宗主。”
段痕却是被叫的一愣,问道:“谁是你们的宗主,你们认错人了吧。”
其中一人抬起头,道:“我们宗内历代相传一条祖训,若是宗主去世之时并未立下继承人,那么谁拥有这柄星杰剑谁就是我们的新宗主。属下等叩见宗主!”说话一众人又是一片山呼,叩头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一人站起身,道:“只希望宗主能带领我们剑之宗再次振兴起来。”
段痕见这人一身黑衣有半大变成了暗黑的颜色,那是黑布被血浸染之后的颜色,一条左臂更是齐根而断,但此时说话仍是中气十足,显见是为高手,而且段痕看这人总觉得他又几分面善。
“你是……”名字就在嘴边,段痕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道:“属下雪蝉子。”
段痕恍然大醒,当年他在剑之宗内学习剑法之时这位雪蝉子对于自己的帮助也着实不小,虽然只是恍惚记忆,但段痕却仍记得清楚。
“墨灵童呢?”段痕记得起雪蝉子,自然也能记得起墨灵童。
雪蝉子道:“他在论剑石那里,清理我们同伴的尸体。”
段痕又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蝉子道:“剑无敌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众异类,虽然有魔君含锋带领五千战士前来助阵,但这一战我们还是惨败。若不是最后有一位侠士出手相助,只怕我们也都要丧命在那一群异类的手中。”
段痕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位侠士是谁,剑无双前辈呢?凭他的修为至少应该可以自保才是。”
雪蝉子道:“若不是剑无敌那个叛徒,宗主如何会死。”
段痕问道:“是剑无敌杀了剑无双前辈?”
雪蝉子愤愤道:“宗主为了清理门户,用出第二剑道中人为第二剑为第一的最高境界,这一招那个叛徒如何能够抵挡得住。那是因为有一个人忽然出现,用一种我们根本没有见到过的方式破解了宗主那一招。宗主的云扬剑和天青剑碎片也都被那人带走了,南宫涵少侠也跟着那人一齐消失了。”
“消失!”听到南宫涵的名字段痕忽的一惊,问:“你说消失,他们是怎么消失的,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雪蝉子道:“不知道。我们谁也没有看清那人的行踪,但他应该不会为难南宫涵少侠才对,不然当时在场的人没有谁会是那人的对手。”
段痕沉思片刻,忽的又道:“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宗主,那么宗主有命你们可会听从?”
众人同时回应:“宗主之命,莫敢不从。”
段痕道:“那好,今日起剑之宗内的一切交由雪蝉子与墨灵童二人打理,我现在要去做一件有关剑之宗未来的大事,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一切要听代宗主的安排,懂吗?”
众人一同应道:“是。”
段痕又对雪蝉子道:“现在开始你就是宗主,要记得自己的职责。”
雪蝉子道:“属下知道。”
段痕只是轻轻拍了下雪蝉子的肩膀,人却忽的如一阵清风般消失。
“这就是你将我带来这里的原因?”南宫涵手里攥着那让方才抛给自己的野果却始终未咬一口,之前不吃是为了想要看清那人的面貌所以无心吃,而此时他却是因为看到了那样的脸而忘记了吃。
那人又将纱布缠回头上,却没有回答南宫涵的问题,却问道:“知道为什么你的功力在刚才忽然恢复了吗?”
南宫涵道:“定然是剑无敌与剑无双二人同时发挥出不求与第二两种剑道,激发出潜藏在我体内的剑意,在那一瞬冲破我的玄关。”
那人道:“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
南宫涵道:“哪里错了?”
那人道:“的确是不求、第二两种剑意牵动你体内的剑意,但却不是因为他二人的修为。凭他二人能够发挥出这两种剑意已属难能,如何能够牵动你的剑意。”
南宫涵道:“那是为何?”
那人正欲回答,但只看口说出一个“那”字,却忽的一把长剑从天际如流星一般划落而来,那人敢徒手去接剑无双那一招拼尽全力的“第二剑道”,但眼见这一剑袭来他却只有趋避的份,身子向后一跃,将将避开剑锋,虽未受伤但却也未完全避开这一道剑气。
剑气划过,却将他刚刚缠在脸上的纱布破成两半。
还剑入鞘,段痕站定在南宫涵身旁,虽然五年未曾用剑,但剑法比之五年之前却是有过之无不及。脚下自生出一道真气,亦如南宫一般悬立半空。但眼见那人脸上纱布完全落下,段痕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是你!”段痕心念一动,脚下真气移动,他已飘到那人面前。
那纱布之后不过是一张普通之际的脸,但这张脸却在段痕的记忆之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这张脸他只见过一次,而且只是见到过这个人的曾经。当年他只身前去地狱十殿轮转王处,在他那里见到了这个借酒浇愁的人,见到了那个甘心承受十万轮转诅咒的人。
“酒中仙。”那人微笑着道:“是我。”
没错,酒中仙。若尘曾经说过,酒中仙是一个人的错误,但究竟是谁的错误
才能造就出这么一个人来?
段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酒中仙道:“我想你的问题应该不止这些,我们还是找一个干净的地方边喝边聊吧。”
在这个灰尘都会向上飘的地方哪里都是干净的,只是这里更加舒服。一间悬在半空无所依靠的房舍,里面一张八仙木桌,旁边摆着几张样式不同的椅子,旁边则是三面墙的酒柜,柜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壶酒坛,酒杯酒碗,酒坛虽然全部用封存但却还是掩饰不住这酒的香气,一走进这房间的门南宫涵与段痕就几乎要醉了。
酒中仙还未邀请南宫、段痕坐下却径直的朝酒柜走去,左右环视了一圈,终于抱起一坛半人来高的酒坛子,酒坛色颜色已经退去,上面的封泥却是新换过的。酒坛子上贴着一张鲜红的纸笺,纸笺上写着三行字:高粱酒;一百七十五年;杜康传人造。
他又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三支青铜古爵,道:“今日我们就喝这高粱酒罢。”一张拍碎坛口封泥,酒香顿时溢满屋舍,痕、涵二人只闻酒香就已醉了三分。
酒中仙道:“这酒坛还不错罢。当年杜康造酒,第一坛酿出来的就是这高粱酒,算起来高粱酒也是酒里的祖先了。只是从杜康那时传下来的酒一共只有那么几坛,得此好久我也一时贪杯,喝了一日一夜将那三坛高亮美酒喝了个一滴不剩,之后便大醉了一天一夜,不过醒来之时却丝毫不上头,好酒就是好酒。”
又将坛口的封泥细细剥落收在一个桌下藏着的一个铜盆之中,道:“要能封住酒的香气又能让酒坛之中的气不致死闷,这封泥也是大大的要讲究一下,须得红黄蓝白黑五色泥土同时调和才能和出这上好的封泥,只是那蓝色泥土越来越难找,所以这封泥也只有省着些用了。这封泥我已经用了好几回了,已经被酒香熏透,不信你们闻。”他就真的十分得意的将那铜盆递到二人面前,二人也为用力呼吸便已感觉到酒香飘来,酒中仙所言当真不假,但又有几个人会对这酒的封泥那么感兴趣,也只有酒中仙这样的酒柜而已。叹息了一翻之后就将三支酒爵摆在桌上抱起酒坛,三杯酒几乎被同时斟满,而且全都是齐口而止,没有一滴溅出。
高粱酒本就清冽,在这古铜色的酒爵之中犹如一汪清泉,又给人深不见底之感。
段痕与南宫涵将高粱酒一饮而尽,只觉醇香绵长,辛辣之中透着两分甘甜。但二人虽然酒量不差,但对于酒中一道却并不十分沉迷,虽然知道这是好酒但要他说出这酒好在哪里却是很难。但酒中仙却是个中高手,这一杯酒喝下去脸上却满溢幸福享受的表情,仿佛此时他正置身于一个酒的国度,他喝醉了,而与他同醉的却不是人,而是杯中的酒。
许久许久,他才从那国度中走出,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那两人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酒中仙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微笑,又替二人倒了杯酒,道:“这可是好酒,虽然比不上那三天杜康亲自酿造的好酒可以难的的很。只是开封一次酒味就减一分,我们还是一次尽兴吧。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酒坛,藏了一百七十五年,早已被酒香浸透,若再用它去盛别的酒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坛子倒还能烹出一盅上好的佛跳墙来。”
段痕将酒爵端起,但怎么也送不到嘴边,最终放下酒杯,疾声问道:“你难道打算将这整坛子酒喝光了才和我们说你的正经事嘛?”
酒中仙放下酒爵,道:“其实我要说的也没什么,你知道我是酒中仙,但你知不知道是谁造就了我的存在?”
段痕摇头。
酒中仙道:“就是你们。”又解释道:“你们两个曾经改变了时空的顺序,让魔的身体与灵魂得以重逢。同时你们二人也自时空的裂缝之中回到过去。这一切本不该发生,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错误,但偏偏因为这一个错误却让我被造就了出来,而我出生的那一年却是要比不求第二还要古老的一年。不记得什么时候,我遇到一个女子,但那女子却偏偏爱上了别的男人,然后……”
“然后你就求轮转王,为你施下那十万轮转的诅咒,对吗?”段痕要听的当然不是酒中仙讲的这些废话。
酒中仙道:“没错,我也不记得自己的灵魂轮转了几百回,但我却记得我每一世都能见到她幸福的笑,这对我来说就已足够。”
听到此处,南宫涵不由得为之折服,十万世轮转之苦只是为了见到心爱的人那回眸一笑,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一个叫做忘川的人,只是那个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他是否还有守望着那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酒中仙又道:“我知道你想要听的也不是这些,下面就进入正题。南宫,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催动那两道剑意吗,那是因为我是你们两个人的力量相互撞击所以才发生的一个错误,所以我这个错误能够了解你们的一切,我能够发挥出那不求与第二两大剑道也只是因为南宫兄弟你能够窥探其中门道。而我之所以将南宫兄你带来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调养自己的伤。只是我不懂,为何段痕兄弟也能找到这里,难道是你二人命线相连,互有感应?”
段痕道:“我的确有感应,但感应到的并不是他的存在,而是那两把剑的存在。我曾经也是不求第二,对于’自己‘的心,如何能够不了解。”
酒中仙道:“世间造物果然神奇,此时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该走了。留在魔的身边,也许对你们还会有些帮助。”
“难道你还打算为我效命吗?你留在我的身边对他们会有什么帮助,帮助他们封印我,还是直接除掉我?你认为你有这个本事吗?”
那倒转的天空下一片黑云翻涌而来,一时间雷声冥冥赤电环绕,暝雾之中只见四只麒麟一般的兽爪在云雾之上腾架,一对赤红光柱透过云层将一切照亮,却只不过是那怪物的一双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