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暗争

关于此次北伐,我们大晋算是尘埃落定了。再看燕、秦二国,在战事中出力之人除了慕容垂和慕容德之外,便是秦国派出支援的军士了。

燕国感激秦国的相助,奉上曾许诺过的金银、美女,但将洛阳送与秦国一事却还迟迟未应,只是派出了使臣出使长安。又因秦君的长女顺阳公主即将大婚,燕国又奉上了大量的贺礼。

其间有一故事被人津津乐道,是为‘梁琛幸不辱命’。

梁琛受燕君慕容暐之命出使长安,其时苻坚正在郊外行猎。苻坚当即便言要接见梁琛,梁琛不肯应,说燕、秦共同击败了晋国,以后应要更加巩固两国之间的情谊,秦君在行猎之地接见燕国的使臣,是为不尊敬燕国。

苻坚虽然是蛮人,但却自幼喜爱汉学、饱读诗书、尊敬贤士,他大赞梁琛知礼,于是在回到长安皇宫后,命百官相迎,正式接见了梁琛。

战后,慕容垂曾上疏燕廷理应重赏在襄邑之战中那些剿杀了我大晋三万军士的燕国兵卒,但以太傅慕容评为首的大臣断然不允,坚持说为国出力是军人的本份。由此,慕容垂与慕容评二人之间的嫌隙更深。

燕太后可足浑氏一向便与慕容垂不和,还曾害死过慕容垂的王妃,又将自己的妹妹硬配给了慕容垂。此时可足浑氏见慕容垂的军威益发高涨,大觉不妙,便与慕容评密谋,二人欲图刺杀慕容垂。

十一月中,可足浑氏与慕容评开始行动,慕容垂无奈只得出逃邺城。他本欲回慕容氏的故土龙城,但因被慕容评派来追捕自己的精兵紧紧相逼,只得从山中小道秘密潜行到了河阳,渡过黄河后便到了洛阳,最终在长安城投降了秦国。

秦相王猛认为慕容垂来投并不是真心,建议秦君应尽早除掉慕容垂。但苻坚却认为慕容垂是一员战将,便封他为宾徒侯,命为冠军将军。

同时,梁琛已回到了燕国,上疏慕容评,言曰秦君励精图治、操练精兵、储蓄粮草,大有图燕之心,希望慕容评能够商议对策、防止秦军日后的突袭。可慕容评却完全不听,依旧我行我素,霍乱朝政、大肆搜刮金银。燕主慕容暐又喜挥霍无度,太后可足浑氏干预朝政。此时的燕国,真可谓是有‘亡国先兆’了。

真是想不到,慕容恪才死了两年,原本人多马壮、国政清明的燕国竟已衰败到如此地步了。他在地下,一定是要气得跺脚直骂了,呵。

十一月底的一天,阿舅和父亲二人在涂中见了一面,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众人都猜测大概是与袁真有关。因为袁真虽已因气愤而卒,但他的儿子袁瑾却还在寿阳固守,不肯归顺朝廷,必须尽快除之才是上策。

但我不赞同别人的猜测,对于二人的私下密会,我颇有忧虑。我知道父亲对那个皇位已然有心了,他离开建康与阿舅特意在涂中相见,我总以为,那肯定是与皇位有关的,与袁氏的这场谋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对于阿舅这次北伐的失利,没有人是不怨的,但却无人敢于说出。

腊月初,阿舅的幕僚------在朝内任职秘书监的孙盛写成《晋春秋》一书,书中直言当今时事,谴责我们司马一族的昏庸,并详细入致的写尽了此番北伐失利一事。

阿舅为人一贯是骄傲的,他怎么会允许有人如此大肆渲染自己的过错呢?阿舅知道此事后当即大怒,派人找到了孙盛之子孙放。阿舅虽坦诚了失利是实,但‘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

我曾见到孙放来到了我们府上,伺候他们的仆人对我说孙放是来恳求仲道能帮帮忙的。我听说孙放低声下气,我猜他肯定全然没有了在王珣府中与袁宏争辩时的豪气,满心尽是为孙氏一族的担忧。但仲道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的可以帮他,只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言下之意还是孙放该让自己的父亲孙盛去重写此书。

于是在这临近除夕的时期,建康城内孙盛的府门前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孙放并其兄长孙潜领一干孙氏子弟跪在了门外,叩请孙盛能为了孙家着想,改写《晋春秋》一书。

因孙氏一族的几座府邸也在秦淮河附近,我曾过去远远地观望。当时孙盛怒气冲冲地告诉子孙们说自己绝对不会改写,他的族弟长乐侯孙绰也曾怒斥众人,说怎可为强权而屈服,坚持支持自己的族兄,说就应照实而写。孙家子弟无奈,便由孙放另写了一书交由阿舅过目,不过,孙盛的书却早已流传了出去。

此时在遥远的江北,燕主明白地告诉秦主,他不准备按照盟誓将洛阳奉上了。秦君震怒,派丞相王猛、建威将军梁成、邓羌领骑兵三万讨伐燕国,很快便包围了洛阳一地,两军胶着,也不知洛阳最后会归属谁家。

再回到眼前,五年未见的南仙终于回来了建康,她进宫向太后请安。太后也召我入宫,要与众人一叙。彭子的皇后何法倪也从永安宫中回到了皇宫中与大家相聚。

南仙她还是老样子,爱说爱笑,哄的太后直直大笑,嘴都合不拢了。她说与贺家哥哥过的很好,二人生了一子一女,儿子三岁,女儿如今还不会行走。

她们知道的都是我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死了,南仙直说很可惜,但她又说‘不过,阿环嫁给寤生也是一样的’,我们玩笑的定下了寤生与她女儿阿环的婚事。

田美人和周美人的两个儿子都刚刚学会了行走,两个孩子迈着小步子笨拙而行,饶是可爱有趣。田美人年初的时候又得了一子,她把孩子抱在了怀里,疼爱地不得了。

太后说笑之间,却常常幽怨地看何法倪,大概是在埋怨她没能保住彭子唯一的那个子嗣吧。

“欸,你和桓济的日子过的还好吧?”南仙小声问,我知她是在担心仲道会因我诞下死婴而怪罪于我。

我笑道:“我若说‘好’,你是不是又要和我打一场呢?”

“哟,这都过去八九年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得啊?哼。”南仙气呼呼地说。

两个小皇子都走过来找我,还伸出软嫩的小手拉了我的手,田美人嚷道:“还是咱们的福儿最招人喜欢!瞧,两个小子都喜欢她!”

我轻瞥何氏,她表情肃穆,根本就没有随大家一起笑,她应是想起了彭子死前说过的那些话,便记起了那些让她很是不愉快的过往。唉,如果彭子当年没死,她也不必独守深宫八年了啊。这老天,果真很不开眼。

太后忽然招我上前,慈爱地对我说:“虽然前两番孩子都没了,但你也不要总是挂念了。我求了佛祖,过了新年呀,你们二人准能再得一个。”

此时的我倒也不在意孩子的事情,但还是感激地对她说:“多谢太后,”

“呵呵。”

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斯生那个孩子,还是放不下你。”

我讪讪陪笑,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我清楚,她当初就希望将我许配给褚爽,甚至当她知道父亲要将我嫁去桓家后还特意地问我是不是不愿嫁。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放不下这件事情。还有褚爽,听说他一直没有成亲,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那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后来,太后在殿内赐宴,因有太多的心事,我便多喝了几杯。

周美人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她突然道:“我曾听陛下随口说过一句,因是你劝了他,他才变了心意,多来寻后宫的妃子。看来,陛下还是会听你的话的,是吗?”

我知道这个女人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一样简单,她满心里都是算计、谋划,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我都很清楚。

我直接对她说:“若是为了后位,美人还是不要说了。道福人微言轻,如此的社稷大事,道福根本就说不上话的。”

她轻笑,道:“福儿真是聪明啊,你这样说了出来,反倒省去了许多我准备好了的话。不错,哪一个女人不想做皇后呢?你看那个何氏,她虽然没了丈夫,但却还有一个尊贵的皇后之名,她过得多好啊!我想做皇后,这又有何错呢?”

我道:“美人说的无错,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嘛。不过,如今美人你求错人了,我是帮不了你的。”

“欸,福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随意地和陛下说几句话,陛下就能疏远了那些男人多来我们这些人的宫里走动。你若是上心的话,在陛下面前求求情,这后位,还不是轻易就能为我求来吗?”她微是谄媚地说。

我笑说:“便是我能帮到你们,我又凭何要帮你呢?你能给我什么呢?金银?我断是不缺的。荣耀?我也不缺。你能许我什么?”

她指了指自己的儿子,小声道:“我若为后,此子如何?”

“子凭母贵,或为储君。”

说完话后,我渐渐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周美人想要我在延龄的面前帮她说话,好让她能打败生有两个皇子的田美人当上皇后。她认定我会帮自己,就是认定她若当上皇后自己的儿子就会是日后的太子了,所谓‘奇货可居’,我没有不帮她的道理。

“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现今你父亲他再有权势,可他总归是要故去的。我听闻你很疼爱你的阿弟会稽王,若是我的儿子一日为君,我敢保证,这大晋的第一权臣,永远都会是你们一家的人。”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对我说。

我道:“我不在乎。”

她并不气,自信满满地说:“不,你在乎这些。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清楚,只有手中有权,才不会被人轻易地算计了。”

我道:“呵呵,美人说的很是不错,我其实是在乎这些的,但是,我还是不会应下你。”

她很费解,便问:“为何?既然你在乎这些,而我又能许给你,你为何还不肯帮我?”

我冷声道:“因为你也很聪明,且在我看来,你不值得我相信你。我怕你日后会反悔,当你的儿子成为天子后,你要动我们琅邪王一系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我不会应下你的。如果一定要我帮一个人,我倒是宁愿去帮田美人,她素来没有什么心计,便于我控制。若是我助她当上皇后,等到她的儿子成为了天子,还不是我求什么便有什么?呵呵。”

她被我猜中了自己心中所想,不禁有些羞恼,微怒道:“可陛下总是要立后的!他最宠我们二人,皇后无非就是在我们二人之间选了。你若帮我,我会记着你的一份好的!”

我不为所动,道:“你真的以为立后之事全凭陛下做主吗?哼,立后是一定要立的,可是,这却要看我们司马家到时需要拉拢哪家的高族了。陛下几个份位高的妃子虽然不得宠也没有任何子嗣,但她们的出身却是太原温氏、彭城刘氏、沛国刘氏。。。呵呵,无论立谁,怎么看都比立你为后要对我们司马家有利的多。

她们中若是有人被立为后,还怕什么没儿子一事吗?你的儿子或田美人的儿子,不是都可以成为她们的儿子吗?呵呵。你不信吗?那你且看我们大晋的历朝皇后,明帝皇后出身颍川庾氏、太后她出身河南褚氏,穆帝皇后出身庐江何氏,刚去的皇后不正是明帝皇后兄弟的女儿吗?哼,她们哪一人的家族不是朝里大族呢?”

见我讥讽她的出身低下,周美人一双秋水美眸内饱含怒意,将自己的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案几上。她眼神中隐含威胁,我只含笑不语,静静地望着她。哼,她根本就连皇后都当不上,她的儿子日后也不会是天子,我又何必要怕她呢?

太后道:“福儿和阿妤说什么呢?我看你们说了好久呢。”

我冲她遥举一杯,笑说:“回您的话,我们二人也没有说什么。周美人见我的帕子上的花样绣的好,她正与我聊刺绣呢。”

太后听后轻笑,问周美人:“哦,是吗,阿妤?”

周美人很是不自在,讪讪一笑,说:“嗯,是,太后,臣妾。。。臣妾是在与道福聊刺绣。”

喝下杯中酒水,我别有深意地对周美人说:“美人再是喜欢我帕子上的花样,可惜我虽有心但却无力,实在是帮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