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爆满青筋的脸,眼中的愤恨是如此的昭然。激将法得用在关键处,我先假装故意激怒她,让她情绪有波动却又能警醒了防备,真正让她在意的不是法院的职位,而是肖东。
这便是我在来的路上一早就打算好了的策略。
从再遇小周起,她便表现的很心机,而有一点我不会看错,就是她对我忌惮。这个忌惮无关职场,而是对肖东。即便她已经是肖东的女朋友,可她仍然对我介意。
之前周兵的民事纠纷其实便是最好的例证,她之所以会有此举动,不外乎是因为得知肖东与我私下见过面,而且在来过巴山夜雨后多次点我的饮品请法院同事喝。她肯定早就来过店里,见到是我心中的嫉妒便涌起来了,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从布局到收买明仔,可谓在其中花费了很多心思,只不过最终她还是功亏一篑了。
静默流转间,小周面上的愤怒一点点僵硬,她已然明白自己冲动之下所说的是什么。
“贾如你……”她只恨声说出三字,就失了声。
我对她摇了摇头,“小周,那时我可有对你有过一分薄待?”
“呵,”她惨然而笑,“你是对我没有过薄待,相反还很看重我。可是,东哥的眼里只看得到你,哪怕你已婚。后来你离婚了,我多次偷听到东哥对你表白,却被你给拒绝了。东哥有什么不好,堂堂检察官都比不上你那派出所的小民警吗?”
我抿起唇角,用怜悯的眼神看她。情感如果用职位的高下来分,那么她对肖东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如果肖东卸去了检察官的外衣,她还会爱吗?
“早知道我就该阻止东哥陪你一起去奇泰的,这样他就不会为了你……”小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脸上露了痛楚,她在懊悔当初,但却不是懊悔所犯下的罪行。
抓着我衣襟的手也松了,被我轻易就拨开。
至此,已无必要与她多言,周遭的摄像头将这一幕,这一段对话全都记录了下来。但在转身时我盯着她的眼睛缓缓而道:“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我替肖东感到难过。”
小周怔然而问:“你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走出了屋门,只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痛苦的低泣声。
小周,在你将情感用职位来区分的时候,你就不配爱肖东。检察官与派出所的民警分属两个行业,他们各尽其职,不分高低贵贱,更何况在我的心中,那个身穿警服一身正义的小民警,是我最爱的模样。
秦晓月迎面走来时我问她都记录下来了吗?她拍了拍我肩膀道:“放心吧,后续事宜交给我。”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不语,难得张鑫主动开口:“既然周文已经亲口承认了,你不是该高兴吗?”
我抬眸朝前看了他一眼,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感觉真相来得似乎有点轻松。”
“轻松?”张鑫反问,“你可知这段时间晓月为你翻案都快跑断了腿?若非有实据在手,周文又怎可能如此轻易松口?”
我讶异而问:“什么实据?”
“当年你笔记本上的指纹,邮件发送的IP地址,还有你那张找不到的银·行卡,这些早都被我们掌握了。周文只是强撑着不肯松口,因为这些证据虽可以证明你与此案无关,但却要指证是她所为却也牵强。”
张鑫没再多说什么,留了余地让我去想。
等张鑫送我到市区时我便要求先行下车,在我临下车时他说了一句:“有些东西其实你早已看透,只是你主观里不愿去深思。”
当时我的身形顿了顿,最后目送着那车缓缓驶离视线。
我缓步走在街道上,脑中纷繁而杂乱,有个毛线球越滚越大却没想要去找那线头。张鑫说得没错,我主观意识里在排斥将这混乱理清。
可当我突然感到场景熟悉而抬头时,竟看见那处法院幽然落座。我竟不知不觉走回到了法院门外,这座高墙曾经堆叠起了我的梦,离开时不能说梦想破碎,也是心头黯然的。
它于我的意义很重,但没有重到让我舍弃信念的地步。
我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却没料转过身就撞见肖东从车内下来。他也看见了我,脸上闪过惊异,但很快便向我,到了跟前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看着那双黑深的眼睛,我没有说是偶然经过,只问:“能跟你聊两句吗?”
他的眼神里露出意外,“当然,是进去里面还是另找地方?”
我看了眼他身后,“就在你车上吧。”
并不是第一次坐肖东的车子,这车开了这么多年了他居然也没换,而里面的车饰虽然老旧却整理得十分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精细中一丝不苟。
静默了片刻肖东打破沉寂:“要跟我聊什么?”
“刚才我去见过小周了。”对他我向来不喜欢迂回,既然面对面索性就摊开了说话。肖东的神色并不意外:“她被调查员带去隔离审查,我提出过请求去见她但被驳回了,今天你能看见她是她的请求还是调查员让你们俩当面对质?”
我转过头,“小周是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你对她的事表现得如此淡漠?”
他反过来问我:“你说我该是什么态度?”
“至少应该是焦急与紧张。”
肖东失笑,“小如,你有见过我焦急紧张的时候吗?”
我没有,唯一看见他失控的那次是因为我对他的拒绝。别扭地转开头,不想在此话题上停留,于是我道:“小周已经承认了那些事是她做的,你有何打算?”
肖东:“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成为小文的辩护律师吧。”
我当真问了回去:“你会吗?”
他不置可否,只淡了声道:“如果我作为她的辩护律师走上法庭,对垒的便是你那边的棠晋,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交锋,撇开这个案子而论,我们俩对战你觉得谁会赢?”
我不禁蹙起了眉,这时他不是更应该关心小周的事,为什么反而关注与棠晋的交锋?
略一迟疑我答:“棠晋不是神,你也不是不败神话,站在法庭上当以律法与证据说话。谁赢谁输难定!肖东,小周是你的女朋友你要为她辩护无可厚非,但是从法律道义上讲她早已经迷失了本心,也失去了成为一名律法人士的资格,更该为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不会。”肖东突然道。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他重复:“我不会申请成为小文的辩护律师,因为输赢都不是我想要的。赢,意味着你将重被审判;而输,则意味着小文的归处。两者都非我所愿。”
确实他站在了一个两难的位置,只是,若这两难本就……子虚乌有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以极慢的语调轻声说:“肖东,刚才我在与小周谈判时用的是激将法,你曾经教过我只要抓握住了对方的弱点,此法可百战百胜。事实上我这次赢了,因为我知道小周的弱点是你,我以你为例引她入局,但是我在走出那扇门时却忽然发现,我以为的引她入局,其实可能是她自己根本就想走进这个局。”
肖东静默了一会道:“你这话说得实在拗口,我听不太懂。”
“你真的不懂吗?”我问。
他依旧答:“不懂。”
我转眸看向他,眸光越来越冷,“你我相识八年,八年啊肖东,曾经我一个眼神你都能领会是何意,如今你却说不懂我在说什么。”
黑眸平静地看着我,无风也无澜。
我拽紧的拳头里指甲几乎抠进掌心中,忽然推门下车,眼眶湿润了,强忍住那酸意将泪逼了回去。背对着车内的人,一字一句而道:“肖东,你的冷静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在我要抬步时车内的肖东嗤笑出声,“贾如,你会来不正是想确定吗?就如你所言,你我相识了八年,你一个眼神我便能领会何意,同样的我的一个表情一句话不也能让你捕获讯息。所以,其实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那么我成全你又何妨。”
我猛然转身,“你就不怕……”
话没说完就被他淡声打断,“我怕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过。”
我说:“我从来都没了解过你。”
肖东:“你是从来都没想过要了解我,你的眼睛永远都只在他身上。”
“可是,为什么?”
他垂眸,“这个答案等法庭审判结束后再来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