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有点不乐意了,画屏平常是个挺爽快的孩子,而且听这意思对易郎中也不是没好感,怎么谈到亲事就推三阻四,这不成那不成的?
画屏是真不敢答应。
易楚要跟杜仲成亲,这是板上钉钉的,而杜仲是杜俏的兄长。
三个月前,画屏还是杜俏身边的大丫鬟,这摇身一变就成杜俏兄长的岳母了,不也是杜俏的长辈
从丫鬟到长辈,打死画屏也不敢答应。
见卫氏面色已是不好看,画屏就吱吱唔唔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卫氏并不知道画屏先前是在威远侯府当差,自然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关系。说实话,这事情要真传出去对杜俏兄妹俩来说确实不怎么容易接受。
可卫氏是真心觉得画屏很适合易郎中,再加上对那个阴沉嚣张的威远侯实在没兴趣,就劝道:“你不是已经脱了籍,既是脱籍就不是杜家的奴才了,他们也管不着你的婚嫁。”
画屏仍是不敢,以往不管杜家还是林家,脱籍的奴才也不少,可哪个敢在主子面前扬威风?不都眼巴巴地求着主子赏口饭吃。
一天是主子,一辈子是主子。
换句话说,主子能给你脱籍,自然也有法子让你再成为奴才。
卫氏见劝不通,只得作罢。
画屏倒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奴才,把家里的活计承担了大半,清早起来就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卫氏做饭她烧火,易楚在医馆帮忙,她就在后面做针线,给卫氏做了件厚棉袄,也给易郎中做了身棉袍。
因见天气愈来愈冷,医馆前后透风,又把自己从威远侯府带的一件半旧的灰鼠皮小褂改成一对护膝,让易郎中套在棉袍里。
这下,连易楚都看出画屏对自己父亲的好。
可这份好,却是坦坦荡荡的,摆在明面上的尊敬与关心。
卫氏越发感觉画屏真心难得,忍不住重提旧事。
画屏仍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易楚瞧出几分端倪来,暗里问卫氏,“外祖母,我觉得画屏既实在又能干,你说把她留在家里好不好?”
这还有不好的?
卫氏正愁没办法,见易楚似乎并不在意画屏与易郎中的事情,就将画屏的顾虑说了说。
易楚脑子快,没两天想出个主意来,“画屏从小被拐卖,没爹没娘挺可怜的,老太太不如认个义女……”
有了母女的名分,卫氏就能理直气壮地干涉画屏的亲事。
而且古往今来,姐姐过世,妹妹再嫁姐夫的也不再少数。
卫氏稍琢磨就明白了易楚的打算,笑道:“就你能想出这些鬼点子来。”
卫氏越想越觉得可行,抽空跟易郎中提了提,“庭先,画屏在家里有段日子了,我看她也没别的去处,人品也不错,想认个干闺女,这样也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你觉得如何?”
易郎中笑道:“这是好事,娘有了闺女,阿珂也有个姐姐互相照应着,挺好。”
“既然你也觉得好,那我就决定了,后天十八,是个好日子,我请隔壁吴氏夫妇过来做个见证,就认了这门干亲。”卫氏本来也不认为易郎中会拒绝,已经翻着黄历选好了日子。
易郎中点头,“好,再整桌好菜将西边张大叔一家也请过来热闹热闹,过两天阿楚发嫁妆,少不得麻烦街坊邻居。”
“行,”卫氏满口答应,“我也有事拜托吴婶子,她对街面上的事熟悉,应该知道哪里能赁到合适的宅子。”
易郎中疑惑地问:“娘要租宅院?”
“是啊,娘现在有儿有女,哪能总让女婿养着,说出去街坊邻居还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我。”
“这哪能行?阿珂现在读书,正花费大的时候,您跟画屏又是女子,哪能支撑一头宅院?娘尽管安心住着,别人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易郎中断然反对。
他也知道,实在是没有丈母娘依靠女婿养老的道理,但他跟卫秀才是忘年交,跟卫琇又是少年夫妻情意极深。
论起情分来,他跟卫氏说是亲母子也不为过。
卫氏慈爱地笑笑,“单是娘一人倒也罢了,可娘还得为画屏考虑考虑,她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一两年就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你说她要是总住在这里,媒人上门看了会怎么想?娘可不能因为一时好心反倒害了画屏一辈子。”
这两三个月,别人问起画屏,卫氏只说她在易家暂住一段时间,等得知家人的下落就离开。
按易楚的打算,原本是想成亲后,把画屏一起带到白米斜街去的。
可现在卫氏有意将画屏与易郎中凑成堆,便不提这个茬。
易郎中也犯了难,其实画屏在家还是挺顶用的,省了卫氏许多事不说,也能陪着卫氏说说话。可卫氏的顾虑也对,若是卫琇还在,画屏住几年都没问题,现在却是名声上会受损。
卫氏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叹着气问:“上次跟你提的事,你想过没有?我托吴婶子相看了几个,都不合适。可巧画屏来了,模样性情都没得挑,跟阿楚也合得来,对你也挺上心。你觉得怎么样,可是辱没了你?”
易郎中急忙开口:“娘别这么说,画屏是个好姑娘,哪能说辱没不辱没的?”
卫氏拍一下桌子,“既然你也觉得她好,这事就定下来吧?趁着后天认干亲,正好也让吴婶子她们当个现成的媒人。”
易郎中脸色红了红,却再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这些日子,他对画屏了解逐渐加深,觉得她真是挺不错,而且一直在大户人家当差,气度跟见识上都颇出色。
只是,却从没想过两人能凑到一起。
毕竟画屏比他小十三四岁,还是个黄花闺女。
嫁给自己,有点委屈她了。
易郎中并未把杜俏等人的想法放在心上,现在画屏跟林府已经没有关系,不需要再经过他们的同意。
关键时刻,易郎中作为文人的清高和傲气又发挥了作用。只要卫氏跟易楚觉得合适,他才不会在乎旁人的说法,就连杜仲也没法左右他的决定。
再说,倘若杜俏真的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完全可以不与易家走动,当作没有这门亲戚。
卫氏喜不自胜地从书房出来,转身去东厢房找画屏把易郎中的态度说了。
画屏惊喜交加,没再坚持,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易楚从外面进来,瞧见卫氏脸上的喜色已猜到个七七八八,想打趣画屏两句,可看到她头低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样子,便息了玩笑的心思,等卫氏走后,悄声对画屏道:“这下可好了,不用担心爹爹的衣衫破了没人补。”
画屏脸红如血,好在她天性大方爽朗,只害羞了片刻,低声道:“我没想到你爹会答应,毕竟夫人那边总是不好看。”
易楚却是知道父亲的性情,笑道:“我爹性情虽温和,可是极有主见的,有时候也固执得很。”
画屏便问起易郎中和卫珂的喜好,易楚一一作答。
十八那天,易楚买了鸡鸭鱼肉,又到八珍楼要了两盘平常难得吃到的海味,足足凑了十二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男客在客厅里摆了张桌子,女客则在饭厅里用。
吴婶子先前已见过画屏,这天更是赞不绝口,又羡慕卫氏有福气,“女婿是个孝顺的,现在又平白得了这么个好闺女,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了……现在就等着哥儿考中状元,老太太穿着凤冠霞帔等着儿孙磕头了。”
卫氏笑得合不拢嘴,趁机将易郎中与画屏的生辰八字拿出来,请吴婶子与张大婶做媒。
这等锦上添花的事,两人岂有不同意的,齐齐应下了。
女客这边谈笑风生,卫珂却不太高兴,尤其吴大叔跟张大叔称赞他年少有为是个状元的料,他脸上的笑假的几乎撑不住。
好在,易郎中酒量浅,只陪了两杯就不胜酒力,吴大叔等人不便久坐,早早就告辞了。
卫珂找易楚诉苦,“……在书院里真是待不下去,夫子张口圣人,闭口子曰,听得我脑仁疼,四书背会了不算,还得每天抄一卷书,夜夜不到三更抄不完。”
易楚深表同情,可也没办法,只得劝慰道:“你不是说读书才能更好地做生意,先熬几年,等考个秀才出来就好了。”
“你以为秀才就那么容易?我这水平,再有三五年也够呛。”卫珂完全对自己没信心。
易楚再劝:“不容易也得考,有了秀才的功名,以后你做生意出了什么差错,起码进了衙门不用下跪。而且中了秀才,就能在你同窗面前说上话,将来他们肯定有做官的,总能照应你一二,否则你一个白丁,怎么跟人家套近乎?”
卫珂翻着白眼瞅了易楚两眼,“你一个年轻女子怎么这么势利眼?”
易楚气结,她完全是在替他分析利弊好不好?
卫珂见她动气,忽地咧嘴笑了,“果然还是回家好,看到你生气我就开心。”
这到底是什么心理?
易楚根本没法理解卫珂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深吸口气,转身要走。
卫珂忙叫住她,抱怨道:“杜子溪去西北做什么生意,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
易楚道:“他去有正经事,你跟着算什么?”
“我也是干正经事,”卫珂分辩,“西北连着鞑靼,那里产毛皮,还有川穹、党参、三七等药材,我听说药材品相比中原的要好,价格也便宜。”
看来真是仔细考虑过,可易楚怎可能让他有这个念头,便给他泼冷水,“毛皮、药材都是大生意,你有本钱吗?”
卫珂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扬了扬,“给你开开眼,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
易楚打眼一扫,是四海钱庄的银票,一张写着一百两,一张写着八十两,不由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卫珂撇撇嘴,“赚的,难不成还是抢的?”压低声音,“头先庙会不是赚了差不多十两?我从笔墨铺子买了些纸跟墨带到书院里,加了两份利又都卖了出去。还有中秋节、重阳节,几个路远的同窗没回家,我带他们到山里吃野味,从中也赚了不少。书院那边有间茶馆,我跟掌柜的谈好了,请他代卖笔墨纸砚,这些银子就是这半年赚的……我想到西北走一趟赚笔大的,回头开两间铺子,舅舅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以后肯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易楚哭笑不得,可看到卫珂谈起生意时眉飞色舞头头是道的样子,不免感慨,看来他还真是经商的料子。
经商之人要想做大,就得入商籍。一旦成了商户,再脱籍就难了。
外祖母一心盼着他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可真是两难。
卫珂这一通诉说之后,脸色好了许多,又从怀里取出两支银簪来,“你挑一支,剩下的给我娘的干闺女。”
“茶已经倒了,头也磕过了,你应该叫姐才对。”易楚嗔道,见两支簪子,一支簪头是成簇的丁香花,另一支是玉簪花,都很雅致,便随手取了那支玉簪花的。
卫珂又道:“我还在银楼给你定了支金凤钗,等你成亲那天戴。”
易楚吃了一惊,又有些感动,连忙道谢,“舅舅破费了。”
卫珂嗤笑,“刚才怎么不谢我,听说有金钗才谢,说你势利眼真没错。”
易楚彻底没了脾气。
卫氏在厨房收拾碗筷,瞧见两人凑在院子里说话,嚷道:“阿珂,你们唧唧喳喳这半天也不嫌冷,多少话不能在屋子里说?”
卫珂嘻嘻一笑,“阿楚说过两天她成亲家里事多,姐夫忙不过来,让我留在家里帮个忙,等三日回门后再去去书院。”
真能信口雌黄,她什么时候说这种话了?
易楚气得跳脚。
卫氏想想也是,易楚成亲是大事,最近医馆也挺忙碌,易郎中先前还累病过,切不可再劳累,便道:“也行,你写信给夫子告个假……”
卫珂又道:“阿楚回门是腊月初九,书院已经放假了,我就直接跟夫子说开春再去。”
卫氏哪知他心里那些小算盘,痛快地答应了。
吴婶子办事非常麻利,加上易郎中是二婚不便大操大办,画屏更不愿意张扬,便将婚事定在腊月十八,正好过个团圆年。
定下易郎中与画屏的婚期,没两天就到了易楚发嫁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