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懂咖啡?”
摆弄着银制匙勺的手指一顿,程姨一挑眉,轻轻地掠过离三古铜色的脸,往比他脸更深更黑的咖啡上一扫,连杯带碟优雅地搁在欧式风格十足的精美茶几上。
离三不懂也不装懂,效仿不了不懂品茗的人厚着脸皮装风雅,他快人快语道:“不太懂。”
“那为什么问豆是不是牙买加的豆?”
程姨习惯地抬起腿一翘,现代沪市典型的都市独立女丽人的范儿便摆在面前,完全一副居高临下的审讯姿态。
“我嗅过一回,鼻子还算灵,这第二回嗅到您这杯,觉得气味不一样。”
离三憨实地一笑,“不过自己也不懂,随口问问。”
难怪!
“我还以为是晴晴这丫头又胡乱花钱,大手大脚请客,原来只是闻过。呵呵,咖啡可不是光闻就品出个好坏。”
游移在离三的眼睛瞬间一歪,程姨侧着身子,晴晴瞥了眼,不无有意地嘲讽道:“狗吃到肚子里的,有屎有肉,可鼻子再灵也不管是臭是香。”
“您说的是,人喝进肠胃里的,舌头再好,哪管的是茶,还是咖啡。”离三借着程姨的由头,暗暗地针锋相对。
程姨秀眉一横,这小子这嘴倒挺尖利,转而阴阳怪气地点出:“这杯不管是不是正宗,是不是牙买加磨出来的,它这价,可不是你能随便喝的,来,试试,咖啡冷了可不好喝。”
程姨平稳一下心境,重新恢复一开场的淡定从容,她的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咖啡帮你点了,反正肯定要喝掉,小子识趣点,在热的时候趁早解决,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跟隔着你不知道多少级的董事长秘书的妻子晒脸。
话外音,离三的情商当然心里清楚,他虽然喝不惯,但不至于喝得反胃。于是,他便随性地,照着花红衣有样学样,用面前的镊子夹了方糖,扑通扑通,不管不顾地往里面放了七八块方糖,而且又伸手还想往里面放。
程姨鼻子冷哼一句,掩饰住内心冷冷的嘲讽,对视作土包子的离三指点道:“咖啡可不是你这么喝的,不用放这么多糖。”
“小时候吃苦多了,现在不想老是喝苦水,甜一点好,反正我品不出这咖啡的味道,再哭了舌头,不是活遭罪。”
离三一嘴巴的歪理,令见惯了道貌岸然还是衣冠楚楚的程姨,立刻破了养气的工夫,从容的雍容立刻不淡定,这些年,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一个打着机锋的“奇葩”。
哂笑的同时,也有一丝的赞赏。
至少他不做作,坦率,当司机合格,可是,你怎么也不照照自己,凭你也想攀高枝,搭上杨家的船,你当是泰坦尼克号里的莱昂纳多嘛,也不见有多帅,不过……倒人看着蛮舒服,有老公七八分的英气吧。
程姨端着咖啡,浅尝一口,捏着声音柔和道:“听骏骏说,你是陕北来的,之前在工地?”
放完糖,离三却并没有喝,连杯碟都没有端起过。“是,今年开春来的沪市,在工地干了小半年,多亏杨小姐推荐,才能有这样一个机会。”
“嗯,你看看现在沪市发展得多好,来打工的是多。”程姨做作道,“你呀,算是他们里拔尖的,到底是给钧天集团的少爷小姐开车,的确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找不到门路。”
“但是,也不全这么说,怎么样也是你从那帮不长眼的流氓手里把杨晴救下,多少是有功的,给个工作情理之中。”
“对了,谈了恋爱吗?”程姨追问道。
“恋爱?”离三不通风情,根本听不到这么时髦的词汇。
“就是以前农村里的‘相好’。”
程姨说完瘪瘪嘴,又喝了一口咖啡,仿佛在用高贵的“蓝山咖啡”清洗刚刚说出低俗土气话语的嘴巴。
离三眼观鼻鼻观心不插话。
“看来是没有,可是,杨晴也没有。”程姨喃喃,“你别看晴晴这么大啦,其实还是半大没熟的孩子,除了会读书,写文章,社会里的其它道道,她啊还一窍不通,特别是情情爱爱,又给她爸看的严,跟男的接触都少,就更不懂了。”
她把杯盏放在碟上,“按理说,这些东西本该她母亲管着,可是谁让这孩子命苦,她妈……唉,不说,一说又想哭。”
离三照样只收不出,只听不说,像个闷葫芦,腰杵得像一根电线杆。
“抽烟吗?”
程姨把烟递过去,“看你指甲熏黄的,也是个老烟枪,别忍着,想抽就抽,这会儿生意少,不用约束讲影响。”
犹如给了咖啡不喝,同样递了烟离三照样没拿,他象征性地从兜里拿出几块钢镚的红河,在程姨诧异的目光下晃了晃红面的烟盒,又快速地放回兜里。
“自备。”离三不卑不吭道,“您抽您的。”
见离三这么不识好歹,面对面硬碰硬,程姨也不藏着掩着,玩什么女人绣花,绵里藏针,她当即摆着脸色,直截了当道:“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聊吗?”
“不知道。”
“有人,让我给你递各话,按理说,本不该让我当这罪人,不过谁让晴晴她可怜,我这个干妈,要多替想想。”
程姨说着,把未尽的烟蒂往烟灰缸上一碾,气势十足,侧漏的霸气好似随她的意志,要形成多少重的石头,想压得离三踹不过气来。
“您说,我听着。”
离三微笑着,什么阵势他没见过,几百斤的狼吼着满嘴的口臭味,张牙舞爪都不带怕,会怕这个?
“有的鲜花插在牛粪上,有的鲜花,是让人插花瓶里供着养着的,人啊,得认清自己。”
“就这话?”
离三无所谓地一笑,“您放心,不管其他的野花还是家花有没有花瓶,我这朵牛粪上已经有人了。。”
“有人,刚才怎么没声?”程姨脸色不悦,“还是,你在诓我,随口瞎编,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到底什么情况。”
离三皱了皱眉,一下子便明白自己让人调查个精光,就像扒了皮的白猪,但转念一想,也释然。
程姨同样发现不妥,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大拇指蹭了蹭夹着卷烟的食指侧面,打消猜忌道:“给亲近的人身边安排,可靠,信得过才行,你以为呢?”
“您也应该知道,农村人结婚的早,有的十六七八岁,家里就订了门亲,招呼全村搞了个流水席,拜堂成亲就算结婚。”
离三轻笑道:“比较封建,至于户口本上的名,还是结婚证,观念比较淡薄,有的压根没领,有的差了年龄,得等到成年才能补上。”
“封建一点也不是虽全不好,以前不是也有‘门当户对’这说法嘛。”
程姨含沙射影道:“我觉得这就不过时,人总该要成熟理智点。往大了说,男女结婚考虑的是着想家庭利益,但往小了说,两个差不多相当的家庭,交流起来才不会鸿沟,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会匹配,这你明白。”
“明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打地洞。”
“嗯,听杨晴说你工作之余会利用闲暇时间读书,而且书读的不错,在学校听讲座连讲课的教授都对你刮目三分。这样好,懂得读书,理智又有目标,或许我可以考虑下,跟我老公提一下,让你们公司啊,提供一个助学金名额,专门供你考大学,怎么样?”
“您误会了。我不是狗屎,”离三看似自嘲,又无比认真道。“我属牛,是个牛奋,鲜花就爱插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