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 弹词先生送来了无名所需之物,院子里堆起了一座小山,饮片、戥秤、冲筒、乳钵、炒锅、药碾子和刻有汤头歌诀的鉴方等等, 应有尽有。
除了饮片, 无名什么也没碰。
他的手是练过的, 饮片分量, 一抓一个准, 不多一厘,也不少一毫。
若要将药材碾碎,研成粉末, 凭借指力揉捏便可。
苍术和他的师姊云苓,守在药炉边, 好奇地看着无名, 他二人是让弹词先生请来替无名打下手的。两个药王谷的弟子均没见过世面, 见无名一袭薄衣,容止清举, 却毫不讲究地坐在雪院中,徒手称药,只觉这位江湖郎中的仪范不洁,十分质疑他的医术。
无名运劲合掌,将闹羊花、醉仙桃、川乌和草乌碾成齑粉, 投入香炉中。又拾来些稻草和松枝, 一并塞了进去, 盖好镂空纹的铜炉盖, 放在一旁。
“怎么还加稻草, ”苍术忍不住问,“无名哥哥, 这是做什么用的?”
“迷魂香。”
“这就是迷魂香啊。制得未免简陋了些。我听谷主讲过,迷魂香是歹人用来坑蒙拐骗的,中招的妇孺,会有问必答,乖乖听歹人的话。这能替活神仙治病么?”
无名语无波折地道:“你若嫌它简陋,不妨加些牛粪。”
苍术不知玉非关哪里得罪了无名,无名竟想拿牛粪来熏玉非关。他身为药王谷的药童,忍不住要和这“蒙古大夫”讲一讲医德:“无名哥哥,用药如用刑,误即隔死生。为医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我家谷主常告诫我们,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一视同仁。甚至,至于爱命,人畜一也。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之则是含灵巨贼!”
云苓不住地给苍术递眼色,待听得他骂无名是含灵巨贼,急得直跺脚。
无名早已习惯了旁人的唠叨,凡是真诚而无用之言,一律左耳进右耳出。不过,这药童深得无敌欢心,小小年纪,颇有济世情怀,令他不得不高看一眼:
“苏青竹可曾告诉你——治病三年,始知无方可用,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
“这个自然,《千金方》中讲过的。”
“你可知,如何治‘离魂症’?”
“《辨证录》有云,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理应滋补肝肾、养血安神,以摄魂汤调理。”
无名考查片刻,苍术对答如流。无名冷不丁地道:“苏青竹为何不把你逐出门?”
苍术吓了一跳:“谷主为什么要把我逐出门?”
“以你的年纪,本该辨识百草,夯实根基,你却自以为天分过人,擅自翻阅青囊,一知半解,臆断病情,干预师长的作为,此一条,已犯大忌,足以扫地出门。”
“……”苍术满心委屈,小嘴一撇,泪水登时簌簌而下。
无名这番话,是念在这小药童与无敌有交情、曾伺候自己的份上,有意点拨一二。
岂料,与远在药王谷的苏谷主不谋而合。
苏谷主虽未将苍术扫地出门,却也早已认定,苍术聪敏好学,灵气既足,天资亦佳,非他所能驾驭,且与他和谷中其他弟子的性情颇不投合,没有师徒的缘分。
恐苍术为他所误,胶柱鼓瑟,才打发其随无敌来峨眉山。用心良苦,乃是想到此地藏龙卧虎,兴许有高人相中苍术,会看在其师姊云苓和妙罗坤道的情面上,收之为徒。
无敌躺在床上,听见无名训苍术,暗觉十分对不住这小兄弟。
自打离开药王谷,苍术便尽心尽力照顾无名,无名非但不心存感激,还这般恶言相向,足见生性凉薄至极。一个孩童,偷看医书,犯了什么忌讳,干无名什么事了?
无名在苍术这般年纪,医书早已看了一箩筐,在活人身上动刀子了。
这小心眼的王八,作威作福惯了,就是见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一个时辰后,无名端着药碗进房,无敌瞪了他一眼,便要起身穿衣去给玉非关送药。“别动,”无名揽住无敌,把药递到他唇边,“给你喝的。”
无敌眉峰一轩:“我又没害病,喝什么药?”
无名垂下清莹秀澈的目光,掠了眼被褥遮挡的地方:“不痛了?”
“……”
昨夜一晌贪欢,两位武林高手,龙精虎猛,大战三百回合,自是十分快活。
今早起来上茅房,无敌的双腿发软,屁股似着了火,热辣辣地刺痛难当,始知此非人道。他登时悔青了肠子,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断袖?这王八不知轻重,恐怕将他捣坏了。若是落下隐疾,他日与人动手,战到酣处,管不住便溺,岂不是“遗臭万年”?
他怒从心头起,把无名的祖宗十八代噘了一遍,庶几栽进茅坑里。
无名闻声而来,替无敌揩屁股,将这个嘴里夹七带八嘈的泼才扛回床上。
“老爷的屁股都裂成两瓣了!”无敌趴卧着,一副精壮的身量,绷出肌肉的轮廓,却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销魂模样,连嗔带怒,甩着眼锋,恨恨地总结道。
无名打量着紧翘的两团好肉,淡定地屈指一弹:“你的屁股本来就是两瓣。”
“你这撮鸟!生了个驴玩意,老爷的屁股和你有仇?你使那么大劲作甚!”
“昨夜,是谁盘紧我,催促我用力?”
“呸,不知羞的臭王八,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变着法子捉弄我,搅得我以后屎尿全在□□里,还不自知,你就高兴了!”
无名眉头微蹙,认真思索道:“嗯,那也不是没可能的。”
“什么?”无敌不解地问。
无名严肃地道:“此事过频,会导致魄门失守,仓廪不藏,而为洞泄。”
“……”无敌满目火光,恨不得把置身事外的无名生吞活剥了。
无名唇畔忽漫起稍许笑意,讳莫如深地道:“拘魂门,制魄户,握固守一。太极拳的敛臀之法,你是懂的。一呼一吸,一放一收,每日练半个时辰。”
无名不提还则罢了,一提,无敌猛地想起,这些时日,只顾着替无名寻医,他竟荒疏了武艺。锦衣人传了他太极要义,太极拳,他必然是要精研的。
而敛臀之法,是必练的一节,为的是巩固肾元,稳定下盘,将腿足之力运至腰腹,复以腰力推动拳掌之力。只不过,由无名讲出来,定不怀好意。不然,为何发笑?
想到练这敛臀之法,会让无名取笑,无敌心里一万个不情愿。然而不练,吃亏的始终是自己,因而躺在床上,强压下火气,存想于会阴尾闾,潜心练了片刻。
无名端药进房时,他已暗觉那不可告人之处收合如初,只是免不了有些隐痛。
无敌认命地将药饮尽,忽问:“大哥,你怎地提起太极拳来?”
无名道:“在金陵时,为夜盟主的男宠治病,我要他把参悟的武学心得传给你,将夜烟岚许配给庄少功。这两件事,他皆说要看缘分——若你与他那刚猛的武功路数不合,或不能领悟太极要义,执迷于《天人五衰》,不愿勤加研习,他也爱莫能助。”
“哼,原来是大哥你捣得的鬼!莫非,你早料到有今日,才让我练太极拳?”
无敌指的是敛臀之法。无名心领神会:“这个我真没料到。”
两人打闹一番,穿衣收拾,便要去为玉非关治病。
无敌振作精神,昂扬地把一只脚迈出门,无名冷不丁地把他拽了回来。
一片柔软贴住了他的唇,无敌莫名其妙,正要问个究竟,湿热之物探进了他齿间,一番窒息的翻搅,舌尖滑过颚肉,略有些痒,他胡乱抵舌推拒,想要合拢齿关,无名却捏住他的下颔,手劲之狠,指腹陷入他的面颊,几乎卸了他的颌骨。
他整个人便不由自主,让一股力道牢牢地攫住,缠吮得口干舌燥,浑身发麻,魂不附体,又发觉无名故意将津液运来,他猛地推开无名,心道,这王八当真是腌臜至极!
这一推不打紧,两人分开,却藕断丝连地牵着一缕湿痕。
无名也不去理会这暧昧的痕迹,满眸春水,静静地凝视着无敌。
无敌忙不迭揩嘴,指节刮过那缕湿痕,湿痕另一端,却连着无名嫣红的唇瓣。无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目不瞬地看着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他忽然心如鼓擂。
“大哥你真恶心。”无敌浑身不自在,扭开头,故作嫌恶地骂道。
无名这才道:“今后,我每日会亲你一次,你要习惯。”
“……”无敌毛骨悚然,“大哥你那失心症是不是没治好,老爷为什么要习惯?”
无名没答话,他二人,由同门兄弟变成断袖契兄弟,颇有些勉强。
除了最初的心动,他对无敌,并无浓烈的爱意,只不过添了许多怜惜。无敌也没有把他当作意中人。真不知是他生性寡淡,还是这蠢材过于迟钝,抑或朝夕相对所致。
即便是寻欢作乐,无敌也不曾紧张害羞,这其中必然有个缘由。
面对心有千千结的无敌,他变着花样撩拨,正是在确定彼此的心意,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