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吐蕃王帐中,年轻异常的少年赞普正在看此次战役的布防图,石桌上灯火幽暗,但丝毫不影响少年的兴致。
“裴家三郎?就是她的未婚夫吗?果然是个烈性子,二十万兵马还敢过来叫板 我倒要看看有几分本事……”
手指轻轻碾过那张信笺,少年眉眼凌厉,带着鹰一般的睥睨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沉思半晌,他将信笺移至烛火上,豆大的火苗瞬间张狂,将纸张一寸寸吞没,少年松手,信笺的余烬便化作飞灰散落而下,烛光仿佛得到了滋养,火势又明亮了些,他眸光落在那处,渐渐有些移不开视线……
烛光中,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女好似浮现在其中,她笑着,就如那日起舞一般,那样的光明灿烂,清雅柔媚,就像是央恰布藏布河谷中最特别,最美丽的樱,让他爱不释手……
烛光乍灭,跳跃的火苗猝然消失,视线转换,那熄灭的灯芯处,少年修长的手指在上,生生掐灭了那烛光,眸中光芒愈来愈盛……
……
宁远小将军出征的时候,整个长安静悄悄的,没有引起任何风波,就连圣人也是缄默不语的,甚至没有送行,只是将鱼符赐给了他,便带着可以作战的二十万精兵出了长安,踏上了疆场。
消息传到含凉殿的时候,令月正修剪着窗台前的牡丹,她素手猝不及防的颤了颤,枝上最华丽的那朵牡丹应声而落,掉在了令月脚下……
“他怎么可以……”
令月鼻子酸酸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眼眶中充斥着滚烫的热意。
明明只要牺牲她,一个对王朝来说可有可无的公主,便可以换得大唐边境的暂时安定和局势的稳定,可偏偏在她都快要认命的时候,他又为自己生生杀出一条路来,这条路在所有人看来,都要远比和亲来的艰难许多!
二十万对五十万……
这场力量悬殊的战役要如何才能赢呢?
“可真傻呀……”
原来他才是那个傻子……
令月不住的笑着,泪珠却如泉涌一般簌簌的往下落,模糊了她的视线,瘫坐在地上,不知是喜还是悲。
……
唐军出发后的第二日,李襄便来了含凉殿。
看着面色苍白,身形愈发消瘦的少女,她嘲讽的话语有些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对方现在的境遇都是拜她所赐,心底突然滋生出一丝愧疚,但一想到裴家三郎为她冲冠一怒的壮举,顿时又觉得嫉恨万分,身为一个女子,一生能遇见这样的郎君,她很难不去羡慕她。
处于这羡慕嫉妒恨的心态,她就算不能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她还是要说些话气气令月,想看她难受的模样。
但令李襄遗憾的是,无论她怎么挑衅,少女总是无动于衷,甚至还会一句话将她噎回去,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搞的她自己浑身不舒服的回来!
后来她总去含凉殿招惹令月的事被李弘撞见一次后,便再不见李襄过来,含凉殿又陷入了平静之中。
实际上,她应该感谢这位长兄。
若不是他的首肯,裴延秀也不能领军出征,自己和亲吐蕃的命运则会板上钉钉,退一步来说,她所得到的生路绝对有李弘一份功劳!
还有李襄的突然乖觉,想必也是李弘的手笔,到底是让她清静了许多,在这方面,令月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他一番。
仍是一个带着寒气的清晨,她带着厨房新熬的鸡汤和木槿在紫宸殿外候着。
德公公见是她,脚步生风的进去禀报,不一会便回来,将她带去阿耶生前她经常待的暖阁,她静默异常的扫视着这里的一桌一案……
自阿耶去世后,她算是头一次再回到这里,触及这些丝毫未动的摆设,她心中有些怀恋,想起了曾经在这里等待阿耶的每时每刻,还有那人总是在外面堵她的场景,仿佛一切仍是昨天,历历在目……
“殿下,圣人传召。”
德清公公可疑压低的嗓音将她倏然间惊醒,她有些恍惚的看着如今圣人面前的新人,声音一如往常的应了一声,便随着他移步正殿。
自阿耶去世后,当初跟随他半生的田爷爷也自发卸了官职,请愿去景陵为先帝守陵三年,博得了一片忠义之名。
令月自那时起也再未见过田爷爷,如今想来,她忽然有些想念。
紫宸殿陆续的走出来许多朝臣,皆是用一种半是不满半是怜惜的复杂眼光看她,这种目光她很是讨厌,她敛下眸子,安静的向那几位元老级的众臣微微见礼,表示她的尊敬,便与他们擦身而过,进了殿中……
头发花白的太师看着如今的长宁公主,微微行了一个拱手礼,便转身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叹惜的意思。
“速度真快……”
以往她在暖阁等着阿耶的时候,阿耶处理朝政的速度总是很慢,甚至有时令月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庆徽帝才出来,对比一下阿耶,当今圣人要利落很多的样子。
令月心底默默感叹了一番,端着优雅的姿态小步走了进去。
但若是德清听到她的心里话,就不得不说一说了,因为令月不知道,李弘平日里并不是这般,只是今日是个特例而已……
紫宸殿主殿,沁人心脾的龙涎香袅袅的飘荡着,让刚进入其中的令月鼻子不习惯的酸了酸,她还是喜欢鲜花制的香料,龙涎香虽好,却浓重……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关心的,毕竟不是自己待的地方。
案几上,一身赭黄色衣袍的李弘正低眉敛气的坐着,手中似乎捧了一册书卷,细细研读着的模样,可能是太过投入,已然忘记手边茶已放的太久,早已失了热气。
令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刚要行礼,手还未动,耳边便传来李弘有些低哑的声音……
“礼就不必了。”
令月动作一顿,也没有坚持,大大方方的收回了动作,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