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握住书卷的指尖微绻,他眸光微不可见的游移了一下,余光瞥到令月走上前的身影,他全身仿佛僵了一下,背挺得愈发直了……
他不知道令月要做什么,只能假装镇定的坐着,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脑中再也进不去一文半字。
杯碟碰撞的细微声音传来,他耳朵动了动,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处……
少女行至他身边,素手挽袖,仪态雅致,动作轻盈,将一杯泛着茶香和热气的青釉瓷杯奉到他面前,茶水飘起的雾气中,少女雪色的肌肤仿佛带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朦胧又美丽,让他晃了晃神。
“做什么?”
李弘蹙了蹙眉头,看着少女”少见的行径,他心跳如鼓,终是开了口,但是明显的少了几分平时的肃然,带着几分浅淡的温和。
“茶凉了,换一杯……”
令月没有看他,自顾自的将茶水放在李弘面前,手指如葱段般白皙,与青瓷交相辉映,耀眼非常。
李弘随手端起那青瓷,鼻翼在杯沿嗅了嗅,茶雾氲氤间,他轻轻抬起眼眸,狭长的凤眸好似不经意的落在了她身上,欲言又止……
“你若是有事便说,不必这样。”
李弘似乎有些烦躁,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他觉得她定然是有事相求,不然平日里哪会主动来紫宸殿,更别说关心他茶凉不凉!
但他很不喜欢她这样,带着一层面具,虚假的很……
“我真的没事,只是想说句谢谢而已。”
就算她迟钝些,此时看着李弘有些泛着冷意的脸,她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明显我,这个长兄不太高兴,觉得自己是有所图才来惺惺作态的。
她有些讷讷的解释了一句,莫名觉得有些忐忑。
“无须感谢,我身为君主,当然要为大唐的长远考虑,和亲的法子是个蠢的,而且……”
李弘语气倏然间淡漠了起来,眸子里还带了几丝不屑的意味,继续道。
“就凭它吐蕃?也想尚我大唐真正的公主,怕是心高了些!”
将手中已经不再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李弘神色有些森然,睥睨一切模样在令月看来,倒真有几分阿耶年轻时候的帝王风采……
她有些发怔,目光直直的,没有接话。
这副模样正巧被转过头的李弘看了个正着,他神色变幻,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凶相吓到了她,连忙收敛了神情,又变回之前刚见她的那种面沉如水的模样。
令月回过神来,感觉他变得有些郁闷,也不知是谁又隔空惹了他,只觉得他脾气实在有些古怪!
“不管怎样,还是要拜谢圣人的恩情,圣人是个守诺的人。”
令月觉得李弘虽然不喜欢她,但为人还是挺守信用的,阿耶的遗言他还是记在心上的,也算是待她宽厚了。
“你应该担心担心裴小郎君,他可是立下了军令状,要是输了,别说是你,届时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李弘更加气闷了,有些颓然的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略带讥讽的说。
没有预料中的慌乱害怕,少女面色不变,甚至透着一股子胜券在握的意味,她淡笑,眉眼鲜活了起来,是李弘所极少见到的。
“他一定不会输的。”
仿佛带着虔诚的信仰一般,少女语气笃定,面上笑意不减。
“从……大唐的角度,我愿你得偿所愿。”
李弘顿了顿,话音一转,有些客套的回道。
“那便多谢圣人吉言了,时候不早了,长宁就此告退,案上是小厨房新熬的鸡汤,味道很是不错,若圣人不弃便用了吧!”
令月退了几步,行了一个辞礼,便要离去,转身的瞬间想起了她带来的鸡汤,随口道了一句,便带木槿踏出了紫宸殿。
德清公公在殿外候着,见长宁公主出来,连忙躬了躬身,作势要送,不过被令月一摆手给定在了原处,有些犹豫的张望着……
“德清……”
殿内传来李弘唤他的声音,德清一个激灵,趋步而入。
“请圣人吩咐。”
“今日不用传午食了。”
年轻的帝王早已放下书卷,批改起了奏章,头也不抬的道了一句。
“是。”
德清没有多言,因为他的疑惑在进殿的那一瞬就被解答了。
一旁稍矮的案几上,一个黑底莲纹的漆木食盒安静的被放置在上面,似乎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出,着实有些勾人,想必圣人也这样觉得吧……
……
阳春三月,气温渐渐有些回暖,吹过来的风已然不似往日那般凌厉,像刀子一般,日头也是正好。
令月喜欢阳光,因为它永远是温暖的,不似雨点,带着透骨的凉意,她伸出手掌,让耀目的光尽数洒在纤指上,感受着它带来的暖意,心尖在那一霎那仿佛也暖了许多……
“殿下……”
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明明是温和的语调,偏生又透着着一股利剑的冷峭,立即将令月的目光引了过去。
是他……
这位太史令前段时间不知又去了哪里,也不知做了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她貌似很久都没有跟他打过照面了,渐渐的都有些忘记这个人。
许久不见,这人仿佛变了许多,最明显的便是他在太阳下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令月猜测他是不是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才初愈……
“太史令安好。”
这个人冥冥之中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便不想与他多加纠缠,问了一声好便要走开。
哪知刚要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刻,荀玉长腿一迈,直接向左跨了一步,生生挡在了令月面前,叫她无路可走。
“太史令这是什么意思?”
令月定在原地,朝后退了半步,抬起琉璃一般璀璨的眸子,小脸有些肃然的看着他问。
“为何殿下总是这样避开我,我很可怕吗?”
荀玉今日没有穿浅色的道袍,而是穿了一暗蓝色鱼纹道袍,尽管在阳光下也是透着一股森冷和清寂,让令月都觉得有些发寒。
她有些恼火,觉得这人压根不懂的人情世故,连她委婉的回避都看不出来,亦或是他故意的……
但她仍旧要沉住气,平复了一下心态,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
“太史令多虑了,本宫与你无话可说,因而不需停留,太史令这话问的有些多余了。”
令月没有与他虚与委蛇,她干脆利落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就要走开,但这时候荀玉用拂尘拦住了她……
“殿下跟我走吧,他不一定会赢,跟我走,我会保你一世安宁。”
荀玉仿佛昏了头一般,将这些犹如惊天霹雳的话尽数吐了出来,也不顾旁边还有第三个人,整满脸惊骇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