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妙然送走客人,回来坐到他身旁,叹息道:“小翔这孩子,这是干什么?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英奇忽然微笑:“你知道吗?这张信用卡里有五百多万。”
桂妙然也有同一家银行发出的这种信用卡,那是英奇的工资卡,所以她知道现在英奇手上拿着的那张卡以前一向是国安系统用来给英翔支付工资的,最后一笔应该是退休金。听了英奇的话,她不由得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小翔哪来这么多钱?”
“是国家给的。”英奇仍然微笑着。“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和修罗一直在为国家工作,这是国家付给他们的报酬。你觉得多吗?可是如果没有修罗的话,单是他一个人所做的那部分工作,国家就得花掉上亿的资金。还有,修罗的工作为国家挽回了数以百亿计的资产,还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比起他们为国家所做的贡献,这些报酬真的不算什么。”
桂妙然忽然明白了他在笑什么:“你是说,小翔根本不知道?”
“是啊。一直就没多少人知道这事。”英奇点头。“知道的人都觉得不便跟英翔说这个,只怕依他那脾气,一定会立刻退回去。他们都以为他会使用信用卡,到时候一查余额,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英翔根本就没碰过这张卡。”
桂妙然看了看英飞,不解地问:“小翔为什么不把这些留给修罗?”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修罗独自留在北京。”英奇叹道。“他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把修罗带在身边。如果他……不在了,也只会让修罗回去找他的养父母。这是他早就对我说过的。”
桂妙然看着英飞,简直难以置信:“你就这么不劳而获,成了百万富翁?”
英飞没听明白她的话,困惑地眨着眼睛。
“小翔一向疼这个弟弟,就接受他的心意吧。”英奇叹息。“再说,他办得这么干净俐落,我们也没有办法拒绝。从法律上说,赠与关系一旦成立,就无法取消了,即使是赠与人本身也不能更改。”
桂妙然便道:“既然这样,那咱们赶紧到小翔家去,看看他留下了什么,说不定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英奇当然不反对。二人带着英飞,驱车到了长城脚下的森林别墅区。
将车开到英翔的别墅门前时,他们不由得一愣。
英翔院里原来那个用来制药的小屋已经被拆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成了花园。此时,已有一些嫩枝爬上了荼蘼架,在温柔的春风中慵懒地舒展着翠绿的新叶。
走进屋里,只见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齐有序,似乎屋子主人刚刚出门,很快就会回来。从英翔出走到现在,已经有五个多月了,这里居然没落下什么灰尘,可见空气的干净。
桂妙然对英飞说:“这房子是哥哥送给你的。你去看看吧,想要哥哥的什么东西做纪念,都可以带走。”
英飞顿时大喜,立即跑上楼,进了英翔的房间。
桂妙然和英奇站在楼下的客厅里,却都没动。
屋里很静,这十多年来,英翔一直无声无息地生活着,走到哪儿都不引人注意。即使他在这里住着时,屋中都不太有他的气息存在。现在,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在这里住过了,屋里更加阒静,就像从来没住过人一样。
桂妙然正在感叹,英飞忽然大叫:“爸,妈,你们快上来。”
英奇他们立刻上楼,想看看英飞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
屋里,英飞似乎正在挨着个地拉开抽屉,查看里面的东西。这时,他拉开了衣柜下面的最后一格抽屉,里面放着的是一个一个小盒子。这些小盒子制作得十分精美,有皮面,有绒面,色泽有暗红色、黑色、铁灰色、深绿色、藏蓝色等等,都显得很沉郁,非常有质感,很像是那种盛放名牌手表的包装盒。整个抽屉里全是那种盒子,有几十个,就像是专门收藏的藏品一样。
英奇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伤感。
英飞好奇地看着那些盒子,问桂妙然:“妈,我可不可以打开看看?”
桂妙然看了一眼英奇,便对儿子点了点头。
英飞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个盒子,使劲掰开盒盖。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枚共和国英勇勋章,他拿出来,兴奋地问母亲:“妈,这是什么?”
桂妙然也明白了,轻声说:“这是你哥哥获得的勋章。”
他们学校屡次请过战斗英雄来做报告,英飞倒也知道勋章是什么,也知道只有英雄才能够获得勋章,顿时艳羡不已。他又拿出几个盒子一一打开。
这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勋章,不但有中国**颁发的被视为最高荣誉的共和国英勇勋章和一级红星勋章,还有十来个是由国外**颁发的奖章和勋章。这些都是通过外交渠道送来的,随后转到英奇的手上,由他秘密颁给英翔。除了英奇和戴犀外,很少有人知道派出去为这些国家排忧解难、出生入死的人究竟是谁。
英飞忽然问英奇:“爸,哥哥是英雄,对吗?”
英奇轻声道:“是的,你哥哥是英雄。”
英飞羡慕地不断打开盒子,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勋章,忽然说:“爸,我也想做哥哥那样的英雄,你说好不好?”
桂妙然大骇:“你不是想当医生吗?”
英飞脱口而出:“当医生又成不了英雄。”
桂妙然斥责道:“救死扶伤,怎么不是英雄?每个医生都是英雄。”
英飞觉察到母亲的反对,不由得大惑不解:“妈,我们老师说,每个人都应该向英雄学习,为国家做出贡献。”
桂妙然立刻过去关上那些盒子,坚决地说:“向英雄学习我不反对,当医生也能为国家做贡献。”
英飞转头看向英奇:“爸,你说我说的不对吗?我想做哥哥那样的人,妈妈为什么要反对?”
桂妙然猛然看向英奇。英奇从她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极度的恐惧和求恳。她害怕英飞会变成英翔那样的人,从此行走在生死边缘。做为母亲,她会受不了的。
英奇轻叹,对英飞说:“你哥哥也希望你能当医生,他说医生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职业之一。我们都认为你当医生比较合适。”
英飞这才作罢,旋即又问:“那我可不可以把这些勋章带到学校去给同学们看?”
“不可以。”英奇立刻说。“英飞,你哥哥有勋章的事,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可以给任何人看,明白了吗?”
英飞更加困惑不解:“为什么?到我们学校来做报告的那些英雄都把勋章挂在胸前,有好几次我都看见黎哥哥也把好多勋章挂在军装上。为什么哥哥的勋章不能给人看?”
英奇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强调:“如果你说了,对你哥哥非常危险。你哥哥做的工作跟你黎哥哥做的工作不一样,所以,你哥哥有勋章这件事绝不能告诉别人。如果有谁问起你哥哥做什么工作,你就说是坐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你哥哥有勋章,听见没有?你不想让你哥哥有危险吧?”
“当然,我绝不想让哥哥有危险。”英飞马上使劲点头。“爸,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说。”
英奇这才放了心,转头对桂妙然说:“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对英翔不安全,我们带走吧。”
桂妙然对他阻止英飞立下“想当英雄”的宏愿十分感激,立刻跑去找了个空的小旅行袋,把这些盒子全都放了进去。
英奇到处看了看,见再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才跟他们离开了这里。
这时,英翔出走的余波开始漾出了一直被严密封锁着的那个圈子,渐渐走露出一点风声。
初夏的一天晚上,春风得意的黎远望下了班,刚刚回到家,面如玄坛的江离便将他叫到书房。
“什么事这么急?吃了饭再说不行吗?”黎远望很疑惑。
江离急如星火:“少吃一顿饿不死你。”
黎远望只好笑道:“好吧好吧,我的夫人,当然是听你的。说吧,有什么事?”
江离面沉如水:“我问你,英翔呢?”
黎远望不动声色地微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江离冷笑。“我却听说,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生着重病,却被某人软禁在某个地方,硬逼他的儿子为某人做事。”
黎远望暗暗吃惊,随即便想到,一定是那个K猫告诉她的。这些电脑精英们,你就是每天告诉他们一百遍保密守则,他们还是记不住,到底是做黑客出身的人,心中就是没点规矩。
看着江离的脸色,他嘻皮笑脸地说:“这都是谣传。就凭人家父亲的身份,谁敢这么对他?”
江离满脸狐疑地看着他:“那你说,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那个书生的儿子当时要去某地工作,书生本来在养病,但希望陪着儿子,因此跟着一起去了。某人与书生是相交一生的好友,怕有人要害他们父子,于是派人一直保护着他们。”黎远望说得理直气壮。“你也可以再去问问那个散播摇言的人或者是对情况不了解从而产生了误会的人,人家书生的父亲也派了几个人去贴身保护他们,是不是她也要说是父亲派人软禁了儿子,又硬逼着孙子如何如何?”
江离却不肯相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还听说,人家书生病得快死了,儿子哭得成了泪人,某人却硬不放人家回来治病……”
“这也越编越离谱了,某人是那样的人吗?”黎远望声如洪钟,恼怒不已。“妈的,这情节快成蹩脚电视剧里的无聊噱头了,听着倒是催人泪下,现实中哪能有这种事?真是胡说八道。”
“那真相是什么?”江离步步紧逼。
“真相是,人家书生病得动不了,运来运去的会要了他的命。某人亲自带了医生前去抢救,随后又向领导汇报情况。领导立即让九五一医院的院长亲自率专家组乘专机前往救治。”黎远望似乎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气愤。“这些造谣生事的人,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江离冷冷地看着他:“那,我问你,某人既然对人家这么好,人家的病也还没痊愈,怎么会拼了命,在台风之夜带着儿子不告而别?”
黎远望顿时语塞,半晌,才无比惆怅地说:“这也是某人想要知道的。某人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离大怒:“你还坚持说某人没逼人家?”
“某人是没逼他嘛。”黎远望也忿忿不已。“这个该死的书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陷某人于不义。”
江离看着他,字字锥心:“某人青云直上,其友却乘夜潜逃,其中的关系,令人深思。”
黎远望暗自心惊,脸上却大大咧咧地笑:“这像是某部小说的提纲,你是不是打算不写评论,改写小说了?那也很好啊。”
江离没理他的插科打诨,继续质问道:“听说人家书生临走时给某人留下书信一封,不知可否借来一阅?”
黎远望笑道:“领导们正阅着呢,估计不行。”
江离冷笑:“那我就自己想法子了。”
黎远望收敛了笑,郑重地说:“那是国家机密。江离,你不要莽撞行事,铸成大错。”
“少拿这个来吓唬我,我比你懂国家是怎么回事。”江离仍然冷笑。“你慌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我看见?”
黎远望真的恼了:“哎,你还没完了是不是?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英翔的吗?怎么现在忽然这么关心他了?”
“你少跟我来声东击西这一套。”江离怒道。“我是一直非常讨厌他。直到今天,我也不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如果不是他,我最好的朋友也不会死。我岂止讨厌他,我简直是恨他。不过,现在我关心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你。我想要知道,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现在究竟变成怎样一个人了?”
“当然是好人啊。”黎远望脱口而出,又换成了一副无赖的笑脸。
江离不为所动,正色道:“黎将军,你现在已经成为一代名将,声震中外,也必将名垂青史。可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我关心的,不是你的肩上扛着几颗将星,而是你的脚下到底有多少根骨头正在枯朽。”
黎远望笑容一敛,郑重地说:“江离,你这看法太偏激太书生气了。军人以死报国,天经地义。我当年刚刚加入军队,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身经百战,浴血疆场,甚至失去了一只胳膊,那时你并没有过怨言。现在,我坐到这个位置上,不用去第一线战斗,而变成了指挥,那是因为国家和军队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做这样的事,你不能据此就认为我有错。”
江离承认他说的有理,却一直皱着眉,为英翔的事疑惑。半晌,她才微微点头:“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远望,我只想提醒你一下,你在做事的时候,也替你的儿子女儿多想一想。身为父亲,你是让他们感到骄傲还是让他们感动羞耻。”
“我明白,你放心。”黎远望点了点头,神情间不容置疑。
江离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出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