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容看着屋里的状况,徐医正和邹太医尚未离开,祥哥儿依旧虚弱至极,正想着要不要过一会儿再去景王府。
秋兰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道:“景王府的人此刻正在榆院等您,说是王妃有急事,请您即刻动身。”
陆清容先是一愣,想到唐玥很少如此,怕是跟蒋轩之事有什么关联,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与吴夫人和邱瑾亭打声招呼,匆匆回了榆院。
毕竟是去王府,陆清容换上了一件淡紫色樱花纹对襟褙子,藕荷色襦裙,头发挽起凌云髻,来不及仔细搭配,只戴了一套完整的粉珍珠头面,略施粉黛,妆容得体。
今日景王府派来的人与往日很是不同,有些眼生,且神情严肃,口风格外紧,甚至陆清容在更衣之时,还隐约听到门外传来的催促之声。
她本身心里着急,并没把这些当回事,很快就登上马车,来到景王府。
进入府门,便有丫鬟迎上,为她引路。
竟是将她带到了景王府的正院。
以往她来景王府,若只有她和唐玥二人之时,每次都是直接去内院的,怎么今天显得这样正式?
“王爷也在?”陆清容忍不住问了一句。
“回世子夫人,只是王妃找您。”引路的丫鬟恭敬应道。
陆清容纳闷,继续跟着行至正院的花厅。
进去一看,唐玥已经端坐在主位上,身穿一件枚红色绣兰花金色滚边比甲,水粉色八幅综裙,发间除了一套赤金镶玉头面,还戴了一支颤巍巍的步摇,这副装扮,似乎也比往日略正式些。
见屋内果真只有唐玥一人,未见景王的身影,陆清容没等她让,就要在下首的位置坐下。
唐玥的话还是先了她一步:“世子夫人快坐!”
此话一出,陆清容的动作生生慢了半拍。
她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唐玥何曾对她这样客气过。以往若是她坐慢了,唐玥一准儿会嗔她“快坐下,站得我眼晕”……
陆清容缓缓落座,听着唐玥主动跟她拉起家常。
先是提了几句去她昨日去宫里看到陆蔓玉的事情,却没再唤作“你三姐”,而是称她“陆侧妃”,内容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陆清容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今天自打景王府去请人,一直到现在,处处都透着古怪。
看着坐在主位上犹在说话的唐玥,不停拿腔作调,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陆清容心中暗忖,难不成唐玥这是生自己的气了?
可是自己没做过什么啊!
或是怪自己这么多天都不登门,尤其又是在景王娶侧妃,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陆清容也觉得不像,其中曲折唐玥不可能想不明白,且她又是不通情理之人,定不会把这股邪火发在自己身上。
陆清容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若是唐玥真的生了气,以她的性格,或是不再搭理自己,或是开门见山地直说,绝不会这般端起架子寒暄。
皱着眉抬起头,陆清容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唐玥的身后,此时正摆着一座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挡住了后面的穿堂,将花厅隔成了一间看似封闭的屋子。
她曾经和蒋轩一起来过景王如,那时曾进过这花厅一次,记忆中,当时这里并没有屏风遮挡,而是直接能看到后面穿堂的。
且不说其他布局皆未改变,单就那座屏风整面的沉香木,就与这一屋子的金丝楠木摆设很不搭调。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从陆清容脑海中闪过。
耳边似乎响起之前孙一鸣提醒她的那些话。
陆清容顿时浑身一震。
如若真如她所想,那么能将唐玥这般拿捏的人,还能有谁呢……
不管是谁,自己都必须谨慎以对!
陆清容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身侧楠木小桌上的青瓷茶杯,作势轻抿一口,定了定心神。
正在此时,唐玥那边已经没再说话,花厅之中突然安静下来。
陆清容难掩紧张,又不敢乱说话,只惊讶万分地看着唐玥。
只见唐玥神情不变,同样不言声,却冲着她频繁眨了几下眼睛。
陆清容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甚至能清楚听见自己心砰砰跳的声音。
这时候,唐玥开口了:“世子远赴漠北,有四个月了吧!世子夫人这些天可还习惯?侯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只管向我们开口。靖远侯世子为国征战,我们却在京城坐享荣华,总是也要出些力,方才尽心。”
陆清容连忙回道:“皇恩浩荡,上个月宫中还有不少上次下来,让我们很是惶恐。如今侯府一切如常,有劳王妃挂心了!”
恭敬感恩之情,溢于言表。
唐玥一听她这般讲话,心里终于踏实了些,方才放心继续往下说。
“世子一走几个月,可曾带过消息回京?”唐玥逐渐恢复了平日的语调,语速却还是要慢上许多。
陆清容心中瞬间百转千回,想着该如何应对。蒋轩曾经报过一次平安回来,而且上次见到江云佩时,得知武定侯世子和江凌也都在同一时间捎信回过京城。想来这事绝不能否认,否则被戳穿的机会太大了。
“有过一回消息!”陆清容谨慎开口,“就是简单的一句话,报了个平安,却连到哪儿了都没提上一句。不过我估摸着时间,那会儿肯定还在路上。”
“那之后呢?可还有来过信儿?”唐玥追问道。
“再没有了。”陆清容的语气格外诚恳。
“是这么回事,我听王爷提起,近日靖远侯世子带着一队人马与大军失散了,已经多日没了踪迹……”
唐玥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陆清容的表情,见她反应并不大,心中暗道不好!
没承想,就在她话音将落未落之时,陆清容手里一直端着的那盏青瓷茶杯,突然就被她脱手滑落在地。
一声脆响过后,溅出的茶水在青玉地砖上流淌。
与此同时,只见陆清容从圈椅之上瞬间跳起,口中开始慌不择言。
“世子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可知他带的兵马有多少人?可有派人去寻他们?”
陆清容先是一连串发问,却不等唐玥作答,又接着说道:“漠北那么大的地方,又走散了那么多天,还容易找到吗?他还是小时候去过漠北一次,对那边肯定没有旁人那般熟悉,会不会像徐翼将军那样,已经被番蒙人……”
陆清容越说越急,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唐玥见她出言颤抖,眼圈泛红,连忙真心安慰道:“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别太担心,既然尚未找到,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话到此处,唐玥顿了顿,方才不得不问道:“为了尽快找到世子的去向,需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他在临走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人?或者留下什么交代的话?”
“嗯?”陆清容那边已经哭起来了,此时正抽泣着,不明所以。
“说不定世子这是什么预先想好的战术呢!知道了详情,或许就能找到他们了。总之你回忆得越详细,世子获救的希望就越大。”唐玥像是在背书一般。
陆清容的抽泣声渐弱,状似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许久,开口仍带着颤音:“世子启程之前,只交代了让我多照顾家里的长辈,尤其是侯爷的病更要倍加关注,没提过其他什么事。至于见过些什么人,也着实很少,无非就是去过几次镇北将军府,向大舅舅请教有关漠北的一些情况,尤其大舅舅府里的大表弟,因为身负重伤,才从漠北战场回来不久,想来能提供不少那边的情况。”
陆清容仔细斟酌着用词,状似事无巨细,实则能省就省。
至于镇北将军府,那是绝对不能省去的,说蒋轩出征前没去过那里,太不可信了。
唐玥有些犹豫,见屏风之后没有任何动静,只得再追问道:“除了镇北将军府,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陆清容也不急着作答,耗了好半天,才肯定道:“实在想不起旁的地方了……这样是不是就找不到世子了?”
问完这句话,陆清容复又哭起来,抽泣之声似是根本停不下来。
唐玥连忙劝道:“许是还有别的办法,你要冷静些……”
话没说完,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陆清容一直紧绷着神经,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声音。
后面的人总算要走了。
唐玥见状,这才喊了丫鬟进花厅,将陆清容摔在地上的茶杯清理干净。
陆清容后腿几步让开,却正巧透过屏风的缝隙处,看到两个离去的背影。
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背影,身着朱红色常服,略显文弱,定是景王无疑。在陆清容的视线中消失之前,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
然而那个中年人,虽眼生得很,却并不难猜。
能让景王如此跟随的人,还能有谁。
陆清容突然感觉两腿发软,甚是后怕。
若刚才自己的表现有丝毫差池,恐怕蒋轩就会被“投敌”了。
陆清容顾自在心里反复回忆着刚才的应对。
唐玥面带愧色,十分为难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碍的。”陆清容刚才是真的在大哭,此刻抽泣之声有些停不下来,缓了片刻,才说道:“换做我是你,也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