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西施放下手中物事,上前帮那青年整整身上皱皱的长衫,极其温柔道:“相公,这几位公子来我家讨点水喝,他们买了我的‘香百里’还多给了我几文钱呢。”
那青年微笑着拍拍她的背道:“夫人辛苦了,赶紧歇息吧。”
豆腐西施喜滋滋的进屋给韩暮等人倒茶水去了。
韩暮等人看的眼都直了,这对夫妻的感情看来很好,一个崇拜丈夫的才学,一个对夫人辛苦劳作给予感激,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相敬如宾。
正乱想间,那青年上前施礼道:“在下梁锦春,几位兄台里边请。”
韩暮还礼道:“在下韩暮,这两位是我的夫人,来贵舍讨杯茶喝,叨扰有加,恕罪恕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连那豆腐西施都能看出张彤云和苏红菱是女子,自然瞒不过眼前这梁锦春了。
三人被让进室内,屋舍随低矮,但处处透出一股高雅之气,屋内四壁皆书琳琅满目,墙上挂着各色条幅,看落款都是这梁锦春所书。
韩暮有些诧异,在这边陲小城竟然有这样的人,好奇心促使他要将这人的底子摸清楚,韩暮接过豆腐西施呈上的清茶,喝了一口笑着道:“梁先生刚才诵读的是荀况的《修身篇》么?在下听得兴起接了几句,打断先生雅兴,是在无礼之极。”
梁锦春笑道:“正是荀况的名篇,韩兄能出口便接,在下倒很是惊讶,我大晋研读荀况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啊,请恕在下唐突,您不是我芜湖县人吧?”
韩暮笑道:“当然不是,你我口音都有差异,在下从京城而来,今日在城中闲逛,恰好碰到尊夫人在兜售‘香百里’,而在下又喜好此物,所以……哈哈哈”
梁锦春笑道:“我家夫人怎么将‘百里香’这个名字说出来了,我是随便哄着她玩的,见笑了。”
那豆腐西施刚好拿着洗干净的衣服进来,接口道:“相公起的名字我觉得很好啊,可不是故意说出来惹人笑的。”
韩暮看着梁锦春道:“这便是爱屋及乌了。”梁锦春看着韩暮,两人相视大笑。
韩暮见这梁锦春性格温和有爱,如谦谦君子一般的温润随和,心中颇有好感,起了招纳之意,自己身边可用之人太少,平日里有事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按照自己现在的身份,手下几十个幕僚是有资格拥有的,这也是大晋朝的惯例。
“我观梁先生心境平和,在此地结庐而居,倒也悠闲自得,不知先生在何处高就啊?”韩暮开始旁敲侧击。
梁锦春吹浮茶喝了一口道:“在下无官无职,在本地沈家做西席而已,混几口饭吃。”
韩暮一惊道:“怎么会呢?我看先生满腹经纶,应该有飞黄腾达之相,为何肯屈就西席之位呢?难道本地无夏推之事么?”
梁锦春‘嗤’的一声笑了起来,斜着眼看着韩暮道:“韩兄不会是故意这么问吧,你看我家徒四壁,唯有几卷藏书而已,连夫人都要出外抛头露面,夏推之事怎么会轮到我的头上?”
韩暮随口问道:“这和夏推有关系么?”
梁锦春更是奇怪,反问道:“韩兄难道不知‘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庶民’这句话么?”
韩暮恍然大悟,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九品中正制简直就是个埋没人才的罪魁祸首啊;不由得默然不语。
梁锦春笑道:“不过我也习惯了,这样也好,我倒也懒得参与官场上的风风雨雨,尔虞我诈;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喂喂鸡鸭倒也省心。”
韩暮听出他言语中的激愤之意,心中盘算怎么样才能将他邀得跟自己走。
张彤云是个急性子,闻言插嘴道:“梁先生说的轻松自在,但你家夫人每日风吹日晒在外奔波生计,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韩暮转头制止道:“彤云莫要唐突,怎可这般无礼呢?”
梁锦春听韩暮说出彤云二字,疑惑的问韩暮道:“听您……刚才称尊夫人的名讳,尊夫人可是健康城才女张小姐么?”
韩暮见身份败露,只得道:“不瞒先生,正是。”
梁锦春忙起身向张彤云施礼道:“哎呀,不知张小姐大驾光临,恕罪呀恕罪。”
张彤云满面绯红道:“我识得你么?”
梁锦春道:“张小姐怎会识得我,我只是久仰张小姐大名,小姐师从顾恺之先生,丹青技艺在大晋首屈一指,我在东翁府中见到你的一副工笔荷花图,对小姐的技艺几位敬佩呢。”
张彤云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画居然都被边远小城的富翁们收藏了,心中有些小得意。
韩暮郁闷了,每次带谢道韫或者张彤云出门,最后总是被抢了风头,人家个个认识大晋的两大才女,但是对他这个才女准老公没一个感冒的。、
韩暮生怕他就下来要请教画画方面的事情,连忙道:“梁先生倒是真雅士,你若喜欢拙荆的画作,我可叫她给你画上一副。”
梁锦春拱手道谢,神态激动之极,张彤云伸手在韩暮的腰肌上拧了一把,暗恨他随便许诺,韩暮忍住痛脸色不变的道:“其实拙荆说的对,梁先生如此年轻,为何不出来做一番大事呢?这样也好让尊夫人和家族得到庇荫,毕竟光宗耀祖乃是我辈男儿的职责啊。”
韩暮满嘴跑火车,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只有用这些东西来引诱他,这些东西放在后世基本上没有市场。
梁锦春笑道:“有劳韩兄费神了,在下不说没这个心力,便是有这个心力也不会去淌这道浑水,君子固穷,我只求无愧于心。”
韩暮见他固执,心中好笑便道:“君子固穷?那你何必要尊夫人每日抛头露面出去挣那几文钱贴补家用呢?难道让身边的人富足安乐,这便是有违君子之道么?”
这几句话已经近乎无礼了,两个素昧平生之人说话,韩暮此举有冒犯他人之嫌。
那豆腐西施见言语不对,忙道:“几位公子莫要乱说,我……我们好的很,只要每日守着相公我便心满意足了。
梁锦春霍然站起,忍住心中不快道:“天色不早了,几位请回吧,在下的事不需几位操心。”
张彤云看出韩暮想招揽他之意,闻言起身走到豆腐西施身边道:“梁先生,不是彤云无礼,你看看尊夫人现在这幅摸样,本来是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现在你看看,满面风尘,浑身臭豆腐味,亏你还美其名曰‘香百里’,您这是在自欺欺人吧,再看看这双手,上面被辣油溅得满是红点,这便是你所谓的‘君子固穷’?你若真是君子,首先让这位姐姐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操劳才是,成天读你的圣贤书,满腹诗书又有何用?老了死了还不是带到坟墓中去?”
说着放下豆腐西施的手,走到韩暮身边挽起他的臂膀自豪的道:“我韩郎别的本事没有,最起码我要什么他能给我搞来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水中的倒影,他什么都能满足我,天大的事他都能帮我顶住,这才是真君子,真男人,你就抱着你那可笑的想法连累你贤惠美丽的夫人一起受苦吧,韩郎我们走!”
这一席话‘噼噼啪啪’便如几十条鞭子抽在梁锦春脸上,梁锦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的难堪,终于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椅子上,再无一丝一毫的淡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