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此时枯坐与床头,只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既真实又虚幻,若非亲自经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被堂姐害的——堂姐和梁毅的家族合计杀了自己。可是自己却没有死,灵魂穿越了。如果自己刚才的幻觉都是真实的话,那么那个道士看来真的是有道行的。
想到自己穿越过来之后,一群陌生人如侯二、红玉、兴国、晓晨还有魏朝对自己都还算是情真意切,怎么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竟然会下此狠心对自己下了毒手。
印月嘴角一扯,那眸中的晶莹之物却不听使唤的噙起,不禁怆然而笑自言自语道:“我原来还真以为自己有人爱了,没想到,我终究是没人疼爱的傻子罢了。”
却听得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瑞王又回来了。
印月扭头反手一把揩去眼泪,回首木然望着去而复返的瑞王道:“请问王爷何时能带小的回去,时候也不早了。”瑞王道:“送你回去也不成问题,但是本王想到方才在幻境中还见到一个奇怪的男子和一个扎马尾的女子,印月你对他们有印象吗?本王觉得那个扎马尾的女子定然是和那幅画有关系。你有没有得到什么启示?”
印月一听觉得奇怪,莫非刚才瑞王爷也在法术的幻境之中?那他看见的男子一定是梁毅,那扎马尾的女子则是自己了。
不行,不能告诉瑞王自己的事情。
宫里的闲言碎语传的前几年太子未受封之时,差点三王并封,这三王便是如今的皇太子、福恭王和眼前的瑞王。看来闲散的瑞王怕是没有他表面这么简单吧!
她也不闪躲,只是直直望着瑞王的眼睛,道:“奴婢看到的与王爷看到的一样,无法参透,不如王爷把那道士叫来,问个清楚。”
瑞王本来也是这么想,可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的道士却被自己的护卫杀死了,自己所知的也只有道士推测的这个印月既有可能是关键人物。想到这条线索居然断了,自己多年来的追查就这样化为泡影,瑞王心里一急,“啪”的一掌就击在房内的几案之上,那几案瞬间四分五裂。
印月见眼前的瑞王目光散乱,行若颠狂,更本没有了之前的飘逸洒脱,心里一惊,虽然刚才瑞王似乎有答应放自己回去的意思。但自古以来皇家禁忌的就是巫蛊之事,如今这瑞王为了探究皇家预言的机密不惜亲自找来道行高深的道士来施法,此时去而复返怕是这瑞王不会这么送自己回去。不如先投其所好,假装自己窥得一些奥秘,然后这瑞王必然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能动自己。
但是怎么骗他呢?
自己以前课本上学的看到的都不过是流传下来的历史碎片。印月的历史知识对于这个万历年间的大明朝,真的不熟悉。
印月用手撩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角,思忖片刻她耸了耸肩,模棱两可地柔声道:“我知瑞王殿下是个内敛的人,但若要得到心里得到真正的宁静,则心病只能心药医,舍此再无他法。”
心情烦躁的瑞王怵然一震,印月这番话就像当头棒喝,使他想起以前未想过的问题。
自从“三王并封”这个事件之后,大哥常洛被封为太子以来,他都在蓄意逃避直接参与争位的战争——却没有想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背后日日夜夜苦苦思念不如直接以皇子的身份正面出现。
“方才我想了一会儿,就在想到底要不要放你回去。但是——”他拉长语调,秀目锐利地紧紧地盯着印月,“今日用过晚膳我再送你回慈庆宫,过得几日来去看你,到时候你再说也不迟。”
事实上席间,印月对瑞王所谈的风月诗辞歌赋,真的一窍不通,想插口表现一下亦有心无力。
吃喝得差不多时,印月由于酒水下肚不免翦水双瞳满席飘飞,为了能够回去不免对瑞王的殷勤和笑容亦多了点。瑞王喜道:“这才像个豪爽之人,印月奶口之前似乎刻意压抑,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如今本王真的很想得聆高论呢!”
印月心中苦笑,你个瑞王实在太抬举我了,我比起你们这种古代王孙比起来,文学建树上实在只是草包一个,那有什么料子抖出来给你听。
她觉得还是趁机会早点离去较妥当点。
什么风月啊,诗词歌赋的,自己连个平平仄仄平都弄不清楚。而且现在情势紧迫,稍微说错一句话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这个庄子。早走早著,以免出丑,站了起来施礼告辞。
瑞王愕然,想不到尚未正式入题,这人便临阵退缩,浑不似自己之前见过的印月。而且虽然只是在自己记忆中,但是至今还是记得那时见到的画中人,水袖拂动,盈盈立于风中,仿若天人,那神情却满是坚毅。
那日,老道说的什么得到了画中人的启示便能得到天下之句,更若暮鼓晨钟,重重敲在瑞王的心窝处。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那支印月见过多次的短笛吹奏了一曲。
印月其实并不知他吹的是甚麽曲调,只知他的技艺达到了全无瑕疵的化境,情致缠绵,如泣如诉,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投入到笛音的天地里。
此时不知何故,门缝之中竟然不断有风吹进。印月与瑞王互相小心翼翼地对视,此时的两人各怀心事,侧耳倾听,但听得清风动树,虫声应和,此外更无异状。
印月突然开口说道:“瑞王爷,奴婢很抱歉,对于您说的画真的没印象,只是觉得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黄袍加身的人,然后是一个古怪的男子在和一个扎马尾的女子说话,最后就是那女子手执一把宝剑与我说了几句话……然后奴婢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瑞王此时听到印月不紧不慢的回答,略微有瞬间的目瞪口呆,不过转瞬之后调整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个算得上温文有礼的笑容,完全不见本应出现的不甘愿神情:“既然如此,那你快想想究竟说了什么话?”
印月一听,立即会意,扯了起来:“奴婢只记得她说叫奴婢月圆之夜去什么宫中莲池……”此番话语乃是印月思忖片刻才随口说了出来的,随即又面露难色接下去说,“至于其他的,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来了。”
印月如此这般,只盼瑞王放自己回宫,她的心脏霍霍跃动,心中祈祷没有被瑞王发现不妥。
那瑞王其实并不知印月底细,此时只当她是与画有关的人,听她说到宫中莲池,想到郑贵妃爱莲花,父皇在宫中就是有一莲池为其而设。于是,这一行人再度起身向宫中行,印月心知每行多一步便近慈庆宫一步,心中也宽了一分。
待得印月回到承华宫中,却见到魏朝正凭窗呆望著外面的花园,印月此时,已是多日未见魏朝,可想到那日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魏朝本来是被晓晨叫来的,原本焦急无比,后来听人禀告说印月搭乘瑞王轿子回来心里不知为何竟然生出无比醋意。此时听到她的足音,魏朝身躯微颤,转过身来,冷笑看著她道:“瑞王爷没有请姑姑留宿过夜吗?”
印月现在听到魏朝在自己刚刚脱险之后还如此言语,知他是借题发挥,暗讽自己与瑞王随便。她今日已然遭遇了过多的伤心事,此时心里委屈,急怒攻心骂道:“魏公公你不要太过分!你当我是那麽随便的吗?当日张妈是被这个瑞王殿下纵马踏死的,我就在当场!你可是看到的,怎么聪慧之致的魏公公现在毫无分辩能力啊!”
魏朝之前答应义父王安不再介入印月的事情之中,可是只要一听到有关她的事情,还是不免失言,此时见印月蹙起黛眉,心痛不已的样子,魏朝心内微微有些触动。
可是空气中散发了一阵酒味,她喝酒了?
她和瑞王一同饮酒?
想到这里魏朝只感到胃中翻江倒海,浑身颤抖,他强自忍住不适,冲口而出道:“我和你说过什么?叫你和别人保持距离,明哲保身!你不在宫里等候皇长孙殿下的归来反倒跟着其他王爷出宫,这事传出去你怎么在慈庆宫立足?你叫慈庆宫作何解释?”
印月其实更本没醉,当时喝酒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看到魏朝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指责自己的样子,颇感失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今日我也累了,公公请回吧!”
此时晓晨听得二人声响急忙出来,劝导二人。
印月心道我理得你魏朝是否高兴,横竖对自己来说,魏朝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太监,正要再次下逐客令,忽地发觉晓晨正轻扯著自己的衣袖,心中一软,便没有继续言语,只是扭转娇躯,匆匆进屋。
印月已然回内宅更衣,晓晨心知魏朝对印月实在是关心有加,于是央求他在外等候直到估计印月换好衣衫才急忙将魏朝请入内堂。
印月对于晓晨带着魏朝前来,颇有点意外,但也不多说只是坐在外厅中的椅子上。魏朝情绪激动,进屋之后连连咳嗽,晓晨急忙冲了两杯热茶,一杯奉与魏朝,另外一杯奉与印月,而后推说去王才人接皇长孙殿下,只留那二人在厅中对坐品茗。
原本魏朝焦急万分,此时印月安然回来好发无损,他心中其实也是大感安慰,但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总是变成伤人的利刃。
此时,坐在厅中,见到烛光中印月绯红的脸庞,他心中一热,脑中闪过那日印月主动将双唇覆盖在自己双唇之上。就只这个诱惑的想法,他便要费很大的理性才能勉强克制著内心的冲动。须知这时烛光下的印月,另有一股楚楚可怜的神态。事实上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顾义父的叮咛,继续来这里。明明那天印月对自己说的绝情之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难道自己还不死心?
印月此时,抿了一口热茶,轻轻道:“觊觎皇位的人还真多啊!”
魏朝一时没会过意来,不解道:“什么?噢!你在说福王?”
印月垂头道:“福王自然是一个,但是那看似闲散的瑞王也是一个呢!”
魏朝此时才从自己脑海中旖旎的幻想中脱离出来,沉声道:“你今天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瑞王胁迫出去的?我原来就劝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否则会悔之不及。你看你,今天要不是晓晨急匆匆支人来找我……”
听到此刻,印月才稍稍舒展了眉头,道:“原来魏公公你是关心我的啊。”
魏朝知道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心意,其实这原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他苦笑道:“由始至终魏某都关心着你,不过是你不认魏某罢了。”
此时印月一张俏脸重现生机,白他一眼道:“那为何你又处处要对我横加挑剔职责呢?这只是一场误会,我现在向你叩头赔罪好吗?我遭逢不幸,家散人亡,如今孤儿寡母的,我把你当成是朋友,你却不分缘由就对我指责一通,你叫我如何能不怒极?”
魏朝没好气道:“我一心以为你身陷险境,却又不知你的行踪,只能在此等候,却等来你浑身酒气和瑞王同归,还要我对你怎样呢?”
印月此时听他说得如此坦白,不免俏颊生霞,暗忖其实他所有无情硬话,全是给自己迫出来的。忍不住一阵歉疚,微笑道:“不要说谁对不起谁了,总之由现在开始,旧恨新仇,全部一笔勾销如何?”
魏朝听得此言望过去,只见印月俏脸红霞更盛,垂下秀长的睫毛,此种娇姿,谁能不怦然心动。他忍不住凑过身去在她香□上浅浅一吻。
印月娇躯剧震,连耳根都红透了。
此时瑞王正在回去的路上。
其实,瑞王心里并不完全相信印月,道士的法术之后,自己也不知何故不能如以前一般。心内似乎有种微妙的情愫正在产生,尤其是看到印月那个奶口的时候,竟然会浑身一震。
如今那老道虽死,可这世间终还有一人应该能解心中疑惑,想通了这一点,此次先放印月回去也无妨。待得自己找到那文殊庵的秋月,总能知道究竟,也不怕这奶口现在说话骗自己。
于是暗中派手下之人前去寻找那去云游了的秋月和尚。
秋月和尚此时却是在千里之外的巴蜀之地,才刚刚到了重庆。行在重庆街头,只觉得此地民风淳朴,热情好客,豪爽朴直,连空气中都有一股麻辣的气味。
但是此时盛夏,重庆虽然在长江边上,却是奇热无比——“火炉”之称名副其实。此时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秋月拿出手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想着个地方借宿一宿。却忽然之间被一个急速跑过的人撞了一个趔趄。那人见自己撞到之人乃是个和尚,立即回来将秋月扶起,急道:“对不住啊大师,你可还好?”
“多谢施主,贫僧无恙。”秋月双手合十而笑,刚一抬头,却见面前之人神色惊恐,开口道,“施主你……”
那人往秋月身后一看,来不及听秋雨的话,放开他撒腿就跑。可是还没跑开几步便被身后追赶的锦衣卫狠狠按倒在地,一时间尘土飞扬,惨叫声不绝于耳。
秋月心里不忍,刚欲上前劝阻,便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肩头。他转头一看,来人似乎有点眼熟,脑海中略一思量,便笑道:“可是邱乘云……邱施主?”
“正是,咱家正是邱乘云!大师有理了。”那邱乘云见秋月认出自己,急忙双手合十回礼,喜道:“没想到多年前京城一别,今日竟然还能见到大师啊!咱家可是还记得当年咱家离京之前大师的赠言啊!来来来,大师此次还是先来我重庆的衙门坐坐。你们把李进忠先押回衙门里面去。”
如今孙暹已死,邱乘云他每每想到自己在内廷已无靠山支持就不免惴惴不安,时常午夜惊醒。偏生那李进忠还不会看眼色,这几个月来自己早已将李进忠当成发泄的沙袋一般任意折磨,稍有做错便肆意打骂。
起初,这李进忠还逆来顺受不吭一声,可是前日居然把邱乘云新买来的古董花瓶给打破了,这下邱乘云下了杀心,李进忠才不得已跑了出来,无奈却还是被抓了回去。
这邱乘云几年前常常去文殊庵,与秋月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心知秋月不喜坐轿子或者马车,于是说罢拉起秋月便动身安步当车,与秋月在大街上边行边叙旧起来。
稍过片刻,二人就行到了邱乘云所在的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