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马扑到清冽的潭水边,掬水而饮,且好好地洗了几把脸,方才觉得燥热顿消,凉意习习。
唐祁转首看了看天色道,“咱们今夜不如在此歇脚吧,再往前又是一道梁子,摸黑行路会比白天更艰难,与其空耗体力,不如养精蓄锐,你说呢?”
奚玥愁眉深锁,唐祁怎明白她的焦灼煎熬,可她又深知唐祁的话说得一点没错。
但凡有山区生活经验的都晓得,摸黑赶山路最是忌讳,搞不好会连人带马栽下山崖去,性命是小,耽误了大事却将干系到全陇景省的命运。
“你是不是饿了?”唐祁误解了奚玥的愁容,“也是,走了大半日都没吃东西,能不饿吗,你在此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看能不能逮到几只野物!”
“我……”奚玥还未出声阻止,唐祁已纵身起落,从潭谷的乱石间连跳带跃地走远。
奚玥摸了摸身后的包袱,其实她是带有干粮的,不过包袱中还有父王写给虞城大总管霍鉴初的求援信,她不想让唐祁看见,所以一直未有打开包袱。
趁着唐祁离开,奚玥赶紧将信藏入了衣襟内贴身带着,又取了两只馕饼出来,准备等唐祁一起分用。
南凉山的野物虽不少,不过都机警得很,赤手空拳想要捉野物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儿,奚玥对唐祁本不抱太大的希望。
接着她起身,引雪香寻了处草丰叶绿的地方,让雪香自己悠闲地慢慢啃食。
等了好一阵,仍不见唐祁归来,突然,远处山林似乎隐隐地响起奇怪的哨音,听上去和野雉的咕咕交鸣差不多,奚玥起初吓了一跳,以为有陌生人闯入,才会惊蛰了野雉,等伏身于巨石后,她方想起,引起躁乱的人,也有可能是唐祁。
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鸣音消失,四周不见动静,奚玥从掩身处出来,正欲将自己的包袱背上身以备不测,目光及处,看到了唐祁的柴捆,在夕阳的照射下,从她所站立的角度,正瞧见一道雪亮的光从柴捆
缝隙中折射出来。
其实根本不用辨认,奚玥就已猜到柴捆中所藏何物,只是她耐不住好奇心,想进一步确认,便三下两下割开了捆系枯柴的藤绳,一对刀身狭窄,刀尖锐利,后有铁鐏的眉尖刀出现在她眼前。
既是读书人,为何携带利刃?若为防身,又何必遮遮掩掩?
沉浸在疑惑中的奚玥没有注意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
“怎么啦,四处兵荒马乱,读书人带着兵器也不稀奇吧?”半是笑语半是正经,唐祁拎着两只野雉出现在奚玥的身后。
被人当场撞穿,奚玥倒也镇定,她拿起其中一柄眉尖刀,见铁鐏上烙了个细细的“唐”字,遂将刀丢回柴捆中。
“也是怕撞见乱军才藏起防身利器的么?”奚玥回脸盯着唐祁,“太大费周章了吧?”
“姑娘你不行走江湖,自然没有经验,如今是非兵即匪,被哪方撞见身携利器都是百口莫辩,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非到万不得已,在下实不愿刀兵相见。”
“没想到你能文能武,明知兵荒马乱的世道,不投效朝廷保国护家,岂非太浪费一身的本事?”
唐祁笑了,“听姑娘一语,就知道姑娘出身豪门,投效朝廷?朝廷在哪儿呢?别说如今的朝廷形同虚设,天下大乱之前,百姓们忍受灾荒瘟疫水患,饿殍遍地流离失所时,朝廷又在哪儿?恕在下直言,大裕朝早就该改朝换代了,不能体恤天下百姓的朝廷又算什么朝廷?”
“你,你怎敢口出逆言?”奚玥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青旒刃,“莫非你也是一介乱贼?”
“呵。”唐祁笑得很无奈,“在下不知什么乱贼不乱贼的,在下只是普普通通的草民而已,在下说的,也无非草民百姓的肺腑之言,姑娘若是不满,大可拿了手中的短刃一刀结果了在下便是。”
说罢唐祁慢悠悠地走近奚玥,停了停,慢悠悠地从她身边经过,走向洛神潭边。
他将野雉放置一旁,背对奚
玥蹲下身,开始动手刨潭边的湿泥,彷佛根本就不在意奚玥会如何动作。
看他忙碌的背影,奚玥不知为何竟作怒不起来,甚至她也找不到可以辩驳唐祁的理由,世事有因便有果,谁能说大裕朝今时的颓势,不是作茧自缚呢。
然即便如此,她也决不能允许陇景为明湛风所侵,决不能让父兄受到明湛风的半点伤害。
她默默地收起青旒刃,默默地来到唐祁身后,“照你说,明湛风攻夺陇景,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喽?”
“陇景的情况和中原还是有些差异的,不能一概定论。”唐祁停下,想了想道,“其一陇景地处边陲,地域闭塞,又归景王所辖,一切的政策行令,多半出自于景王一人的喜xing,而景王应该算是无有大功亦无大过之人吧。加上此地四季风光如春,虽山高岭峻,却物产丰饶,百姓们的生活尚勉强过得去,且未受灾荒与瘟疫的影响,因此明湛风攻陇景,还真未必大快人心呢。”
唐祁对父王的评价,多少令奚玥有些不快,但闻他没有偏向明湛风,心里稍稍平衡了点儿。
“那到底要怎样,才算大快人心?”
“我也说不好。”唐祁老老实实道,“总之谁能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康泰,才能算是民心所向吧?”
奚玥沉默,不自觉地在唐祁身侧坐下,心情晦暗之极。
的确,群雄并起各路纷争的天下,谁又能说得清是是非非,谁又能看得清前路和未来。
“行啦,大小姐,别发呆了,帮忙搭把手行不行?”唐祁斜睨奚玥一眼,“甭管仗怎么打,天下谁在争,你我无非空泛其谈罢了,现在最关紧要的,却是你我的肚皮啊!”
“我……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奚玥尴尬地回过神来,同时对唐祁脚边的淤泥皱了皱眉。
“喏,照我这样,将淤泥涂抹在野雉身上,要厚薄均匀,直到将整只野雉都包裹好为止,明白了吗?”唐祁边说边给奚玥示范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