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策彷佛看到,母亲日夜吟诵经文,于佛前祈愿,她一粒粒摩挲着珠串上的每一颗珠子,将所有对儿子的思念与祝福,都倾注于佛珠内,香魂消寂,一冢孤坟,唯有一个母亲的牵念,萦绕难离,永生不灭。
“娘,您放心,策儿一定会好好过完这一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黄泉路远,您慢行,珍重!”泪水再一次倾如急雨,奚策放下布包,郑重地叩了三个头后,才再次捧入手心,紧紧团在胸前。
“二殿下,你怎这般晚才回?”王府紧闭的大门被重重叩响,守卫拉开沉重的门扇,吃惊地看到奚策一脸冷白,头发散乱,形同鬼魅。
若不是平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换做陌生人,深更半夜撞见,恐都有被奚策活活吓死的可能。
奚策面对守卫的惊骇,毫不理睬,自顾自地往府里走,穿庭过院,他却并未回弄影轩。
莲町榭的丫头惊叫一声,待看清来者是奚策后,慌慌忙忙拦住他,“王爷和夫人都已歇睡下了,二殿下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
奚策冷脸不语,木头人似的愣是往里闯,丫头见劝阻不过,不得已一把拖住了奚策的胳膊,哀声求道,“二殿下,您这是干嘛啊,扰了王爷休息,王爷怪罪起来,奴婢可吃不消啊,奴婢求求您,天大的事儿,明儿见王爷也不迟啊!”
“怎么啦,谁人在那儿吵嚷?吵到王爷夫人,也不怕撕了你们的皮!”小径的树影下出现另一个丫头,待其走近,却是春和。
见是奚策,春和忙道了个万福,且改了口气,温声劝道,“二殿下夜安,都已经快二更天了,二殿下还不回屋休歇么,王爷的脾气二殿下是知道的,若是王爷休息不好,二殿下说任何话,王爷怕都是难以听入耳,还不如明儿一早,趁着王爷起床心境好的时候再来。”
奚策失神地站定,春和的话提醒了他,他这是干什么?找父王算账吗,若父王有半分惦念之心,早该在陇景解围后派人去念秀庵看看,可别说陇景受
困这段时间了,安汐姗入庵数载,景王竟从未派人去探望过一回。
找父王算账有用吗,有用吗?他反复地扪心自问,父王本来就不喜欢他来莲町榭打扰,即使把父王喊醒与之理论,父子间除了爆发激烈的争执,还会有什么结果。
奚策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何要彻底地断绝与这个家的关系,如果没人在乎你,无论是卑微地恳乞还是激烈地抗争皆是枉然,凉薄至透彻不如孑然远去来得有尊严,他不能让母亲仅有的一丝尊严,再任人污秽和羞辱。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离去,孤影凄清,墨夜如渊,身后两个丫头长出一口气,“奴婢恭送二殿下!”
第二日景王闻知后,虽然不满地跟于司琼抱怨,“策儿又不晓得抽了什么风,深更半夜还跑来闹,这孩子都快成了专给本王添堵的窝心石了,唉!”
但他还是在用过早膳后,让春和去把奚策请来,问问有什么事儿。
春和去了不久回来禀道,“王爷,二殿下说是生病了,想跟王爷求几天假,就不随王爷去办公务了,请王爷恩准。”
“病了?”景王眼珠一瞪,“昨儿还好好的,还主动替本王送王府太医们出城,哪有半分病兆?他夜半闯莲町榭就为这个?”
“二殿下解释昨夜喝醉了,糊里糊涂才闯来莲町榭,请王爷见谅,本来人只是醉酒,回了弄影轩后倒塌而眠,未曾遮盖,夜里着了凉,这方生起病来。”
“着凉?弄影轩的下人都睡死过去了吗?就没个人去看顾?”景王气得一拍桌子,长须直抖,“混小子,我看多半都是他夜半撒疯,怕本王追究,才找了些托辞搪塞,什么着凉生病?他那身子骨,便是本王病个十次八次,他也未见得病一次。”
“是,奴婢也奇怪,昨儿半夜二殿下来的时候,身上并未闻见酒气,怎就会醉了呢?”春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道出了实情。
“好啦好啦!”于夫人在一旁劝道,“大清早上,王
爷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自家府里的孩子,关起门来随xing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只要不在外面闹出什么大事儿,也就算没给王爷您脸上摸黑!”
于夫人的话明里是劝,暗里怎么听都像是挑唆,加上语调阴阳怪气,更犹如火上浇油。
偏是景王不明,果然肝火益旺,“混小子不成气候,幸亏本王没准备将家业交给他,不然迟早被他败掉,生子若此,叫本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唉!”于夫人故作忧叹,“王爷身边可靠又得力的人实在太少,若奚策也能像他大哥一样为王爷分担政务,何至于叫别人笑咱们王府无人,郡马爷当家……”
“胡说,本王还在呢,陇景还未易主呢,什么郡马爷当家!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景王一怒未消一怒又起,如此谣言岂非在等于打他的脸面,无视他的存在?
“哟,王爷你还不知道呀,满陇景城都传遍了,于鲤前儿过来陪妾身闲话,还叮嘱妾身提醒王爷,害人之心咱没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于夫人搔首弄姿,摆弄发饰,似漫不经心,然字字又如针扎进景王的耳朵里。
“防人之心?他还说了些什么?本王便是要防,防的也是他!让给他本王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俸禄银子一分也不会少,他倒好,还有闲情四处招摇,跟那些臣子们勾勾搭搭,以为本王不知道!”
“哎呀王爷,你误会了!”于夫人娇啧一声,顺势坐到了景王的腿上,一面勾住景王的脖子,一面眼神示意春和暂且退下。
“妾身的兄长虽带兵无能,然他对王爷却是绝无二心,非但绝无二心,时时刻刻惦念的,依旧是想为王爷效点犬马之劳啊!王爷是不晓,郡马爷风风火火的这样革新那样革新,将咱们的好多老关系都得罪了,臣工们心里有怨,敢怒不敢言,有些跟于鲤关系还不错,便经常
往来走动,私下里倾诉些委屈憋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这可不能全然怪于鲤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