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反而不易说得太透。
狡黠如狐的楚相,自然打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此事的端倪。晓得荣贵妃舌头被拔,绝非言语得罪夏宁微那么简单,而应该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而她又行事太过贸然惊动甚至于是触怒了夏宁微,这才有此下场。适才他请求与荣贵妃临死前相聚片刻,不过是想趁机打探出夏宁微的秘密罢了。但浸淫了朝堂数几十年的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有如此精巧缜密的心思,洞人于微。
楚相有片刻的沉默,随即叹气道:“娘娘心思缜密,老臣自叹不如。那个不孝女,就但凭娘娘处置了,楚家与老臣断不会有任何怨言。”
夏宁微面色稍霁,“本宫就知道楚相是个聪明人,自会做出一个对自己对楚家最好的决定。至于贵妃么,她以下犯上是死罪,本宫自当禀明了王上,再行处置。”
而荣贵妃在被人强行拖下去前,自然也看到了凤座上女子投来的意味深长一瞥,充满了嘲讽与冰冷的意味。
她知道,那人是在告诉自己:看,你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弃子了,从此跌入尘埃,任人践踏。
下朝后,自然有人将昭阳殿的动静禀报给了齐王,他沉默了一会儿,仍旧决定过来问个究竟。
“听闻你今日召见了楚相,还割了荣贵妃的舌头?”
满殿的侍从皆心惊胆战,唯独一袭月白常服的女子气定神闲地修剪着盆栽,漫不经心道:“是啊,不过王上说错了一点,臣妾不仅仅命人割了荣贵妃的舌头,还一并挑了她的手筋脚筋,如今人已送回了长春宫。只是瞧她那个样子,日后也就是个废人了。臣妾未经许可便擅自处置了王上的爱妃,倘若王上生气,便尽管责罚臣妾好了。”
齐王不愠不火问:“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孤会责罚你,又或者是你笃定了孤不会?”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却是夏宁微生生从中间剪断了一株她不好容易修整好的兰花,冷冷道:“因为无论王上生气与否,这个人臣妾都断容不下她了。”
齐王沉吟:“看来荣贵妃做了令王后极生气的事?”
夏宁微转首,如花容颜上绽着清冷笑意:“王上是否要问,荣贵妃如何得罪了臣妾?很抱歉,臣妾并不打算说。”
这样阴阳怪气的腔调终于刺痛了齐王,他忽的扳过女子肩膀,黑沉沉的眸子中满是心痛与为难的神色,“孤与你之间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孤从不愿追问你什么,更无意探寻你的秘密,孤只是不忍心见你郁郁寡欢罢了。倘若处置一个荣贵妃能令你开怀,则你就是将阖宫的妃嫔都给处死了,孤也绝不会责骂你半句。可是宁微,不要这样冰冷而疏离地对我。宁微,孤爱你,孤是爱你的啊。”
被齐王拥在怀里的时候,夏宁微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与顾倾城情投意合的日子,两个人琴瑟和鸣、骑马练剑。
她贪恋这一刻男子怀抱的温暖,贪恋被人在乎的感觉,于是便也缓缓伸手抱住了他,低低道:“倘若你真的爱我,那么给我玉衡。”
这一次,齐王破天荒地没有与她争吵,而是提出了一个颇为令人为难的提议:“想要玉衡不是不可以,哪日你真的爱上了孤,玉衡便可以亲手交付给你。但在此之前,孤可以领你去见一见它。”
谁也没想到,寻觅了许久的东西,并不在齐王身边,而是在太后手上。
而对于齐王提出要将玉衡赠予夏宁微时,老太后大发雷霆:“胡闹!王后年轻不懂事,王上难道也糊涂了?玉衡是齐国的镇国之宝,有着安邦定国的作用,岂能随便赠人?更何况,是一个异族女子?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啊,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齐王道:“孤并没说眼下就给王后,只是带着她去看一看而已。”
老太后拂袖,怒目而视道:“那也不行。”
齐王无奈:“母后……”
倒是夏宁微淡笑说了一句:“王上,不如让臣妾私下里来和太后聊一聊?”
齐王想了想,遂同意了。他想着有些话女人间私下里说总是更方便些,但他绝想不到夏宁微压根没打算哄着老太后
,而是直接威胁了她。
“将你那些个狐媚手段都收起来,王上吃你那一套,哀家可不吃。”想着自家的侄女一连两个都折在了夏宁微的手底下,老太后实在很难对着她有什么好脸色。
夏宁微噗的一声笑了,语调清脆如珠玉落盘:“太后似乎误会了些什么,臣妾并未打算求您什么,而是想告诉您一句话。”
老太后便拿疑惑的目光望向她,而后女子低唇含笑,一字字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与楚相的那点子龌龊事,臣妾无意间得知了,但倘若楚相和太后都安分,臣妾无意将它张扬出去。”
老太后的瞳孔蓦地睁大,指着她喘气道:“你,你居然敢威胁哀家?”
夏宁微不顾老太后的愤怒目光,走过去为她轻轻拍抚着后背,轻缓道:“多大点事,也值得太后这样激动?眼下臣妾可不是什么都没做么,太后害怕什么?不过也难怪,任谁到了这个位置,这把年纪,都怕被人扯下伪装许久的脸皮的吧。更何况,真到了那个时候,楚家和太后所在意的那个人,怕真就活不成了呢。一个所谓的镇国之宝,与太后心中的珍贵之人,孰轻孰重,想来太后会懂得权衡的对么?”
老太后抬头,狠厉的目光直盯盯打在女子脸上,厉声问:“那么,哀家只问一句,你要玉衡来做什么?”
夏宁微顿了顿,答:“救人。”
老太后冷笑:“救人?如你这般自私自利的女子,这世上还有能令你如此费心的人么?哀家可不信。”
夏宁微抿紧嘴唇,无甚表情道:“无谓你信与不信,但我说的是实话。便退一步讲,即便我想做什么,你以为凭你能阻拦我么?倘若你能,楚敏柔不会被降位禁足,荣贵妃不会成一个废人,而楚相……亦不会选择与我合作。更要紧的,是你的宝贝儿子齐王爱上了我。你信不信,倘若你敢挡我的道,我有千百种法子令你痛不欲生,而我却丝毫无损?”
自认久经风霜的老太后在女子清亮灼人的目光中退却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竟害怕起眼前这个气势凛然的少女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