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去看身后不能见底的深渊,他不能预知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可自己不能让她再犯险。坚定地摇了摇头,他道:“晞儿,我带你走出去!”
他手中弯刀去势蓦然凌厉,不同于他以往的剑招,此时的他只觉得手中的刀仿佛有了眼睛,一招一式,皆不是自己熟悉的,然而就那样行云流水地使出来,剑招灵动,竟是逼得那些人难以近身。
“净远!接着!”
他弃刀接剑,剑身轻盈,比之弯刀更加顺手。那些陌生的招式在眼前一一闪过,仿佛天生就在他记忆中。他此时犹如换了一个人,长剑宛如一条游龙,带着一身寒意闪电般刺向那些人,剑意凛然,连着几剑都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逼得那些人无可躲避,几招下来,对面八人竟只剩两人!
那两人大惊失色,紧盯着净远的动作,生怕他再出杀招,然而他没有动,却又有一个人缓缓倒下,转瞬只剩了最后一人。
倒下的那人颈部插着卫晞的玉簪,玉簪易碎,如今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片刻间取人性命!
就在这时净远也动了,他身形极快,手中利刃携带着避无可避的利势贯穿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胸口。
卫晞勉强支撑着愈加无力的身体,下一刻,仍是支撑不住软软倒在飞身而来的他怀中。
“可惜了不独……”
他听见她惋惜的声音,其实他也十分心痛,不过还是安慰她:“回去再送你一匹千里马,保证日行千里。”
然而怀里的她已经昏睡过去,并没有听见他对她说的话。
四周皆是黑衣人的尸体,满地血腥,连他与她身上都有许多的血迹,她腹部的血迹已经凝固,大片的紫色花朵在她纤细腰间盛开,只觉得触目惊心。净远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抱起她往远处走去。大雪无边无际落下,覆盖了昨晚与如今的血腥,天地之间苍茫一片,唯剩那一个缓缓前行的宽阔背影。
早上谦谦出去打水时雪还没停,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五凤镇已经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房顶上、路上皆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谦谦提着沉重的水桶吃力地走着,抬头却看一个人自风雪中走出来。待得那人渐渐走近,她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俊朗面容因为寒冷而发紫。天气那么冷,他却没有穿斗篷,黑色斗篷正紧紧裹在怀中,那仿佛是一个人。
那男子见她立在当处,声音远远传来。他们本隔着远远的距离,但谦谦却看清了他脸上那样冷峻的表情。
“请问姑娘此处可有医馆?拙荆身受重伤需要尽快医治。”
他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抖。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此时方看清他怀中抱着的人。是一个女子。清丽面庞裹在斗篷纯黑色的毛领中,更显出一张脸大量失血后的苍白。
谦谦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道:“我家就是医馆,公子跟我来。”
那男子此刻方才谦和一笑,眼底却仍是如漫天大雪般的冰冷:“多谢姑娘。”
将二人带进温暖的房中,谦谦放下水桶拂去身上雪花,俊朗男子已将怀中女子放在床上,解开了将她严实包裹的斗篷。
见那女子腹间伤口,谦谦“呀”的一声惊呼出来。那女子腹间衣衫已被血液染透,本来是暗蓝色的衣料,此时已经成为了绛紫色。她见男子身上亦受了几处轻伤,只不过相对那女子而言伤势轻了许多。谦谦不由道:“公子先去处理自己的伤吧,夫人的伤就交给我。”
其实她说出这句话并不曾细想,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见他如此紧张妻子,一定不愿意离开。本以为他会拒绝,却不曾想那男子看她一眼,站起身道:“多谢姑娘。”
将他引到另一间房,又打了热水给他。谦谦急忙端了热水回到房中处理那女子伤口。将衣服解开露出伤口时,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仍然觉得心惊。伤口不过寸余却极深,像是被锋利的匕首刺伤,鲜红未干的血液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小心将鲜血擦干净,拿过伤药洒在伤口上,伤药洒在伤口疼痛非常,那女子一声闷哼,却不曾醒转。将伤口包好,又找出自己干净的衣服为她换上,一切处理完毕。谦谦转身出门,却见男子已将自身伤口处理好站在院中,见她端了血水出来,一怔,问道:“好了?”
她点头。他又道:“多谢姑娘。”
见他望向房中,她将血水倒掉,对他说:“夫人还没有醒,公子如果担心,进去看看吧。”
他却道:“在下凌净远,拙荆卫晞,今日多谢姑娘相救。”
粲然一笑,谦谦道:“我叫谦谦,是这家医馆的大夫,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小事情。”
凌净远此时方才转身进屋。卫晞还没有醒。他在床边坐下,听见卫晞轻轻呢喃了一声:“净远哥哥......”
凌净远一怔,轻声唤她:“晞儿?”
她却并不曾醒,只是眼睫微动,似有泪水滑落。
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一片濡湿。他怔怔看着指腹盈然水光,胸口却有片刻窒息。
“净远哥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女孩子哭诉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刺在心里,绵软的疼。
握住她静静置于胸口的手,开口却是生涩:“晞儿,我在这里。”
枯坐在床边许久,门却被打开,凌净远转头见谦谦站在门口对他歉然笑着:“方才为夫人把脉时发现她似乎是受了风寒,凌公子如此过来想也应该受了寒气,喝点姜汤吧。一会我再为夫人煎些补血的药。”
凌净远接过她手中姜汤道:“多谢。”
她却没有出去,想起什么,将玉笛拿出递给他:“这是夫人身上的,方才忘了给公子。”
他又道了一声“多谢”,接过玉笛。
谦谦见他修长手指拿过白玉的笛子,目光却只是看着笛身,又听他一会就说了很多次多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当下只得道:“公子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便掀开厚厚的门帘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为卫晞换药,进屋发现他仍和昨天一样坐在她身边,一怔,见他望向自己:“谦谦姑娘。”
她将手中的药摇了一摇:“我来给夫人换药。”
他轻轻点头,起身走了出去。谦谦不由觉得奇怪,卫晞是他妻子,即便是要换药,他也不用出去呀。转念一想,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是女子,若他在这里,自己定然会觉得尴尬,便不再奇怪。
药还没有换完,她却听见外面传来清越的笛音,笛音断断续续,技巧并不熟练,吹奏的曲子却极是好听,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
此时卫晞却轻声呢喃:“净远哥哥......”
谦谦以为她醒了,不由一喜,抬头看时却发现她并没有醒,不过纤长眼睫微微颤抖,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
将药换完出去,果然见净远站在廊下,身影修长,在一片风雪之中,恍然不真实。清越笛声缓缓流淌而出,十分动听。听见她开门的声音,笛声戛然而止。
她道:“药已经换好了,公子进去吧。”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方才夫人似乎是在唤公子,我只听得她唤了一声,也没有怎么听清。”
他似是一怔,随即道:“多谢。”
她想了想,还是道:“公子忧心夫人,也要注意休息。”
他有些歉意地笑,对她道:“姑娘操心了。”
卫晞醒时已是两天后,谦谦正好把药换好,见她睁眼艰难起身,喜道:“夫人醒了?”
她一怔:“你叫我什么?”
谦谦见她面带疑惑,奇道:“夫人呐。凌公子说你是他的娘子,难道不是?”
她此时方反应过来,看着女孩子眼中瞬间燃起的微弱希望,解释道:“我与他只是有婚约,还没有成亲。”
谦谦明白过来,“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却有一丝失望缓缓升起缠绕在心中,难以除去。
卫晞点头,却只见她一人,不由往窗外看。谦谦扯出一抹笑容:“夫人可是在找凌公子?他正在煎药,一会就进来。”
她环看了一眼四周,柔和一笑:“这里想必是姑娘的家,这几日承蒙姑娘照顾。”
谦谦听得她话中姑娘二字十分不适应,道:“我叫谦谦,夫人叫我谦谦就好。”
卫晞浅笑未改:“谦谦姑娘。”
谦谦顿时无语。这两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一时无话。见她仍然笑着,但是笑意并不曾漫上眼角,她的眼底平静如一汪深水。看着这一双眼,谦谦眼前却蓦然浮现出另一双冰冷的眼睛,心下一慌,她站起身道:“我去告诉凌公子你醒了。”
“多谢。”
她出去时净远尚未煎好药,走进厨房,烟雾氤氲间看见他俊朗侧脸,不由微微出神。她从不曾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也从不曾见过像卫晞那般漂亮的女子。这两个人,仿佛生来就如此般配。想到此处,胸口处却似乎生出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疼痛,细微而绵长。
净远见她望着自己出神,轻声叫她:“谦谦姑娘。”
谦谦蓦地回神,尴尬一笑:“夫人醒了,公子去看看吧。”
他一怔,十分惊喜,道:“烦劳姑娘帮忙看着药,我去看看晞儿。”
她应了声“好”,见那道修长身影走过狭小的庭院推门进去,想起他方才难得露出的一抹笑意,却再次愣神。
凌净远进来见卫晞靠坐在床头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走到床边轻声道:“醒了?”
回神见他坐下,卫晞轻“嗯”一声:“你的伤可还有事?”
“我的伤不过是小伤,你好好休息便是。”
如今她的面色已不再像两天前一般苍白,嘴唇也含了几分血色,但伤口未愈,身体仍然虚弱。
卫晞垂眸,纤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一层阴影:“如今离燕山还远么?”
“我问过了谦谦姑娘,此地名为五凤镇,距燕山尚有十日路程,但如今大雪封路,更何况你身子如此虚弱,可能要等上一个多月才能前去。”
卫晞担忧道:“如今夫人的身孕已六个多月,如此看来,要在夫人生产前赶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他看了看窗外初停的大雪,道:“你先养伤,待你伤好,我们便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