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如今雪停,天气晴朗,气温也日日升高,夜空中一方月牙,却是又到月初了。
谦谦正要关窗休息,却见凌净远只身站在窗外看着那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不由走出去道:“天气这么冷,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凌净远回头见是她,微微一笑:“如今晞儿的身子渐渐好起来,雪也已经开始融化,在姑娘这里叨扰了这么久,我想,是时候要离开了。”
谦谦一惊:“你要走?!”
“我与晞儿还有事情要办,在此耽搁这么长时间,麻烦姑娘了”
她“啊”了一声,方想起来他们二人在此已经住了半个多月,怔怔道:“哦,那什么时候走啊?”
“应该就在这两天。姑娘开的是医馆,这些日子多谢姑娘照顾,诊金在下定会一分不少全部支付。”他说话是一贯的温和。
她不曾想他会突然说到诊金的问题,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却急忙摆手:“我不要诊金,救治夫人是我愿意,我不要诊金。”
她一急,便不由地说了两遍“我不要诊金”。凌净远见她如此,却是好笑,但仍然坚持:“姑娘开此医馆本就不易,更何况晞儿的伤需要大量药材,支付给姑娘诊金是理所应当。”
谦谦说不过他,只得“哦”了一声。
虽说她早已做好了他们要离开的心里准备,但如今亲耳听到他说今天离开,心里仍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将二人送到镇子口,谦谦看着凌净远小心护着卫晞,不由一愣。
凌净远已经习惯她经常愣神,所以只是将诊金递给她:“谦谦姑娘,告辞。”
谦谦接过诊金,眼角却是微微泛红。她只准备了一匹马,凌净远揽了卫晞上马,对她点头致意,便一扯缰绳绝尘而去。
待明白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名为不舍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成为了难以辨认的一个黑点。谦谦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却只是想着那一天,天地万物都被洁白大雪覆盖,那个人自风雪中走出,走进她的眼里。她想,从此,自己眼里怕是再容不下其他男子了。
到达燕山已是十日后,先找了一家客栈投宿,两人方才开始寻找。
天气渐暖,但燕山地处北方,此时仍然寒冷。街上行人亦不过寥寥几人。卫晞身子尚虚,所以着了一件暗蓝色素纹斗篷,苍白秀丽的面庞因寒冷而微微发红。净远走在她身边,浅紫色长衫在夕阳下更衬得俊朗面容棱角分明。二人走在原本就没几人的街上,颇受瞩目。
因着走了许久,见卫晞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净远不由道:“如此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是办法,你可知道一些有关应惜的线索?”
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卫晞道:“我没事。”顿了一顿,复道,“当初我与怜儿只打听到应惜被人抱走卖给了一个姓安的胡商,而那商人久居燕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他略一沉思,语气却是凝重:“且不说时隔多年我们并不知道那胡商是否还在此地。即便那人仍然在此,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那胡商,怕也不记得应惜了。”
夕阳的光辉透过光秃的枝桠将晕黄的光投在他们身上,将她秀丽的眉眼晕得柔和。却原来已经到了城外。她微微抬头看那垂垂落日,身后便是百丈巍峨城墙。
她忽然想起,在很多很多年前,进人大举进攻燕山时,姑姑是不是也曾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国土和那人的军队,作着艰难的选择?
“你看。”她指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燕山以北就是金人的土地,那里住着骁勇善战的草原勇士,十八年前,我姑姑就是在这里,击退了金人的十万大军,杀了金人的可汗。”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万里平原,还未到草木丰盛的季节,所以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枯黄。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你口中的姑姑,是盛雪城主叶倾城。”
她笑了笑,笑容萧瑟荒凉,如同他们面前的一片荒原:“只可惜,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盛雪城,也没有盛雪城主了。”
盛雪城主叶倾城,这个江湖中最传奇,最神秘的女子,终于随着时间的长河在这江湖中消失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她:“连城玦既是叶家传家至宝,你又师承叶倾城,那这连城玦……”
她摇了摇头,举目看向那片荒原:“连城玦早已跟着姑姑埋身盛雪城了,他们无论如何,哪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连城玦的。”
“那你当初为何不说清楚?你若说清楚,或许不会有这么多的变故。”
她唇角一抹笑意讥诮:“世人爱争抢,就让他们以为连城玦还在这个世上,去争抢吧。至于那些人,”她清亮眼眸闪过几道复杂情绪,“他们想来抢,就来吧,反正也只会一无所获。而我,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子陌生到极致,然而这样的她,却让他觉得真实,一路上他看过她的脆弱,狠厉,柔情与决绝,而这种带着恨意的情绪让他相信,她还是活着的,柔软而坚强地活着。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温柔道:“你身体没好完全,先回去吧。”
卫晞点头一笑,正欲转身回去,却听见身后极其细微的声响,诧异抬眼看向净远。他微不可觉地摇头示意,她立刻明白,只当做不知转身回去,下一刻就被带着异香的巾帕捂了口鼻。
有女子温婉的声音:“晞儿你看,这是西域的玉驼铃。它并不像其它迷香。一旦有人将此香吸入体内,轻者昏迷,醒来之后全身乏力;重者全身功力尽失。”
接着是自己仍然童稚的声音:“那姑姑,万一有一天晞儿中了这个香,怎么办?”
女子笑得温柔:“晞儿不怕,你随身的香囊可防百毒,此香奈何不了你。但若是有人中了此香,香囊中有‘百味丹’,你让他服下即可。”
卫晞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玉驼铃的药效大概在六个时辰。因这些天身子仍虚,即便随身配了香囊,却仍是中了玉驼铃,好在并无大碍。见身边的凌净远仍然昏迷,她从囊中取出丹药塞进他嘴里。好在丹药小颗,她不必担心会将他噎死。
环视四周,此处似乎是一处柴房,干草与木材几乎堆满了整个房间。天色将明,有晨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射进来。她站起身悄声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凌净远一声轻唤:“晞儿?”
回身见他已经醒来,她道:“醒了?没事吧?”
他摇头,起身道:“此处应该是他们关押平时抓了的女子的地方。”
卫晞奇道:“你如何知道?”
“自我们走出客栈,我便发现有人跟着我们。我前面怀疑是前些时候追杀我们的人,但此时已在燕山境内,那些人想来已经丢了我们的行踪;如此一来,我便猜测是隐藏在燕山的人贩。”
听他如此解释,卫晞却兀自转移了话题:“天快亮了,此时药效还没有过,我们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醒了。”
话音方落,只听有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昨晚抓住的小娘子可真是天姿国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货色了。”
二人回到原地,假装仍然昏迷。却只听另一人道:“那和她一起的小子怎么办?”
先前的那个人并没有说话,后面那人却轻声道:“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渐渐走近,打开门见两人仍然未醒,先前那人吩咐道:“将这小子拖到没有人的地方,再......嗯?”
卫晞微微睁眼,见他做了一个杀掉的动作。那人眼尖,见卫晞醒来,笑道:“哟,小娘子醒了。”
她思忖了一下若是平常女子被他们抓住该是何种反应,无奈自己装不出来,只能勉强装作受惊的样子,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那人见她如此,笑着安慰道:“小娘子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不仅不会伤害你,凭你的姿色,还会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说着,一手便要抚上她面庞,被卫晞偏头躲开。
此时凌净远也装作方才醒来的样子,见那人面目,又见他对卫晞动手动脚,不由得心生厌恶,想直接挣开绳索,到底忍住了。将卫晞护在身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却再不答话,只吩咐了另一人将凌净远绑住带出去:“凉亭会合。”
说罢又自己动手将卫晞缚住带出去推上马车。卫晞眼见着凌净远被带走,暗中打量周围景色,挣扎着问他:“你们要将他怎样?”
冷笑一声,那人道:“怎样?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挣扎间她被推上马车。他将门一关,驾着马车疾驰前去。
车厢内不仅卫晞一人,还有一个女孩子。看起来与凌夕桐差不多的年纪,清秀的脸上仍然带着未干的泪痕,双目紧闭,却能看出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许久。
只是双手被缚,所以行动还算方便。卫晞为那女子把了把脉,只是昏睡,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将身上的斗篷解开盖在她身上,卫晞这才暗自观察车外景色,此时正在一片树林中,入春刚刚发芽的树桠将晨光剪得斑驳投在她白皙的手上,温暖的颜色让她有片刻的愣神。
那女孩子睡了许久,想是哭得累了,她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一睁开眼见卫晞,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卫晞捂住了嘴。车厢摇晃,不过片刻她便明白自己在马车中。见卫晞在此,已是明白了几分:“你也是被那些人绑过来的?”
卫晞点头。她睁着红肿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卫晞,不由惋惜道:“姐姐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只是这样可惜了。”低头看见身上覆着的斗篷,拿起来递给卫晞,“这是姐姐的吧?”
卫晞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淡淡接过斗篷问她:“你是何时被他们抓来的?”
听她如此一问,女孩子却似又要落泪:“我是被我爹娘卖给他们的,我家里穷,家里没有钱买吃的,上个月一岁多的小弟被饿死了,爹娘没有办法,就把我卖给了他们。”说罢又抬头看卫晞,“我叫瑛娘,姐姐呢?”
卫晞清楚她并不知道什么,见她神色不安又听她唤自己姐姐,不由想起凌夕桐,安慰一笑:“卫晞。”
瑛娘颓然靠在车壁上:“也不知道我们会被卖到哪去。”
话音未落,马车却骤然停下。瑛娘的身子不由自向前重重摔去,眼看着就要撞到坚硬的车壁,却被卫晞灵巧的一个旋身扶住。卫晞并不在意瑛娘的惊异,掀开车帘看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