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方才写的药材交给丫鬟要她下山买药之后,卫晞和净远回到唐清房间。谢玄怿负手背对唐清站在窗边。
卫晞见状,心下已经猜到结果。
唐清见她回来,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微笑,轻声道:“卫姑娘,我与玄怿决定好了,留下孩子。”
谢玄怿却忽然出声,道:“谢某有个不情之请,在清儿怀孕期间,卫姑娘可否照料她的身子?”
卫晞道:“这是自然,我定会竭尽所能。”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净远,“庄主若是要保夫人母子平安,以我的能力,自是万不能及,但若是请巫谷的端木谷主前来,或尚有希望。”
谢玄怿转身:“当真?”
“只是巫谷向来不轻易接收病人,更何况是请谷主前来。”净远道,“所以要请你亲自前往巫谷。端木谷主是江谷主的弟子,若是晞儿修书一封由你带去,或许请到端木谷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卫晞怔住。这是自江南回去之后他第一次唤她“晞儿”,到凌家快半年,除夕桐叫她姐姐外,其余人皆叫她晞姑娘,连他亦如此。晞姑娘,晞姑娘,尊敬有礼,却总带了无法言说的疏离。
见三人皆望着自己,卫晞面色不变:“我只是在幼时见过端木谷主,所以我亦没有把握能够请到她,但如今也只有尽力一试。”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笛交给谢玄怿,“此物是我娘的遗物,我想端木谷主应该认识,我再依净远所言修书一封。”说完看向窗外,“今日天色已晚,庄主明日再走也来得及,夫人的身子,我自会小心照料。”
窗外月华如水泄了一地,连白日绚烂的火红枫叶也在此时变得清冷。卫晞暗自叹了口气,推门走入茂密的枫林。初秋天气转凉,卫晞一人站在树下,却不觉得冷。四下静寂无声,耳边却似乎响起唐清清浅的话语:“亏得我那妹妹还一门心思的要嫁给他。”
静立片刻,卫晞正打算回去,忽听身后一人道:“夜深露重,姑娘怎么站在这里?”
回身,却是谢玄怿。
卫晞微微一笑:“睡不着罢了,夫人歇息了?”
“她这几日嗜睡,已经睡了。”
卫晞也不再说话,一时二人相对无语。他见莹白月光洒落在她素净面庞,一片温和谦静。正要开口,却听她问他:“庄主与净远,是何时相识的?”
他据实以答:“四年前我去唐门提亲时便认得他了,那时清儿只说是她表弟,但仍是因此熟识。”
卫晞笑意淡然,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正色道:“庄主此去,定要快去快回,夫人的身子,往后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说完微微福身,转身回房。
谢玄怿见她纤瘦身影渐渐走远,不由道:“姑娘大恩,谢某无以为报,来日若是姑娘有需要谢某之时,定当竭尽全力。”
却只听见她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庄主客气了。”
头一日天气本极为晴朗,第二日清晨却淅淅沥沥下了雨。谢玄怿出发时是凌晨。卫晞撑着伞陪着唐清站在山门前送他。将昨夜写好的书信交给他,又说了一句:“谢庄主一路保重”。把伞递给唐清,唐清接过伞却只是对谢玄怿道:“小心。”便不再多说。
待看不到他的身影,卫晞才拿过伞转头对唐清道:“夫人先回去吧。”
唐清笑得温和:“卫姑娘不必唤我夫人,我是净远的表姐,姑娘唤我姐姐便是。”
她笑而不答,转身却见净远自蜿蜒的山道上缓缓走下来。细雨打湿由青石板铺成的山路,落在火红的枫叶上滴滴答答;他撑着油纸伞缓步走来,伞面画了几条游动的红色锦鲤,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一身淡紫色长衫,更衬得他眉目清朗。
因为搀着唐清,一步一步便走得极慢,待走到他面前,唐清却笑吟吟取过他手中的伞,独自一人走向细雨打湿的山路,独留卫晞一人撑着伞站在他面前。
举起伞将他遮住,卫晞淡然开口:“秋雨冷寒,当心着凉。”
他看着她清丽面庞上双目盈盈若水,良久方道:“府中有事要我回去处理,你便先在这里住下,我将事情处理完就回来找你。”
卫晞淡然垂眸,不过浅浅一声:“好。”转头看向蒙蒙而落的细雨,“雨势虽然不大,但已入了秋,天气寒凉,若事情不急,等雨停了再走吧。”
凌净远道了一声“好”,将她手中雨伞取过,向山上走去。卫晞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回来的时候,将夕桐也带来吧,或许有她陪着,夫人不至于那么闷。”
细雨疏疏落了半日,至午时才停。午时刚过,卫晞正在陪唐清说话,丫鬟将药端来,报:“夫人,晞姑娘,表少爷已经动身回渝州了。”
她并不答。唐清吩咐丫鬟下去,端起茶杯浅浅一笑:“凌府事情颇多,净远忙一些是正常的。”
卫晞仍是那一副淡然的样子,以药碗换下她手中茶盏:“药凉了药性便散了,先喝药吧。”见她皱眉将药一饮而尽,复道,“茶叶会消解药性,以后夫人服药期间就不要喝茶了。”
唐清仍是笑:“之前听净远说你极是寡言,如今一见才知并非如此。”她说着话,却好似叹息,“劳你费心了。”
“无妨。”卫晞道,“前三月最为危险,夫人有孕已两月有余,再好好休养一个月,便适当出去走走,对身体好。”
见她笑着扯了其它话题,卫晞才陪着她随意闲聊。
谢玄怿离开已两月有余,当下时节已快要入冬。
巫谷位于西北,翊宸山庄却地处东南,如此一去一来,最快也要三个月。为了母体与胎儿兼顾,这两个多月卫晞所用的药药性都极为温和,但药效却极为缓慢,只能稍微缓解胎儿长大对唐清身体带来的压力,长期下去,唐清定然再撑不过三个月。
将刚刚拟好的方子交给身边的丫鬟,卫晞转头看着窗外渐渐凋落的红枫。算算时间,谢玄怿还有半个多月才能回来,若是端木寒清不曾随他回来,那她只有另想法子了。
怜儿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小姐。”
卫晞回神见她进来,自她手中接过药碗,方向唐清房中走去。尚未进房间,便听见凌夕桐清脆的声音清晰传来:“表姐我跟你说,那时候我觉得晞姐姐真厉害,就那么两招就夺走了我手里的剑。我把那套剑法学会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呢。”
随后是唐清的声音,一贯的温和中隐约带了几分叹息:“那是了,你又怎么敌得过你晞姐姐呢,当初失踪那几年,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卫晞推门而入,见凌夕桐坐在床边和唐清说话,稚气未脱的脸上笑意盈盈。回头见卫晞进来,起身道:“姐姐来了。”又向怜儿打招呼,“怜儿姐姐。”
卫晞在床边坐下,将药递给唐清,道:“我重新改了方子,药我已经试过了,没有什么不妥,你喝了若是有什么不适,要即刻告诉我。”
唐清接过药碗,听得她说试药,不由抬眼看她:“你亲自试的药?”
卫晞道:“我虽不是医者,可如今也行着医者之事,试药是极其平常的事,更何况我与怜儿反复确认了,药没问题。”见唐清仍是看着自己,淡然笑道,“再不喝药就凉了。”
唐清这才皱眉喝药。
她的身孕已经五个多月,身子愈发笨重,人却是越来越瘦,两颊深陷,更加显得一双眼睛大。
她苍白的面庞因着屏息喝药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卫晞细细替她把脉,问她:“近几日感觉如何?”
唐清笑得温和:“没有什么不适,自你来了以后,连咳血都少了,多亏你医术精湛。”
卫晞仍细细把脉,待确认后方嘱咐道:“这些日子天气凉了,切记不要着凉。”又回头对着唐清贴身丫鬟与凌夕桐嘱咐:“照顾好夫人,如今月份越来越大,千万小心。”
凌夕桐的性子虽爱闹,却十分细心。听卫晞如此嘱咐,粲然一笑:“知道了,姐姐,表姐肚子里有小外甥,小外甥不能着凉,桐儿记下了。”
卫晞见她天真笑颜,亦不由一笑,道:“那你好生陪着你表姐说话,我与怜儿去配药。”
出门却见凌净远自回廊一端走来,到她身边,自她手中接过药碗:“这些事不需你亲力亲为。”
卫晞却不在意,吩咐怜儿先去配药,转身对他道:“如今愈发马虎不得,由我或是怜儿动手我才放心,毕竟其他人并不懂药性。”
凌净远看着她面上长久没有休息好的疲累,不由道:“本想带你来看红枫,却不想...倒是让你受累了。”
卫晞抬头看他,过了半晌,一笑:“所谓医者父母心,我自然不会对病人见死不救。”
此时却有一个门人急急跑进院子,气喘吁吁:“回...回来了。晞姑娘,表少爷...庄主...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