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猫儿和往常一样,服侍了范元荣穿好衣服后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朱漆楼阁是金丝雀的笼子,可猫儿却是自由的。
她只要每晚按时回来就行了。
穿过仍在不断扩建的地下农场,猫儿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张丰宇那间隐蔽在巷陌极深处的小房子。要来到这地方,需要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小道,再从许多间废弃的房屋顶部踩过去,然后起起落落,左左右右,把路线记得一丝不差才行。
猫儿到了门口就有人给她开了门。
房子从外头看着非常小巧,可内有乾坤。
把手入口的是个看上去老态龙钟的婆婆,她整日在这里织毛线衣裳,身后的墙上已经挂了许多,但手上的工作仍旧未停。猫儿进屋后先和婆婆打了招呼,婆婆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回应。猫儿继续往里走,经过一间厨房,里头的厨师在忙碌,看样子是没工夫搭理她。
步道上堆积着瓶瓶罐罐,里头塞满了黑泥,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更深处有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猫儿到了这里才被人拦下来。
对方是个打扮的非常仔细的,有着一头粉色长发的白净姑娘。姑娘穿的也很漂亮,那些亮色调的服侍与穿搭让她在这昏暗中显得尤为耀眼。
猫儿认得她。
她是这间屋子真正主人的女儿,复姓梁丘,单名一个“忆”。
很多人不知道梁丘是复姓,所以时常叫她秋意姑娘,或者秋意大小姐。对此,梁丘忆也不甚在意,只是会微笑着解释自己复姓梁丘,“忆”是为了怀念一个人。
“你可比昨天来晚了哦。”梁丘忆正在用镭射笔折腾自己的指甲,这东西现在在新生代小姑娘们的群体中很流行,不过她们显然没有梁丘忆的手法好,竟然可以在指甲上作画。
猫儿与梁丘忆是同龄人,见她那慵懒的模样就知道多半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在生气,于是赶紧凑上去一阵亲昵的嬉闹,猫儿这才展露笑容道:“好了好了,你下去吧,张先生在等着你呢。”
猫儿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不过她还是装起胆子,捏了捏拳头道:“嗯,那我下去了。”
梁丘忆仍在捣鼓指甲,并没有看出好朋友眼神中那份胆怯。
向下延伸的台阶只有二十级,不过到了最下边却是一个悬空的平台,平台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在那里成千上万的人正在忙碌。
守卫平台的是两台自主防御系统,它们早就识别了猫儿的身份,所以猫儿下来的时候连动都没动一下,乖巧的像个懂事的孩子。
猫儿以前尤其怕这些东西,因为她见识过这种经过特殊改良的自主防御系统是如何把成群结队的入侵者撕成碎片的,那场景曾让猫儿一度陷入不可治愈的精神恐慌。好在她意志足够坚强,如今不但不再害怕这些忠诚的铁疙瘩,还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
一个叫阿莫,一个叫阿古。
阿莫呆头呆脑,阿古启动时咕噜咕噜。
一想到自己以前取名字时想到这句话,猫儿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在平台上等了一会便有电梯上来。
电梯里只有一个乘员,而且还不是人类。它靠在角落里,从不与人说话,到现在猫儿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只听梁丘忆说过,它好像才是守卫入口的关键所在。
过去从不敢一个人乘坐电梯的猫儿如今也成长了许多。
黑暗中有许多的“舞台”,还有数不清的工厂和实验室。
在这深幽的地下,每个人都很忙碌,但大家都带着笑容。
十分钟后,电梯才终于停下。
此时再看头顶已经瞧不清楚那原本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巨大平台了,模糊中只能勉强看清楚一个很小的点。
收回心神,猫儿按照指引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路上猫儿听到两侧用大幕遮起来的舞台上时不时的会传来各种响动,有嘶吼,有爆炸,也有简单的言语对答,还有一些呢喃低语,以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空洞歌声。
对于这些声音,猫儿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遥想起当年,猫儿第一次来到这地下极深处的时候,周围还都是满地的莹白小花,那些花丛中跪拜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虔诚信徒,他们好像还活着,又或者早已不清楚何谓生,总之最早这里给猫儿的感觉是诡异而又散发着一种空洞美感的地方。
如今,舞台被一个个搭建起来,所有程序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她也出落成了让人着迷的大姑娘,一切都发展的那么快,那么迅速。
时光如梭,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脚下的引导线最终导向一间孤立在舞台中央的小房子面前。
猫儿知道自己到目的地了,她鼓起勇气上前,正要敲门的时候,身后走来一人制止了她:“别急着敲门,她还没准备好。”
猫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当时就身心一颤,跟着眼眶一热,转过身就冲那人奔了过去。
投入那怀抱,猫儿似乎委屈的不行。
抱着猫儿的女人低着头嗅着她秀发里混着草药香的清幽气息道:“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猫儿闻言却抬头破涕为笑道:“不,不苦的,只要大仇得报,就算是让我去死都行。”
女人却皱眉道:“仇恨只会衍生出新的仇恨,丫头,你要清楚,你得活着,比任何人都要更坚强的活着。”
猫儿望着女人的脸,乖巧的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小房子的门开了,张丰宇走了出来。
见到猫儿和她身边的女人时,张丰宇严肃的表情少有舒缓,他轻声道:“都准备好了,进来吧。”
猫儿这才壮着胆子往里走。
进屋之前,猫儿又转身抱了一下女人。
女人微微一愣,随后也反抱住猫儿。
她虽然不是猫儿的亲人,却在这姑娘人生最黑暗的时刻给予过她一些短暂却弥足珍贵的光亮。
张丰宇在一旁不言不语,直等到两人分开,才牵住猫儿的手走进房内。
门关上了,女人站在屋外,她后退几步,仰起头,眸子逐渐转变为暗金色,随后那黑暗便被“撤去”,远远的可以看到那捧着头颅的巨大所在。
她是一切原点,也即将成为一切的终点。
……
同一时间,换上了正装的郑北川显得气势逼人。
付子成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女佣人们战战兢兢的服侍完郑北川后乖乖的退到了一旁,安静的就像体现的木偶。郑北川对着镜子又自行整理了一下领子,跟着转身问房间里坐着的两个老者道:“老范,你看我这身行头如何?”
范元荣眯着眼睛瞧了瞧,跟着却叹息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人家都没有动作,你却偏要主动投案自首,还把当年那些破事全揽在自己头上,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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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北川又转回身去,他面上带着微笑,眼神凌厉道:“张羽朋这丫头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只可惜我没管教好,竟让她和那尹尚元越走越近,所以到最后,我命人杀了她,这事在我们看来不过是收回一样不规矩的小玩意,可在他们看来确实顶了天的大事,既然如此,我不去就显得不合适了。”
范元荣还是没懂,他发愁的根本就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情。
以郑北川的身份,若真要给他定罪,还犯得着提起二十多年前的命案?说是查案子,倒不如说是要撕破脸皮。
所以范元荣冷哼道:“他们可不是冲你来的!”
郑北川当然知道,他只是笑。
坐在范元荣身旁不远处的灰衣老者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他闭着眼睛道:“要不要我组织一批人去先去东盛那边折腾一下?”
郑北川摇摇头:“还是别了,东盛现在可是底线,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范元荣却更是听不懂了:“老郑啊!你现在怎么越活越怂了啊!当年咱们哥几个聚在一起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别说这群小王八羔子了,就是当年替国家办事的那群家伙,还有她什么桑多卓玛,哪个不得看我们的脸色?为何如今你却要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了?咋的了?这时候想回头了?”
郑北川闻言微微一笑,他知道范元荣不是什么粗鄙之人,说话言语直白只是他的性格,方才的反问却也是摆明的事实。
二十年前,游格格亲自到访,为的就是求和与共荣。
二十年后,游格格已经彻底退居幕后,灾难之下,似乎隐有复苏之象,按道理说,郑北川就更不应该害怕他们才是。
可郑北川的举动却像是要金盆洗手,与过去做个了断。
范元荣的话表达的就是这种不解。
郑北川却不想这么早就把话说明白了,因为他太熟悉范元荣的个性了,若是都告诉了他,肯定是要有一场大乱的。
所以郑北川转身笑着安抚道:“老范你别着急啊,谁说我去了东盛就是认罪伏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