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柳逸清来过之后, 烈亲王一心等着君墨宸到府上来,只是他来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日一日入了秋, 一日一日入了冬, 越发的寒, 烈亲王的病也越发的重。君墨宸又因着政事, 并不能日日守着, 只能是尽量抽时间去烈亲王府去看看。
“宸儿,不必这般每日都想着过来,爹没事的。”烈亲王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这般操劳。
君墨宸摇了摇头, 安慰他道:“宸儿身子没事,如今朝堂也无要紧之事, 爹爹不必挂念这些。”
“你呀, 如今越大是越固执了。”烈亲王看着他, 越发有些无奈。
君墨宸看着烈亲王,笑道:“固执些也没什么不好, 好歹这样,也让宸儿多来看看爹。”
“爹说一句,你也别难过。”烈亲王说着,叹了口气,“爹可能捱不到明年春日了, 若是去了, 你也别太难过。爹年岁大了, 终究要去见你娘亲的。”
他这如今放心不下的, 就是怕君墨宸一连二三年都在送走至亲至爱的人, 心里会受不了。他也知道君墨宸的身子越发不如先前,故而迟迟不敢闭眼而去。
君墨宸听了他这话, 眼圈早已红了,却依旧是点了点头:“爹放心,宸儿没事。”
“若是遇着了,还是随缘吧。”烈亲王忽然提了一句,侧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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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烈亲王薨。去的那一日,金陵城又飘起了大雪。厚厚的雪铺盖着大地,掩盖着万物。
君墨宸跪在烈亲王棺椁前,久久不曾起身。
爹也走了,他如今真真是一个人了,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君墨宸没有哭,只是看着棺椁里安详离去的人,静静的跪在那里。
“皇上节哀罢,王爷是在睡梦中走的,走的时候很平静。这是王爷生前留给您的遗书。”从小服侍烈亲王的老仆,此时见君墨宸跪在灵前一言不发,也不敢多言,便将遗书呈上。
君墨宸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将那信接了过来。也没有拆开,只是在灵前叩了三个头。
爹爹安心去吧。
待他欲起身时,却没想到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再醒来时,身边只有浅茶守着。君墨宸苦笑,他这一年,身子越发的弱,可他也没什么法子。忙的时候一心都在朝政上,不忙的时候又老想着柳逸清。太久没怎么习武,自然身子好不到哪里去。
“皇上,您醒了。”
君墨宸按了按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先回宫罢。”浅茶搀扶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也是停灵七日,这才将烈亲王送往梨苑安葬。
那一天,金陵依旧是大雪纷飞,似哀悼。
送烈亲王入土的那一刻,君墨宸忽然觉得眼前有些黑。只是闭了闭眼,又没了那感觉。
回了宫里,君墨宸依旧是往日那般的活着,可是夜里不断的咳嗽,不断的咳血,让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终是一日,君墨宸让人请了秦相到宫里。
“秦老,朕,想离开金陵一阵子。”看着两鬓已生华发的秦相,君墨宸咬了咬牙,才将自己想离去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相先时还奇怪今日为何召见,可在圣书阁见他比先时柳逸清出事时还消瘦的厉害,心里也是不住的担心,点了点头道:“也好,皇上且四处散散心罢。只是还请多多节哀。”
君墨宸点了点头:“这朝中之事,便先交由秦老打理了。”
“皇上放心,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秦相应道。
君墨宸在宫里睡了三日,这才离了皇宫。
他一身白衣若雪,骑着一匹马,一个人离了金陵城。出城之后,他方才打开烈亲王的遗书。这天下之大,原本哪里都是个好去处,如今反倒无从选择。想着还是看看爹的遗书,再做决定。
烈亲王的遗书也极为简单,左不过是让他保重身子,只是后面有一行小字。
若汝愿,落琴山上走一回。
落琴山麽,爹如何会让我去那?君墨宸将信折好,放眼看去,他却也不急,反正已经将朝事交代下去了。自己如今也刚好好好的看看自己治下的这万里河山。
一路走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的轻松。如今,他也算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了。走着看着,原来,这江山,真的可以美如画。
这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他自从离了师门就没再回去过。这样想起来,倒是真的可以回去看看,哪怕是断壁残垣。
还曾记幼年初上落琴山时,这一带的风景是极好的。可是多年之后,他再到这一带来,已经是有些惨不忍睹的荒郊野岭。
如今再来,又有幼年的感觉了。幼年啊,好像很遥远了。
真的,从他去了,他感觉自己每天都是度日如年。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长命了?
君墨宸一路走走停停,特意去了一些村落的地方。他想看看那里的百姓,是否过得安好。执政为民,专心去做这一事,用了心,自然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世上,最怕动情,最怕用心。
或是喝杯茶,或是饮口水,或是一个馍,也算得上风餐露宿了。停停走走,三月来时,才到了落琴山山脚下。
又是三月,落琴山的梨花开的可好?
梨花,这花难不成真成了离别之花了?
他和柳逸清相见是在梨花树下,重逢是看着梨花,他们的爹娘如今也双双葬入梨苑。
那一年去拜师时,他也是这般,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带着娘亲写的亲笔信,去了落琴山。
等到了玹琴教故地时,已经是午时过后。
君墨宸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当年不是说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了麽?怎么如今眼前之景与那时并无两样?
透过矮墙看到的那些亭台楼阁,和他当年拜师习武时的,基本无差。只是,再如何,还是新了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汝愿,落琴山上走一回。”
难不成,是父王?君墨宸忽然想起,他那日查烈亲王府的账目时,有很大一笔的支出是没注明的。
是了,应当是用在这里了。若不然,反倒说不通了。
“拜见皇上。”守门的老者是先时烈亲王府的下人,自从这边重建之后,他便在这里守着了。
君墨宸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你在这多久了。”
“四年了。”老者答道。
四年,是君墨宸登基之后便着手这边的重建了麽。想来是为了圆娘亲的梦罢,亦或是,为了替君家赎罪。
“不知皇上大驾,只是如今这里不过是几个打扫之人,这……”老者有些面露难色,他忽然见到君墨宸倒是有些意外。只是想着那年烈亲王亲口告诉他,君墨宸日后会来这里,又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君墨宸摆了摆手:“无妨,这都不碍事。朕一个人在这里走走便是。你们若想离去,便回去吧。”他也不知为何补了这一句,说罢,便往走去。
好歹,他在这里也待了好多年的。这厢房,那院落,都和记忆里的无差。
父王是用了心在重建玹琴教,也不知他自己是否见过。
可惜,那人却是看不到了。
走着,不自觉的来到了那株梨树下。老梨树早已不再了,如今的这株看着也老,君墨宸却一眼认出不是原先的那株。
“这算是物是人非麽?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君墨宸无奈的笑着走向前去。依稀还记得他们的初相识,柳逸清一个劲的对他说话,可他却是能不说就不说。
他那时候是生气的吧,可是又没什么计较。
君墨宸忽然记起梨花糕的软糯香甜,唉,被他带馋了,每逢到了这个季节就想吃。只是这如今到哪去寻?
若得,过几日下山去买些来吧。只是,终究没有他给的好。
三月,依旧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方才上山爬的满头大汗,如今又被这冷风一吹。这一冷一热,君墨宸打了个寒颤,又咳了起来。
该死,这出来的匆忙也没将药带来。
君墨宸跪在地上,不停的捶着自己的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缓了下来。因着方才咳嗽时扶着老梨树,这下满地都是掉落的梨花花瓣。
他忽然有些愧疚,无端的摇落了一地的梨花,正想着起来,又觉双腿无力。忽然很想笑,很想嘲笑一下自己,这才多久,就和废物一般。
又是风过,吹落了几瓣梨花,又将地上的花瓣吹起。君墨宸看着,有些痴了。
“咳咳。”远远的,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会是谁?君墨宸转过头去看时,只是见到了一袭月白的影子闪过。
是谁?君墨宸条件反射般的警惕起来,勉强让自己站起了身,赶了过去,可又一直没见到人影。更远处,有几个童子在扫地。
看错了麽,连带,还听错了?
离开师门时好端端的一个人,就算不是武林高手,多好歹也是一身武功了得。
如今回来,倒是身体虚弱成这样,真真是无脸面对师门。
想着,又走了几步,只是忽觉眼前一黑,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