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清看着他, 心里越发的悲痛,不觉的自己也咳了起来。又怕惊醒他,忙走了出去。
咳了一阵, 回房看了一眼, 见君墨宸还在昏睡之中, 仍是悄声掩了门走了出去。
师叔这院子, 他记得北边的角落里是有一处苗圃的, 那里先时有师叔种下的草药。如今这里重建,也不知那处是否也如初了。
柳逸清赶到那里一看,这一处的草倒不像是移植来的, 这里更为偏僻,兴许当年是逃过了一劫。
他心下欢喜, 细细的看着, 分辨了几株草药, 采摘了几株又匆忙赶了回去。
这落琴山如今因着没有几个人,师叔这一处本就僻静。柳逸清也不怕, 寻了药吊子便开始熬药。
“咳咳,咳咳……”君墨宸再度把自己咳醒。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只记得自己在老桃树下昏了过去。是有人把自己抱回来了麽?会是谁呢?
恍惚之中又想起自己屋里似乎来了人,自己好像又说了好多的话。可是,说了什么, 自己已经不大记得了。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 远远的, 闻到了草药的味道。是救他的人麽?想着, 坐了起来。
柳逸清见君墨宸自己坐了起来, 知道他又醒了。见他这下情绪比先前稳定,心里也安心不少。
“你是大夫麽?”君墨宸闻得那药味离自己越来越近, 便轻轻的问了声。
柳逸清不答,只是用小勺将药舀起,又吹了吹,这才喂到他的嘴边。
君墨宸似乎很配合,张开嘴喝下。好苦,他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柳逸清一勺一勺的喂着,一直到那一碗药都喂完,这才用帕子轻轻为他擦了擦嘴边的残汁。
“你,不会说话麽?”君墨宸试探的问道。
柳逸清依旧不答。他将药碗放到旁边,轻轻扶着他,让他躺下。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每次君墨宸醒过来,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
忽然又想点了他的睡穴,可似乎被君墨宸发现了他的意图,他将他的手握住。
“我自己会睡,不劳烦。”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笑,柳逸清不明白,只是他说了,他也就收了手。
许是药的原因,许是失明的原因,君墨宸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宸儿,”柳逸清看着他平静的睡去,心里不住的叹息。好端端的一个八尺男儿,如今却被病痛折磨成这般的模样。
他为他拉好被子,想着也无事,便走了出去。
放眼望去,这里除了没有那些熟悉的人之外,真的,一切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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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泼翻的墨,滚落在天际各个角落。
又是夜,柳逸清看着天,忽然想起在屋里安眠的君墨宸,对于如今的他,白天黑夜已经是一个样了。
在外头待久了,又担心君墨宸醒来,想着还是回屋里守着。
他走回屋里,看着依旧在睡梦中的君墨宸,忽然有些害怕。柳桪说,他在他的寝宫躺了两日,那两日是君墨宸一直陪着他。柳桪还说,那屋里放了好些的冰。
他不敢想象君墨宸是如何熬过来的,心里本就悲痛,再加上那几日已经是入冬的时候,屋里还放了冰。
难怪,他们说,说他咯血了。想来饮酒也是有些原因,但终究是身子垮了。想着,又不住的叹气。
他看着他,慢慢的,自己也有些困。但又不敢离了他,思来想去,便为他掖好被角,伏在床边睡下。
柳逸清醒来时,发现君墨宸已经醒了,却是一动不动。
“你醒了么?听你睡的熟,不敢惊动。”君墨宸将头偏向他的方向,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似乎已经接受失明的自己。
柳逸清轻轻握着他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发冷。如今已经失明的他,只能靠听,靠闻,靠问。指尖因着冻着,又不大适应摸索。
君墨宸的手被他握着许久,只是他没有将手抽回,他看不到,所以并不能确定身旁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对方并无恶意。
柳逸清将他的手心摊开,在他手心里写下:“你不怕麼?”
“你要害我,又怎会一连几日照顾我?若你要害我,我如今这般模样,也只能悉听尊便了。”他说着,依旧在笑,不同于那日。这样的一份坦然,是寻常人难以做到的。
“不愧为这天下之主,只是,如何来了这荒凉之地?”柳逸清继续写着,他写一个字,君墨宸读一个字。
君墨宸犹豫了一下,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别故地多年,本欲来祭奠先人,不想……”
“你先歇着,我去熬些粥。”他还未说完,柳逸清又在他手里写道。写完,便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这才起身离去。
不多时,盛了白粥来,依旧是他喂他。喂好之后,他又在他手心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君墨宸点了头,柳逸清看着他,轻声笑了。扶他起身,搀着他往外走去。
外面的日头很暖,两个人在梨花林里走了一会。
君墨宸忽然问他:“清儿,是你,对不对?”柳逸清见他向他伸出手,便伸手在他手上写下,“清儿是谁?”
他不想见他,他如今又看不到,所以干脆装成外人。
君墨宸一怔,心里不免失落,真的不是他麼?所以,逸清是真的去了。“这样。”再怎样,也隐藏不了他的失落。
“你在找他?”柳逸清故意这下写。
君墨宸又是一怔,笑道:“不知道,应该找不到了。他死了,在我怀里走掉的。只是,消失了。罢了,你既然不是他,说了也无益。”
柳逸清写:“节哀顺变。”
“好。”
被他提起,柳逸清不觉有些伤感。一阵风过,吹落了好些梨花,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肩上。他伸手,轻轻取下他发上肩头的梨花花瓣。
他忽然想起梨苑,这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事,他一直记得。那是君墨宸在朝堂上昭告天下为玹琴教沉冤洗雪的那天晚上,在将军府,君墨宸再次对他跪了下去。
依旧是跪的突然,不由分说的磕了三个头。
君墨宸一直没有说话,柳逸清却忽然明白他的举动。他在谢罪,可这些,真的不是他的过错,又何必?
柳逸清将他扶起来的时候,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他道:“尔本无罪,何必谢罪?”
“终是同根生,怎说无罪?”这是君墨宸的应答。
柳逸清那时还笑他太痴,可是如今看来,或许已经不是一个痴字可以形容这事了。
他还记得,在朝堂之上,君墨宸毫不留情的披露了先帝当年的过失,更是痛斥那几位参与金陵血案的朝臣。那位和李志一起参与金陵血案的朝臣跪在金銮殿上陈述了当年犯下的一切罪行,原以为君墨宸会放过这人,但依旧是判了死刑,只是不再连坐。
从此昭告天下,玹琴教也终于沉冤得雪,并特意撰文慰藉当年玹琴教的冤魂。他能做的,他都做了。只是斯人已逝,又怎强求?
柳逸清想着,轻叹了口气。“回去吧。”他在他的手心问道。
君墨宸点了点头,应了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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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君墨宸都在黑暗中度过。柳逸清为他扎了好几次针,喂了几碗的药。他的身子是好些了,可是眼睛似乎还是没好。
第七日,柳逸清到了落琴山下去了一回。再回来时,君墨宸还未醒来。
他为他再次施针,然后将自己服用的药小心的给他为了两颗,便回房收拾东西走了。
他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印刻着他的记忆,可是,曾经的一切都不在了,让他如何再回忆?
师溪说了,最长不过七日。若你不好,也只能让他来治了。墨宸,若有缘,我们终会相遇。
君墨宸是被饿醒的,这一日睡得太久,枕边又好像有糕点的香味。只是睁开眼时,屋里昏暗的光线都让他觉得莫名的刺眼。
他这是又能看见了麽?
伸手在眼前晃了一下,是了,看得见了。回想起这几日,若不是扎针时有着些许的痛感,这一梦未免太长了一些。
那枕边,是梨花糕。君墨宸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竟然会是梨花糕。
除了他,谁还会给自己买这东西?
看来,就连那日,都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他那日是在自己面前自刎,又是在自己怀里断了气,怎么会?
君墨宸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只是想着后来柳逸清和柳桪一起消失,是这样的原因么?
他不会认错,那触碰到他唇的薄茧,除了柳逸清,不会是第二个人。想到这,君墨宸立马起身下床。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找遍了整个落琴山山顶,可却没能找到半点柳逸清的影子。他又离开了麽?
君墨宸失望的回到自己这几日睡的屋子,看着那已经变冷的梨花糕,心里越发的难受。
来了,都不愿意见,是因为他瞎了,所以才来的麽?难怪他问他时,他都不愿意回答。又瞒着他!
他看着手里的的梨花糕,一口一口将那纸包里的梨花糕吃了下去,耳边满是当年老梨树下的话语:“墨宸,我娘亲今日又做了梨花糕,我给你拿了些。悄声点,别被人知道了。”
君墨宸笑了,还是因着幼年的情分麽?清儿,你就该用银针把我弄死,何必还来救我?
他看了看屋里,这里早已没了柳逸清存在过的痕迹。
君墨宸有些头疼,他到底该不该去找他。他真的想再见他一面,可是这落琴山上这样的经历,他是害怕的。
或许,柳逸清终归是属于江湖。所以,纵使是来了,也终究不会相见。
君墨宸想着,又在这里休养了两日,这才下山离去。
离开落琴山时已经是四月,君墨宸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去找柳逸清。他不明白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柳逸清有意要离开他,那他如今去找他,就算是找着了,又有何意思?
不如真的随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