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翀真的轻抬了一下脚,完全没有援手的意思。
颜十七认命的探手过去,却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跟苍蝇差不多大的声音,“一年就搬完了。”
“啊?”颜十七错愕的张大了嘴巴。
一时间忘了把身体缩回来,任凭他喷出来的气息拂过脸颊。
赵翀却是早就恢复了一本正经,仿佛刚才压根儿就没说过话。
“大人刚才说什么?”颜十七不死心的问。
赵翀清了清嗓子,道:“沂王究竟有多富有,你可以去问朱算子。据说,当年的沂王妃就是姓朱的!”
“呀!”颜十七咬唇,捡了棋子,赶忙退了回来。
她早该想到,朱算子会出现在沂州应该不是偶然的。
再往深里想,他们争抢朱算子,应该也不仅仅因为朱算子是财神爷这么简单吧!
“我觉得,我有必要去跟朱算子聊聊天,多跟他学习学习如何赚银子。”颜十七补充道。
赵翀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这副棋------”
“反正离着京城还有好多天呢!在到达京城之前,阿七赢了大人便是。”颜十七抢断他的话道。
外面又响起了跑马的声音。
颜十七不假思索的就要抬手去掀窗帘。
赵翀抬手,挡在了车窗旁。
颜十七悻悻的缩回手,“我就是想看看外面的雪下的有多厚了。”
赵翀道:“到了庄子上,想活命的话,就不要乱跑!”
颜如松明显的感到了赵翀说这话的凝重,“大人放心!松会约束好下人的!”
颜十七咬唇,乖乖的把所有的棋子捡拾完毕,然后乖乖退到了角落里。
刚刚过去的,应该又是一方势力吧!
看着赵翀老神在在的姿态,他对于沂王庄的一切,就真的那么有把握吗?
马车停住,颜十七最后一个走出马车。
眼前是一座院落的大门口。
往两边看,入眼的是扯天扯地的白色。
脚下的积雪有十个公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
颜十七突然就兴奋了,悄悄的退离了赵翀身边,然后踩着雪,在原地绕圈圈。
当雪花不小心跑进脖子里时,更是忍不住的手舞足蹈。
若不是顾忌着赵翀那边找茬,她肯定会又喊又叫。
殊不知她这番举动,似是有感染力般,让人移不开眼。
颜如松原本是想着让报晓上去把人带走的,但看到她就算是扮丑都遮掩不住光彩的小脸,顿时便心软的不行。
从前的十七,也是这般如同孩子样儿,简单快乐的。
“你好像上辈子没见过雪似的!”突起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颜十七扭头看去,雪花扑面而来,落在脸上,瞬间化为凉凉的湿意。
六皇子拢着个手,站在不远处。
因为之前有了心理准备,颜十七倒也不觉得怎么奇怪。
连杜锦轩都从莒州赶过来了,何况是一直在沂州转悠的六皇子。
“上辈子应该是见过雪,却似乎没有这样子玩过呢!”答得完全的心无城府。
“小阿七见了爷,不该行礼吗?”六皇子笑的温润。
颜十七差点儿习惯性的福身,临时改意,敷衍的抱了抱拳,“又见六爷!好巧!”
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语气却是明显的上挑。
六皇子哈哈大笑,“说明咱们有缘啊!”
颜十七撇嘴,做一名安静的美男子不好吗?至于笑的这么夸张吗?
赵翀本来要进院门的脚步就转了过来,抱拳道:“见过六爷!”
六皇子还礼,“赵大人!咱们也很有缘呢!”
赵翀道:“是六爷跟沂王有缘吧!先是去了沂王镇,接着又来了沂王庄。”
六皇子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颜十七悄悄的往赵翀身后靠了靠,小声问道:“沂王庄不在沂王镇上吗?”
赵翀因她这一动作,莫名的心情大好,“不在!沂王镇在沂州城南,沂王庄则在沂州城北。”
不仅讲解起来耐心,连声音都是压低的温柔。
颜十七眨巴下眼睛,“沂王这是以防万一,才整了个狡兔三窟吗?”
赵翀道:“走吧!外面冷!”
颜十七撇嘴,往他身上溜了一圈,明明穿着大氅还喊冷,她才是真的冷,好不好?
好在沈铨是个待属下极好的人,从沂州临行前,是给她下发了一个狐皮坎肩的。
如今,前胸和后背是护着了,就是胳膊腿儿的冷的厉害。
所以,赵翀这一提议,她也就从善如流了。
只是还没等俩人走到大门口,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个人。“你可是来了!”
竟像是等待了很久!
赵翀站住脚,“见过瑞爷!我做什么,大家好像都知道啊!”
赵翀的视线在六皇子和周瑞之间打了个来回。
颜十七的眼睛也跟着兜了一圈,这叔侄俩还真是像啊!
长相上的相似度有三分的话,那么气派上就有了五分了。所以,二人给人的感觉,就有了七八分相像了。
周瑞张嘴笑,只是没有六皇子的幅度大。“你也没有刻意隐瞒啊!一路上听闻,赵大人身边有个很受宠的小厮。我一直都是不信的!今日眼见为实,赵大人还真是------呵呵!只是,这小厮刚刚说话的时候,爷听着声音怎么就那么耳熟呢?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呢!”
颜十七低眉顺目的立在赵翀身后,打死也不开口了。
这会儿,有赵翀在前面挡着,相信这个大个块头,应该能挡住一切暴风雪的。
赵翀倒也不避讳,“是吗?我也是因为似曾相识才收用在身边的。只是瑞爷察觉的是声音,我却认为是语气呢!”
六皇子一听,更加有了兴味,“竟有这种事吗?皇叔有没有觉得小阿七的声音像谁啊?”
“小阿七?”周瑞玩味的笑,眼睛看了眼颜如松,便落在了赵翀的身后。“我这几年,游历的地方多了去了。见过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究竟像谁的,还真说不上来呢!”
颜如松见话题在颜十七身上打转,情知不是什么好事。便赶忙上前行礼。
好在都是见过的,倒也不会抹了面子。
赵翀冲着了俩人一抱拳,“两位爷,我这刚到,还没收拾妥当呢!就不请两位爷喝茶了。见谅!”
说完,也不等二人答话,抬脚就进了院子。
颜十七小跑着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出一条道来,颜十七本想着不走寻常路,但感到赵翀威严的气势,绝对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生事的好。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身边人做什么都会去原谅。
人要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身边人的一个脚步声都可能招来无妄之灾。
果然到了檐下,赵翀只喊了沈铨进去伺候,其他人就都遣散了。
颜如松被安排在了东厢,颜十七和报晓属于贴身服侍之人。
朱算子住在了西厢。
颜十七的视线就围绕着朱算子打转,很想现在就找他谈谈有关沂王妃的事情。
却被颜如松硬生生的拖进了东厢。
“十七!”颜如松一脸的严肃,对颜十七开始耳提面命,“如今是非常时期,大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外面都来了些什么人,你也心中有数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谨言慎行!”
颜十七低头玩着衣袖,乖巧的道:“知道了!”
她这般的温顺,反倒让颜如松更加不放心起来。
“你知道什么?”
颜十七头也不抬,“知道不要给大人惹麻烦啊!无论是六皇子,还是瑞王,表面看起来是笑面虎,其实骨子里都不是好相与的。所以,能离他们远点儿,尽量远着点儿。我现在只是个小厮,哥哥是不是太紧张了点儿?”
颜如松叹气,“我的确是紧张的!自从踏入这个村落开始,我就觉得,周围似乎透着某种古怪。”
颜十七不觉翘了唇角,她这哥哥在关键时候,也不是那么迟钝嘛!
她迈着步子,踱到火盆旁烤火。
“哥哥的感觉没错!这最大的奇怪,就是赵大人人还没到,这院子里的一切却都安排妥当了。尤其是这炉火,烧的可够旺的。这院子本就属于赵大人,还是临时腾挪的?村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是该鸡飞狗跳吗?为何咱们进村后,会是如此的安静?”
颜如松一拍手,大叫一声,“哎呀!我就说不对劲嘛!”
颜十七干脆脱了棉鞋,放在火上烤。
悲催的小厮生活,靴子是不能奢望了。
颜十七朝着报晓丢了个眼色。
报晓心领神会,“奴婢出去转转!”
颜十七嘱咐道:“不要勉强!这里毕竟是赵翀在坐镇,他能如此镇静,说明心中有数。所以,若是遇到他的人手阻拦,你就赶紧退回来。”
报晓点点头,看向颜十七的眼中便有碎钻之光闪烁,“奴婢省的!”
这新主子此刻通身的气派,哪还有刚才在雪地里的天真无邪?
亦动亦静,动若脱兔,静若处、子。
本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子,却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难怪聪慧如赵大人这般的人,见了都有些移不开眼呢!
颜如松道:“顺便跟李一李二都说一声,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生事。一切听从命令!”
颜十七叹气,“哥哥忘了,他们本就是沈先生找来的人吗?能入沈先生眼的人,毕竟都是识时务的人。这一点儿,哥哥就不用操心了。不过,报晓去跟他们说一声也好。顺便提醒他们一句,多注意一下朱算子那边的动静。”
报晓应声而去。
颜如松面露疑惑,“朱算子与咱们并不相熟,他身上既有是非,咱是不是该远着他点儿?”
颜十七耸耸肩,“哥哥,谁身上没有是非?你以为你身上的是非比别人少啊?”
颜如松黯然了神色。
想起自从自己考中解元后的一幕幕,虽然都有惊无险,可也够心有余悸的了。
眼前的妹妹会执意跟来,不也是不放心他吗?
想到颜十七为他做的那许多,负疚感便油然而生。
十七宁愿做小厮忍受着赵翀的指使,为的什么?他就算再迟钝,也能想明白其中的良苦用心啊!
“十七,你放心!哥哥一定会考中状元的!”颜如松语带哽咽道。
颜十七笑笑,“哥哥,状元才只是个开始!你多跟赵大人学学,怎么为官。我和娘亲将来可就指望你了!”
颜如松深吸一口气,“十七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哥哥肯定会顶天立地的!”
颜十七一边往脚上套鞋子,一边在心里叹气。
自己这哥哥,才情和聪慧是有余的,只是历练不足罢了。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把利剑吧!
赵翀肯提携他,可能也正是相中了这一点儿。
“哥哥渴了吧!我去为哥哥倒杯水来!”颜十七抬脚往外走。
颜如松道:“这种活哪能你去做?”
颜十七做个鬼脸,“报晓不在,这小厮的活,我不干,莫非让哥哥干不成?”
开门,冷风铺面。
颜十七打了个哆嗦,便跳到了院子里。
四周很安静,院子里连个人影都不见。
这赵翀似乎很喜欢清静,身边服侍的人,总是少之又少。
也可能是个小气的,不舍的花银子雇下人。
说到银子,她买冰糖葫芦、爆米花和莲蓉糕的银子似乎还欠着呢!
债主既然不提,她这个负债的自然就当不存在。
好在那日叫嚣着让报晓去还一两银子,报晓没有立即前去,否则自己就可能赔大了。
虽然找不着人问路,但好歹还有眼睛和鼻子。
循着烟火气,一路到了主屋的后罩房。
热气从里面四散了开来,居然没有听到风箱推进拉出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太阳,但依着光线来推论,应该是快黑天了。
厨房里不该准备晚饭了吗?
颜十七掀起厚重的门帘,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烟气雾气弥漫。
倘大的厨房里,不见厨娘,却有一个大叔在忙活。
白菜萝卜杂乱的摆放着,空气里还弥漫着肉腥气。
颜十七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意在提醒,那个背对她在锅台上忙活的人,有人进来了,赶紧招呼。
那人脊背猛的挺直,却没有立即回头。
颜十七清了清嗓子,靠近了,出声道:“大叔,热水好了没有啊?大人那边正等着用茶呢!”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颜十七心里犯嘀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原本就是个聋子?
脚步加重了靠近,却不想那人猛的转身,看到颜十七,一脸惊恐的打哆嗦,显然是被吓着了。
那神色,是不期然的多了个人的意外。
尽管如此,却没有大叫出声。
待眼前的人五官摆正,颜十七才发现,此人竟是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的。
就是不知那只闭着的眼是有眼无珠,还是有珠失明了。
“水!”颜十七解释道,“大人要喝水!”
那人咧嘴笑,开始用手指比划。
颜十七蹙眉,“你是哑巴?”
那人点点头,然后再指指自己的耳朵。
颜十七恍然状,“还是聋的?”
那人再点点头。
颜十七笑笑,“你可看得懂唇语?我来提热水!”
都说十聋九哑,果然如此啊!
那人点点头,指指炉灶,然后便转身去烧火。
颜十七走过去拎起灶上的水壶,看了正在拉风箱的人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厨房。
雪花还在飘落,颜十七的步子踩在雪上,就有些凌乱。
手紧紧的抓住水壶,生怕自己一哆嗦,水壶就会落在脚上。
颜十七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不紧不慢,没有回东厢,而是去到了主屋门前。
抬起颤抖的手在门上敲了敲,“大人,阿七送热水来了!”
里面毫无动静。
颜十七慌乱的心,跳的愈发的加快。贝唇咬唇,都能尝到血腥的味道了。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了沈铨那张笑眯眯的脸,“进来吧!”
颜十七吁了口气,抬脚迈入。
门在身后合上,沈铨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屋子是三间相连的。
中堂屋,一东一西两个里间。
赵翀从东里间掀帘走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天蓝色的棉布直裰。
颜十七看着他,一时间挪不动步子,找不到了自己的声音。
赵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摸摸脸,胡子还在,她在看什么?“冲茶!”
颜十七甩了甩头,将水壶放在了放桌上。
颤抖的双手,缩回到了衣袖里。“那个,厨房里的大婶说,晚饭还得等一会儿!”
“哦!”身体带风的走过她身边,在主座上坐了,“你饿了?”
小丫头明显的局促不安,她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她在他面前不是已经习惯了畅所欲言口无遮拦吗?
甚至都敢打劫他的棋!
颜十七的眼睛往四周滴溜溜的转,“大人这屋子,透不透风?”
赵翀好笑的看着她,“透!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怎么?东厢那边很冷?那今晚,你就在这边值夜吧!”
若在平时,颜十七听了这话,肯定有想吐血的冲动。
但是现在,形势逼人,她开始认真思索其可行性。
颜十七歪着脑袋看过去,“我说厨房的是位大婶,大人不觉得奇怪?”
赵翀抬手揉了揉眉心,“厨房里做饭的是大叔还是大婶,你觉得这是我会关心事情吗?”
这一下子,颜十七真的想吐血了。
她故意说成是大婶,无非是想试探他,厨房那边的人对不对。
他要是对在厨房做饭的人压根儿一无所知,她还试探个什么劲儿?
颜十七垮了小脸,“是我太紧张了吗?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赵翀本来要去提水壶的手,就缩了回来,“你把哪个草木看成兵了?”
颜十七道:“厨房的那位哑巴大叔啊!我觉得他人有些古怪。他应该不是大人随身带的厨子吧?”
赵翀挑了挑眉,“随身带厨子?你以为我是皇子出行啊?”
颜十七撅了嘴巴,她倒是忘了,这一路上走来,他们都是碰到什么就吃什么的。
想到这赵狐狸在西南的时候亲自上阵杀敌,倒的确是不像会享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