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院子是怎么回事?哑巴该不会是这家的主人吧?还是,这本就是大人的产业?”
赵翀指指水壶,“先冲茶!”
颜十七摊开小手在他面前,“我手抖!”
莹白如玉的小手,看着就柔若无骨,的确在微微颤抖。
赵翀咽了口口水,“沂王庄的狗从来不叫。”
“嗯?”颜十七错愕的瞪大眼睛,这话题是不是风牛马不相及?扯太远了吧!
赵翀手敲着桌面,“沂王庄的狗牵到别处会叫,别处的狗牵到沂王庄也就不会叫了。”
颜十七合上嘴巴,如同见鬼了似的看着他,“真的假的?世上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你肯定在唬我!”
赵翀眯了眼睛,“当年的沂王身边,是有十二天干卫的。很忠诚!沂王薨逝,那十二个卫士就一直守着他的墓。直到他们死后,鬼魂也不肯离去。”
颜十七就觉得浑身的汗毛往上竖,“大人的意思是,沂王庄的狗不叫,是因为庄子里有十二个鬼魂在逛荡?”
赵翀强忍着笑,“庄子里从前的老人是这么说的!”
颜十七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真有那么邪乎?”
赵翀点头,“你进庄后,可曾听到狗叫?”
颜十七瘪了瘪嘴巴,“我以为庄子里受瘟疫的影响,已经没什么人了。”
赵翀道:“庄子里从前的居户的确都已经不在这儿了。”
“嗯?这庄子已经成了空庄了?那刚刚那个做饭的哑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十二个鬼魂之一?”
话说出口后,颜十七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要是有鬼半夜来敲门,还是觉得蛮瘆人的。她的小心脏经受不住啊!
赵翀咧嘴笑了,上下胡须之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告诉你个连瑞王叔侄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庄子上现在的居民是三年前迁来的。”
颜十七猛然倒退了两步,怎么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比鬼魂还可怕啊?“好吧!你既然知道的比我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先回去了!”
颜十七飞快的转身,奔向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却又顿住。终究还是心里存不住事,扭头,“我还是觉得那个哑巴有问题!”
赵翀自己提了水壶倒水,“哦?哪里不对?”
颜十七干脆整个小身体都转了过来,“十聋九哑!如果他真的是聋哑人,那么他别的感官应该是敏锐的。我进去后,总感觉他第一时间就感到了。如果说,他的细微变化是我看错了。就假装他是真的聋哑人,在他转身看到身后有人的那一刻,该表现出惊讶吗?”
颜十七自顾自的摇摇头,“不对!聋哑人面对身后突然有人这种情况,经历的应该很多了,所以,就算稍微有些惊讶,也不该大惊失色的。”
赵翀端起茶杯,递向的不是唇边,而是鼻下,闻了闻,像是在辨别茶叶的香气。
“你是说,他装哑巴过头了?”
颜十七耸耸肩,“我只是告诉大人我的感觉,至于今晚的晚饭,大人要不要吃,大人自己决定好了。”
“那你今晚吃吗?”声音轻飘飘的过来。
颜十七就觉得整个背上凉凉的,“我今晚不饿!”
赵翀的唇角就翘的高高的,“你既是觉得那哑巴不对劲,为何不当面揭穿他?”
颜十七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啊?他可是男人啊!我又打不过他!”
便只有装傻!她才不去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呢!
颜十七说完,再不做停留,开门走了出去。她得赶紧去给颜如松示警,今晚一定不能外出。
颜如松听完颜十七的厨房历险记,只是嗯了一声,没有了其他反应。
颜十七那叫一个沮丧,真的是她想多了吗?
报晓敲门进来,颜十七两眼放光的迎上去,“如何?可有什么异动?”
报晓拍打着身上的雪,“庄里很安静!瑞王的住处在西边,离此有三条胡同。六皇子的住处则在瑞王的隔壁。他们居住的院子周围,都有高手隐伏。”
颜十七手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庄子里可有居民?”
报晓道:“有的!也就十几户吧!”
颜十七道:“这么少啊!那这些居户家中可有养狗的?”
报晓咦了一声,“说起这一点儿,当真是奇怪的很呢!庄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但是,奴婢从那些人家的门口经过,却没有一只狗叫唤。莫非这庄子里的狗,都是哑巴?”
颜十七心里咯噔一下,无语的看向颜如松。
颜如松还是不太相信,“你确定那些是真的狗?”
报晓很肯定的道:“奴婢确定那些不是狼!”
颜十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颜如松也不管她,径直陷入了沉思。
颜十七道:“报晓,你再出去一趟。直接去找沈先生,问这院子里可有地窖。”
颜如松哭笑不得的看着颜十七,“你以为躲到地窖里,就万事大吉了?真有鬼魂的话,地下不更是他们的地盘吗?”
颜十七抚额,“我的个亲哥哥矣,你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危言耸听?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报晓,你去地窖里看看,有没有存储着红薯。有的话,咱们今晚烤红薯吃!”
颜如松松了口气,“你这真是不打算用厨房的饭食了?对于赵大人,你不也一直很推崇吗?他做出的安排,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颜十七道:“百密一疏!有的时候,太自信了,反而容易出疏漏。反正我相信,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愿是我想多了!”
颜如松摇摇头,“女人啊,就是疑神疑鬼!”
颜十七眼一瞪,颜如松乖乖的捧起书本看书了。
报晓去了又会,倒真的提了一袋红薯回来。
主仆二人便围着火炉烤红薯。
晚饭送来后,颜十七找了个银簪子试了试,看不出什么。
颜如松便笑着拿起筷子,“早就告诉你了,不会有事的!”
颜十七却抬手把他手中的筷子打落,“你难道没听说过有些毒是无色无味的吗?对吧,报晓?”
报晓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却又不敢真的笑出来,忙不迭的点头应声,“是的!家师也曾经说过,江湖上惯用的那些个龌龊伎俩,有的时候不是银器所能试探出来的。”
颜十七就高昂了下巴,给了颜如松一个你孤陋寡闻了的眼神。
颜如松摸着肚子,瞅着那桌菜咽口水。
颜十七登即把烤好的红薯塞到他手里,“吃吧!很美味的!”
颜如松瞅着手中的红薯,鼻间是红薯的香气,剥皮,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
太烫!以至于舌头在嘴里打转,含混不清的道:“你确定,红薯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颜十七道:“我确定,富贵之人,是不屑于吃这种东西的。你见哪个不长眼的闲着没事陷害穷人了?”
颜如松就被红薯噎住。
报晓连忙递了杯水过去。
颜如松缓过气来,细嚼慢咽的吃着红薯,不说话了。
敲门声响起,兄妹俩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猜测,应该是赵翀那边来喊颜如松过去说话了。
颜十七瘪嘴,今晚这个时候,不是该洗洗早点儿睡觉的吗?
莫非那赵狐狸也怕鬼魂,所以才拉了颜如松去作伴?
这般紧张的时刻,两人单独相处,真的不会发生什么吗?
颜十七扔了红薯,打定主意,一定要跟去。
颜如松这个实心眼的,她必须得好好看着。
报晓得了眼神去开门。
一个胖胖的身影便从报晓闪开的缝隙硬生生的挤了进来。
“朱先生?”颜十七失声喊。
对于朱算子在这个时候过来,显然很是意外。
这一路上,朱算子的马车是一直跟在后面的。遇到歇息打尖住店的时候,也很少走到前面来跟人交流的。
尽管颜十七对此人是无比的好奇,但因为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赵翀与颜如松的单独相处,倒也没有主动去见朱算子。
沂王妃是朱家的人!基于这一点,颜十七对于朱算子的好奇,便又增加了几分。
“颜解元,打扰了!”朱算子行礼。
颜如松忙起身还礼,“先生请坐!”
朱算子也不客气,只是落座的地方,不是在颜如松刚刚坐过的桌子旁边,而是在报晓刚刚坐过的火盆旁边。
开口更是直言不讳,“算子是闻着红薯的香味来的!颜解元不要见怪!”
说着深吸一口气,盯着红薯的神色似是要垂涎三尺。
颜如松呆了呆,意外的反应不过来。
颜十七却是喜笑颜开,“果然,还是先生识货啊!今晚的晚饭不合先生口味吗?”
朱算子笑眯了眼睛,“我最近胖的有点儿喘不动气,所以,对于油腻的东西敬谢不敏。倒是这清淡的,分外吸引人。来!给我一个红薯,我要亲自烤。自己动手,会吃的分外的香甜呢!”
颜十七不由得大笑,“先生真乃是性情中人也!”
朱算子也笑,笑声爽朗,“彼此!彼此!”
颜如松也不好远远的观望了,搬了凳子过来,挨着颜十七做了。
十七虽然现在扮作小厮,但终归还是女儿身。
有了外男进入,总不能让十七待客,他去躲清闲。
尽管他对这朱算子印象不深,却也不得不敷衍。
颜十七对于颜如松不怎么热络的态度,也是头疼。
读书人,把书都读死了,只剩下自以为是的清高了。
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后的,一向为读书人所不齿。
却不想想,自己吃的,穿的,用的,那个离了商人从中的作用?
颜如松倒也未必有鄙视的心思,只是与人应酬上,不太擅长罢了。
“先生走南闯北,以前可曾来过沂王庄?”颜十七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朱算子眼中精光一闪,“沂王镇倒是去过呢!”
顾左右而言他,看似没有回答颜十七的问题,却又捎带透露了什么。待要抓住他话里的隐意,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人,果然精明太过!
颜十七看了颜如松一眼,自己这哥哥,能学了这朱算子一半,在这大顺,估计就可以像螃蟹一样走了。
颜如松接触到颜十七的眼光,以为颜十七是让他接话,便打起精神道:“沂王镇可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颜十七抚额,她能说这个问题还不如不问吗?
一拨又一拨的人,前仆后继的往沂王镇跑,为的什么?
真当那帮人是去欣赏独特风景的吗?
朱算子道:“沂王镇就在沂江的下游,有山有水,风景是蛮好的。不然,当年的沂王也不会把居住之地定在那里了。不过,对算子来说,那里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醋鱼了。将鲜活的鱼收拾干净了,以最快的速度入锅,真是美味啊!”
颜十七笑道:“先生别说了!再说,我可要流口水了。”
朱算子看向颜十七那双烛光中明亮的眼睛,“阿七以后可愿意跟着算子干?算子到时候带你吃遍天南地北。”
颜十七笑弯了眉眼,“那敢情好呢!只是,人活着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而且,我还是个懒人。先生有没有想过,将你吃过的好吃的都搬到京城去呀?”
朱算子低头触碰烤红薯的手就猛的缩了回去,抬头,错愕的看过来,“阿七,有何高见?”
颜十七道:“先生作为炙手可热的财神爷,不可能没有想到吧?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先生一样,走南闯北的增长见识的。先生所吃过的美味,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但如果,先生将这些美味,都在京城做出来,我想,想吃的人肯定会排长队吧!”
朱算子将发抖的手攥起,“你继续说!”
颜十七也不怯场,侃侃而谈道:“比方说,先生在京城开一家酒楼啊!专门收集各地的特色菜。酒楼的名字也不用起的复杂了,就叫大杂烩好了。如此一来,京城足不出城门的人,也就可以吃到外地的口味了。而外地去京城的人,自然也就能吃到各地的家乡菜了。呵呵!阿七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
朱算子却突然激动的脸上的肉都跟着颤抖了,哆嗦着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颜如松不明就里,唬了一跳,“朱先生不要见怪!阿七口无遮拦惯了,若有冲撞之处,还望见谅。”
朱算子摇摇头,“他说的很好!曾经有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一番话。”
这下子换颜十七呆愣了,“不会是先生的旧主吧?”
朱算子道:“我以为这个设想可以用十年的时间实现,殊不知等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声音极尽的伤感,更透着说不出的懊悔。
所谓的来不及,应该是人生最大的遗憾吧!
颜十七笑笑,试图缓解气氛,“先生现在开始做,做出她想象的样子,也能安慰她的在天之灵吧!”
朱算子却只是摇头。
报晓倒了杯水,很有眼色的递了过去。
颜十七叹气,“我果然是班门弄斧了呢!”
朱算子接了水,道了谢,将水喝光。稳了稳心神道:“何谓班门?世人皆以为我算盘珠是财神,搂银子的能力天生就比别人强。凡是算盘珠出手的买卖,就没有不赚钱的。殊不知,若没有她,根本就没有今日的算盘珠。若没有她在后面坐镇,算盘珠更是什么都不是。”
或许是因为自谦,才刻意的贬低自己,但这沉痛的语气,不似作假。
他跟旧主之间的感情,竟是如此之深厚啊!
颜如松道:“伯乐与千里马,必是缺一不可的。”
朱算子道:“她不仅仅是伯乐,她是真正有才华之人。只可惜,明珠暗投------算了,不说这些了。”
颜十七深吸一口气,以期淡化掉刚刚那感同身受的痛感。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感性之人。
在刚刚朱算子的悲伤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比朱算子还要心痛。
“先生的红薯怕是烤糊了呢!”颜十七故作轻松的道。
朱算子低呼一声,“可不是嘛!这下子,要从头再来了!”
颜十七道:“不是谁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的!”
朱算子道:“光有勇气还不够,还得有运气,还得有福气啊!”
颜十七拨弄着炭火,“先生还没集齐吗?”
朱算子道:“我还在观望!”
颜十七笑笑,能够坐在财神的位子上,又怎么会是一个冒进的人。此人的谨慎小心,已经到了毫无缝隙的地步。
“听赵大人说起,当年的沂王妃好像就是世家朱家的人呢!”颜十七决定单刀直入。
跟聪明人打交道,明知道对方不可能露出破绽的情况下,拐弯抹角是不明智的,唯有直面。
“是!”朱算子回答的干净利落,手里烤红薯的动作更是不做停留。
颜十七扯动唇角,她果然赌对了。跟这个财神爷交流,就必须直来直去。“朱家的女子,也是善经营的,对不对?”
朱算子头也不抬的道:“那位沂王妃,一直都是供朱家女子后世学习的典范。”
颜十七道:“也就是说,当年的沂王妃才是真正的搂银子的高手,对不对?”
朱算子将红薯从火盆里扒了出来,抬头,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对!所以,沂王宝藏,是真的有,而且还不少。”
颜十七笑,“阿七还有必要继续问吗?”
朱算子道:“那阿七不继续问的原因是什么?”
颜十七道:“我怕我要的答案,先生给不出啊!沂王妃虽是朱家的人,却也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所以,沂王的后事,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并非是朱家人吧!”
朱算子笑如弥勒,道:“阿七,真的只是个小厮吗?”
颜十七摇摇头,“不是!”
有些事情,不是否认就能瞒住的。
朱算子哈哈大笑,“果然啊!阿七,你很好!”
颜十七忽闪着大眼睛,“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沂王的后人都没了,但朱家的后人却一代又一代的传了下来。所以,在世人的眼里,朱家是最有可能知道沂王宝藏的人!”
朱算子重重的叹气,“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了。”动手剥着烤红薯,吹着气,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气氛出现了冷凝,明明该尴尬的,但是朱算子吃,颜十七也低头吃,竟让人觉得食不语就该是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