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一人内着妃色襦裙,外搭秋香色褙子,静坐品茗,娴雅安然,自有一世界;一人梳着活泼的元宝髻,一身浅彤渐牙色齐胸襦裙,一对金钏固定艾绿半臂,一副年少不知事的天真模样打量着殷素素;还有一个人神态畏缩怯懦,双手抓着半旧的黛蓝色对襟襦裙,明明也是正好的年龄,却显老了好几岁。殷素素直直盯着那名不敢抬头看她的怯懦女子,这三人中,单论容貌,她是之最;就算是自己,殷素素向来自负,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的确美貌惊人。

只可惜了,倾城总出乡野间。

任西楼一眼惊艳,带桂花回府宠了半个月,连正打得火热的翘音阁的花魁娘子盈律也抛在脑后,半个月之后,空有一副好相貌,脑袋空空性子木讷的桂花被打入冷宫,再不见任西楼欢颜。

——嗯,对!那名有着倾城貌的乡野女子闺名桂花。当写意如是告知时,殷素素一个错手打翻了茶盖,笑痛了肚皮。任西楼爱极时,只觉得这名字简单直白,叫嚼中别有一番风味,也就没给桂花改名,等兴头过了,早就把人忘没影,哪还记得帮人改个雅致的名字。

“嘻嘻,三奶奶,桂花很美吧。”天真烂漫的少女歪头一笑,“我第一次看见桂花的时候,也呆呆的看了她好久。大人说,府中最好看的就是桂花了呢!”这是在真心夸她,还是在害她呢?叶苒嗤笑,继续陶醉的品着自己的茶坐壁观上。

殷素素越看着桂花,桂花头低得越下,最后都恨不得将脑袋藏在那双丰满的胸脯里。殷素素好笑摇头,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她,瞥了安静品茗的叶苒一眼,那声轻笑虽细微,她还是听见了,转头看向李梓雪,“是吗,那大人有没有说,府中最天真烂漫的就是你呢?”殷素素笑意盈盈。

李梓雪有些失落的道:“没有呢,大人只夸过桂花。”抿唇认真想了想,有惊讶道“不对”,一惊一乍的样子配上她蹦蹦跳跳的动作无比的娇媚活泼,“大人还夸过盈律姐姐的箜篌弹得好。三奶奶你要是听过听过盈律姐姐的箜篌,一定三日不识肉滋味。可好听可好听了。”

“待我有空了,一定抽时间去听听。”殷素素道。

“可不行呢。”李梓雪撅唇,“盈律姐姐不给大人之外的人弹箜篌听的,大人也默许了的,不强迫盈律姐姐,她高兴弹就弹,不高兴就不弹。有一次一位大人特意上府求盈律姐姐琴音一曲,盈律姐姐不想弹,大人顺着盈律姐姐赶走了那位大人呢。”

“那你怎么知道听了她的琴音,一定三日不识肉滋味。”殷素素嘴角抽搐,同时心底默默说出了李梓雪会说出的答案——

“因为大人这么说过呀!”

李梓雪果然是来替任西楼后院的女人们拉仇恨值的吧!

聊了半晌,三人的性子殷素素大致摸清了,乡野村姑桂花美貌倾城,却胸大无脑,胆小懦弱;叶苒是犯官之女,喜好文雅品性冷清,不插

入众女子的斗争之中,连李梓雪也没有拖她下水的意图。为什么?呵呵干笑两声,你若杀了人家的爹抄了人家全家,还敢将人毫无防备信任无比的放在枕畔?叶苒不过是任西楼一时猎奇心起,战利品般掠夺放在后院的装饰品罢了。如果殷素素没嫁给任西楼,其实她倒十分期待叶苒与任西楼来一场虐恋情深。

至于李梓雪,今年夏才满十五岁,是任西楼马失蹄人失手,被仇人追杀身负重伤时的救命恩人,李梓雪父母弟弟因掩藏任西楼被他的仇人杀死,孤苦无依的李梓雪便跟着任西楼回来。

虽则不过五人,却个个都有来头,故事丰富精彩。如若分开,单独与任西楼在一起,便是五个碎断柔肠的情事,各有各的精彩。

一番会话,全是李梓雪与殷素素在说,且主要是李梓雪牵着话题引殷素素发问,殷素素心底暗笑,表面无从察觉的顺着她的话走,等想说的都说完了,李梓雪水盈盈的杏眸满是真挚的望着殷素素:“三奶奶,你人真好。”

殷素素口干舌燥的饮下一盏茶,“你还小,不会看人,我其实不好。”

“怎么会呢,三奶奶你性子这么温柔,还这么耐心的和我说话,我在府中好久都没能这么开心的与人聊过天了。”李梓雪雀跃道。

不和你说话,是都清楚你的性子懒得搭理你听你上眼药吧。殷素素配合李梓雪似的,恰如其分的露出一抹充满母爱的慈祥笑意:“我才进府,和大家都不熟,多亏了你我才不至于一摸黑。大人说了,后院随我折腾,可刚才听你说了一番话,好像谁都不能动。”殷素素为难的皱眉想了一会儿,“只有你,那么可怜,要是我不开心了,就只好麻烦你让我折腾折腾了。”

李梓雪笑容僵住,桂花愕然抬头瞪圆了妩媚的细长眸子,叶苒放下茶杯撑不住的笑出声。

“瞧把你们吓得,我开个玩笑而已。”殷素素狡黠道,擦擦嘴角,神色霎时冷了下来,如许多面对妾室的正室夫人一般,高傲,冷漠,“我喜欢清静,日后没我召唤,就安分待自个儿屋子吧,清早请安也都一概免了。你们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别想太多。这句话是真的了。”

殷素素突然变了脸,把李梓雪唬住,乖觉的与桂花站一起磕头道是,三人列次有序的离去。

回到共同居住的地方,李梓雪在叶苒进房时叫住她,脸色不再是面对殷素素时不谙世事的笑容,成熟冷静的思索着,“你说,三奶奶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苒回眸一笑,“你猜。”以前任西楼几个月不踏进她们的园子,成日流连在外,以后任西楼回了府也只会在她殷素素那里。想套关系拉近乎,多在任西楼面上露面?自以为下了套子等着别人往里钻,殊不知人家门儿清,将诱饵吃净,翻脸便不认人。这位三奶奶,精着呢!叶苒畅快笑着进了自己屋子,引得贴身侍女一阵惊疑担忧。

李梓雪

忿忿跺脚,瞪了还站在原地的桂花,“看什么看,滚回你屋里去。”

“我知道三奶奶什么意思。”桂花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三奶奶的意思是,叫我们安分守已,继续守空屋子。”说完怯懦的小跑回屋,留李梓雪一人在院子里抓狂。

最右边是盈律的屋子,最左边是珊瑚的屋子,盈律旁边是叶苒,桂花挨着珊瑚,李梓雪住在最中间。李梓雪望了望盈律那边,又探头看了看珊瑚,两间屋子都门户闭得紧紧的,好像真的一点不好奇她们见三奶奶后得到的消息,李梓雪顿时无比丧气,怎么她们都那么闲得住,无所谓,就她一个人耐不住,上蹿下跳的呢?使劲扯了扯帕子,像斗败了的公鸡回了自己屋。

她就不信三奶奶真那么大度,对她们一点儿都漠不关系。只要三奶奶对她们其中任何一人做罚,她就能生事闹大,到时就能见到大人了。她对大人有恩,只要见到大人,一定能得宠,离开这个偏僻荒凉的鬼地方。李梓雪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计划中。

安静的最左右两间房子里,其主人不约而同的微笑。

盈律躺在靠窗的软榻上,面色苍白虚弱,整个人憔悴的难以想象曾经名东京都的花魁娘子是何等风华。侍女珠珠心疼的握住盈律那双纤长美丽的手,明明天气已渐热,自家姑娘却冷得像从冰窟中出来一般,盈律无奈的勾了勾嘴角,笑意凉薄,“我没事,我不觉得冷。”

“姑娘……”

珠珠不服气的开口,盈律竖起食指抵在珠珠唇边,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我这,只是心病。”

“大人娶妻,你去给夫人奉茶,总可以见大人一面吧。”

盈律捂嘴一阵猛烈咳嗽,“奉茶,也得有那身份。我连个通房都算不上,哪能正正经经的跪在三奶奶面前奉一杯茶接她的赏。”因咳得太猛,一双妙目积了点点水光,“他当初说过,我继续待在翘音阁,依然当我花魁娘子,风光无限,即使接了别的客人,他还是会护着我,若进了府,我这等身份是万万不会给名分的,时间久了,他会慢慢忘了我,我会无人问津,枯萎老死在他任府的后院。我不信……呵。珠珠,我果然高估了他的情意啊!”

珠珠跪在盈律榻边,轻声啜泣。

一方悲伤,一方晴。

妆容气质冷艳冰霜的珊瑚绽开一抹艳丽风情的微笑,有人打头阵愿意当出头鸟,她慢慢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于别府姬妾来说,依附的男主子娶妻成亲是种对自己利益的损坏,但对小任府的女子来说,有了正室夫人,那位放荡不羁成日不着家,着家就精疲力尽蒙头大睡的任三少爷、任大人,总该收收心,多在府中待会儿了吧?

殷素素若之前清楚内情,知道她们的心声,或许会说句:为人民服务,不谢。请叫我红领巾。

然而此时,殷素素只希望任西楼忙得脚不着地,别回家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