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我荣冷冷地看着吕本中:“吕师,学生素来敬佩你的道德文章,也一直以你为楷模。可惜啊,先生的所言所行却叫我失望了。方我荣不是三岁小儿,如何能够被人哄过?”
吕本中淡淡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帖子扔到地上去:“这是李彦平写给呼延将军的劝告书,你们可以自己看看上面呼延通的签字画押可真。”
方我荣从地上拣起那张帖子,只看了一眼,就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虞侯?”
众踏白军将领感觉到不对,同时围了上去。
定睛看去,上面的字也不多,乃是李横手书。大概意思是说王慎飞扬跋扈,祸害江汉百姓,视朝廷礼制于无物,反相已露,他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决定代天子以行国法,诛杀此獠。
又说,呼延通将军你是忠良之后,希望你这次能够站在朝廷大义这边,休要执迷不悟,给祖先门楣抹黑。
在信的末尾,赫然是呼延通的亲笔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大伙儿都是泗州军同僚,平日里多有书信公函往来,如何认不出呼延通的字迹。
这些,大家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竟是连骂娘的气力都没有。
所有人背心都冒出一层冷汗,大帐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万万没想到呼延通这个深守王军使信任的军中大将,在关键时刻竟然投了李横。
这下问题就严重了。
是的,如今敌人大军压境,泗州军各部分散驻守各地,只留呼延通的前军镇守安陆老家。现在他这一降,岂不是整个安陆城都变成了不设防的城市。
一旦李成来,轻易就拿下城池,拿下大伙儿的家眷。一旦根本有失,泗州军也就完了。
见众人不说话,吕本中一副智珠在握模样,悠悠道:“方我荣,大势已去,我怜你乃是正直君子,再座各位将军又都是虎贲勇士,将来还有为国家出力的地方,这才招降你等。方我荣,你意下如何啊?”
“不可能,不可能,呼延通将军怎么可能辜负军使重托,做出这种背叛之事?”方我荣捏紧了拳头,听到自己的嗓音又苦又涩。
吕本中:“呼延一门忠烈,呼延将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忠于我大宋朝,忠于赵官家的。实话告诉你,老夫就是从安陆过来的,在来之前已经和呼延通将军有过一番长谈。说好这事之后,才来见你的。方将军,事情既然已经这样,签字吧,交出兵权,为李相公,我老夫效力。”
方我荣摇摇头,道:“吕师,做人不是这么做的。方某以前不过是南京的区区一芥书生,女真南犯,国破家亡。学生没有奈何,就投到王相公麾下效力。这一年多两年来我泗州军所作所为,方我荣可都是看到眼里的。退女真,守建康,保住长江江防。驱除孔、张、曹、李等大寇,收复江汉。如今又平定湖南,消灭了摹尼妖人。为国为民,顶天立地,怎么可能会投降女真,怎么可能是谋反?他若是要反,还等的到现在,等得到吕师和李横在今日搞风搞雨。学生书读得不好,很多道理也想不明白。可是,俺却知道,军使是不可能降敌的。我能够在他麾下效力,乃是毕生的荣耀。”
“军使能够将我从一个小书生提拔为统军大将,此恩山高地厚,我是不可能背叛的。大不了今日就将这条命交代在这里,也能成全我的一番节义!”
“好,方虞侯说得好!”众人都齐声大喝:“姓吕的,废话少说,动手吧!咱们就算是死,也不肯在你这牢什子上签字画押,背叛军使!”
看到众人闹起来,姓尚的幕僚额头上全是冷汗,心中突然有点害怕,道:“牛、郎二位将军,既然这些蠢货执迷不悟,动手,杀光他们,大不了另外提拔一些听话的人顶替他们的官职就是了。”
“不用了,不用了,何必这么急?”吕本中静静看着方我荣:“时间还长,老夫可以等,你们都是难得的人才和虎贲,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血溅当场啊!再想想,再想想吧!”
方我荣正要摇头,突然,中军大帐的门帘一掀,就有一个卫兵急冲冲跑进来:“虞侯,大事不好……啊!”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牛千斤一把抓住,扔了进来,狞笑:“少一个人是杀,多一个人也是杀,今日怪你运气不好,走进阎罗殿来。”
方我荣一把扶住那个卫兵,问:“你不是在外面做哨探吗,怎么现在就回来,怎么了?”
卫兵急道:“虞侯,大事不好,耶律马五的三千皮室军已经绕到了我们后头,截断了我们和安陆的道路。虞侯,你快快定夺,否则我们就要被后面的契丹狗和前方的女真鞑子包围了!”
“什么?”这下,不但方我荣与踏白军的诸将,就连吕本中等人也都大叫出声。
只不过,踏白军等人的叫喊中充满了气恼和郁闷,而吕本中和他身边的尚姓幕僚则是满面煞白。
契丹的厉害吕本中是知道的,想当年童贯率西军主力征辽的时候,那么多敢战精锐,燕京一战,竟然被耶律大石打得溃不成军。
辽人已经是如此剽悍,更别说这次还来了女真完颜希尹的主力骑兵。
无论怎么看,踏白军都只有全军覆灭的下场。
中军大帐中乱哄哄一团,方我荣皱起了眉头,大喝一声:“闹什么闹,不过是耶律马五的三前皮室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当初军使能够在建康府打败他们一次,咱们也可以的!”
那边,尚姓幕僚面容苍白地看着吕本中:“吕大人,大事不妙,这可如何是好?”
吕本中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还能如何,必须立即、马上掌握部队,然后一口气突过富河将军队拉回安陆与李彦平和李成汇合,如此,聚两军之力或许还能维持住安陆局势。”
尚姓幕僚跌足,指着下面的众人道:“大人,你看这情形,这些贼配军可没有归顺的意思,你得早下决心啊!”
下面,方我荣还在激励士气:“耶律马五以前败在军使手中,心中已经畏惧我等。我军都是骑兵,辽狗大多是步卒,骑兵对步兵我踏白已经占了三成赢面,这是人和,此乃其一;其二,契丹远来不熟悉地形,而我军已经驻扎这里多日,方圆百里的山川地形都装在我等胸中,若占,又占三分赢面,此乃地利;其三,现在是夜里,契丹目不能视物。而战马却能夜里行军。而最近天气极好,道路干燥坚实,正适合大队骑兵冲击,此乃天时。”
他大声道:“天时、地利、人和各占其三,若战,我踏白已有九成胜算,至于剩余的一成,那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大家都不要急,现在若是整顿军马,一口气杀出去,突破富河码头当不在话下。”
听方我荣这么说,众将都舒了一口气,齐声道:“方将军说得是,耶律马五,俺们手下的败将而已,何惧之有。”
顿时,众人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正在这个时候,吕本中身边的尚姓幕僚大喝一声:“都安静,嘿嘿,你们都死到临头了,还想商议着怎么突破富河回安陆吗?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愿不愿意在这上面签字。否则,就别怪咱们手下无情了?今日要将尔等通通杀了,换上一批听话的人来带兵。”
“吕本中,事情都到了这一步,生死存亡关头,你还想着耍阴谋诡计,爷爷宁死不降!”
“姓吕的,来啊,杀了爷爷啊!”
“去你娘的,来啊,杀呀!”
众人都是一通大骂。
吕本中什么时候被这么多人这么通骂过,感觉有些抬不起头来。
半天,他才道:“各位将军,事已至此,军情十万火急。既然大家不肯和李彦平和吕本中做一路人,那就不要怪老夫,动手!”
“是!”牛千斤和郎万军同时应了一声。
二人先前已经商量好了,等下动手,郎万军手执兵器守住帐门,不放一人逃跑。而牛千斤则负责动手。
他们两人乃是军中有名的大力士,武艺高强,在踏白军中是派名前二的勇士。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从一个普通的骑兵被破格提拔为都头。
说起来,在泗州军中,要想进入踏白军做骑士,要求很严格。首先,你得懂得骑马,骑术还不能太差。其次,你身材不能太高大。如果人人都是如岳云、呼延通、牛皋那样的壮汉,得用千里驹才陀得动,而泗州军又哪里去找那么多宝马。
如果你身材太魁梧,坐在鞍上冲上几次,战马首先就要被累坏了。
因此,最好的骑兵应该是如方我荣这种矮个子,罗圈腿。
反正一句话,战马的负担越小越好。
这是有过先例的,在王慎所在的现代社会中。九三版《水浒传》拍摄的时候,扮演双鞭呼延灼的那个演员就因为太高大,体重太大,压坏了两匹战马。
再有一桩,就是必须要面队着敌人厚实的步兵阵和如森林般探出的长矛发动冲锋的勇气。
勇气,踏白军的将士自然不缺。可大多是小个子,身大力不亏,身材不高大,力气自然要比壮汉稍逊一筹。
此刻,面对全身铁甲的牛、郎两个大力士,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