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敏君脸色煞白地软在那里。原渐渐安心的朱欣与江晏心里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就赶紧过来查看。一边的那个小丫鬟正松一口气,回头看到这个,又差点叫了起来。好在朱欣眼疾手快堵住了她的嘴,她方没有叫喊出声。
“你若再大惊小怪嚎叫出来,仔细我用针缝了你的嘴!”朱欣因为失血受伤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声,见着那丫鬟慌忙点头,方才放下手,走到敏君的身边,带着愧疚轻声向江晏询问:“敏妹妹可还好?”
“没什么。”听到这敏妹妹三个字,那江晏眼底闪过一丝光,却没什么神情变化,只伸出手揉了揉敏君虽然昏过去但仍仍旧抽搐的腿部,叹道:“亏着她一个小姑娘家赶上赶下,方救了你我两条小命。不过,她虽是个坚韧能干的,但到底还小,又是跑又是慌的,自然折腾得够呛。这会只怕见着没事了,心神一松,方才软了下去。”
朱欣默默听着这话,半晌后方蹲下身,眸光如雪,有些复杂又有些迟疑,许久后,她方才伸出手轻轻将敏君散乱的发丝一点点抚平,整理妥当,口中轻声道:“发髻都散了……”说了这几个字,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愣神。
一边的小丫鬟惊魂方定,但想着先前朱欣说的话,又不得心惊肉跳,自家夫人与表小姐最是投契,若是她开了口说两句,自己只怕怎么死都不知道。想着这个,她原本有些安定的心又是狂跳起来,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忽见一点璀璨的光芒在眼角闪过。那丫鬟心里一紧,急忙看过去,却见那三步外的大玲珑石下,有好些首饰正微微泛着光。
她看着那款式颇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却不是旁的时候见过什么人戴的,正与眼下软倒在地的这个小姑娘戴的一模一样,当下心中急转。犹豫再三,方才惴惴然道:“朱姑娘,那石头下面的首饰,仿佛是这位小姑娘戴的,是不是……”
没等她将话说完,一边看着眉头微皱的江晏已然将视线转了过去,只一眼,她便也提高了声量,与朱欣道:“果然是徐姑娘的东西,必定是徐姑娘想着这些首饰跑起来累赘,便胡乱抓下来扔到那里的。”
朱欣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她闻言看了那首饰一眼,便略微哑着声音与那丫鬟道:“既是如此,你好生将那些收拾一番,万不能落下什么来。”
那丫鬟听得这话,方才松了一口气,忙就是开口应承下来,走过去用自个的帕子一一捡起饰物,一面又懊恼自个不该多嘴,若这些东西成了自个的,那该多好。瞧着这红宝石艳丽的如同火一般,又是这般大的……她思来想去,手上却不敢有丝毫藏匿,只在收拾妥当后,再三拨弄周边的草丛,捡了几粒松了口的细碎红宝石,她的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欣抬起头,看着赶过来的管家周大并身后的丫鬟小厮等人,当下不等他们说什么,就将先前那个丫鬟形容了一番,令他们好生将那丫鬟给捉下,再想了想,方又令他们将颐安社的姑娘都请到归云阁里。
如此一番话,那管家周大都是一一应了,见着朱欣不再多说话,他方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这里的情况,犹豫着道:“姑娘,这里见了血,甚为不祥,您与这两位又各有损伤,还是早些到屋子里延请大夫诊治一番,也好少受些罪。”
略略点了点头,朱欣摸了摸敏君的脸,看着这管家周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指尖微冷,忽然就开口问道:“张珂她可来了?”
这管家周大愣了半晌,方才惴惴着道:“先前瞧了帖子,上头并无张家大姑娘的名儿。姑娘这是……”
“没有便好。”朱欣看着渐渐抬近的蓝绸小轿,踟蹰半晌。方才皱眉道:“敏妹妹此时已然昏了过去,若上了轿子,必定不能自如。总归要人看着方好,江姐姐,你看呢?”江晏看着她如此说来,便也随了她的心思,笑着回道:“这是自然。徐姑娘虽小,但也不好用春凳抬着走,若是旁人瞧见了,也多有些不雅。”
“姐姐手掌受了伤,倒不比我的伤势轻,妹妹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朱欣说了这么一句话,看着江晏仍旧有些犹豫,便又抬头看了那些仆从丫鬟,也没再看江晏的神色,只是淡淡着道:“再者,我在这上面,这下头的方不敢有丝毫怠慢。”
如此一说,连着江晏也不好再多说一个字,她看着已经拿定了心思的朱欣,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头却有些怅然若失:她与朱欣相处的日子也不久,可瞧着今日的模样。竟不过是略微亲近罢了。
不过她再想想朱欣的身世背景,却又忍不住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便没再多说什么旁的话了。而后,丫鬟仆役等一起动手,手忙脚乱极为迅速地将事情处置地妥妥当当。
待得敏君醒来时,她隐约听到外头有几个女声正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神思恍惚,听不大分明,但过了一会清醒过来,她方觉得嘴角有些抽搐:竟是那苏芸、段菱珍两人于朱欣说着话。至于说的话,除却那些拐弯抹角的意思外,也就是她们并不晓得会有这样的事情出来,只当她们两个正顽着,因此不曾赶过去。
虽然这也是极好的理由,但真正将这个说出口,却不是什么好的法子。毕竟,人都是会迁怒的,若是没事,那还好些,可出了事情,又听到这么一番话,要心里没生出些迁怒的心思,那可不是一般的艰难。敏君暗暗感叹了一声,对于这两个瞧着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忽然做出这样的事,略感到几分吃惊。
“我也晓得,这么一番话说来,妹妹心里头必定不舒服的。”就在敏君有些吃惊的时候,那边段菱珍又是开口说话了,她言词极为诚恳坦然,声音又是透着委婉温润的味道,徐徐说来,真真是极能说服人的:“只是,我们相处的日子这般久,若让我与苏芸连一句辩白都没有,就渐渐与你生疏,使得你耿耿于心,我却是不愿的。今日将事情说了一通,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尽了人事,总比日后想起来后悔来的好。”
敏君细细听完了这一番话,总没有听到朱欣开口,那原只微微皱着的眉,立时深深蹙起,半晌说不的话来——自己先前想着朱欣行事爽利,并不是个有心机的。但此时看来,也就是自己再次看走了眼。她心里头冒出这样的念头,便有些灰心丧气起来,当下转过头,也懒怠着听什么了。
偏生就在这时候,那朱欣开口说话了:“你们也不必那些有的没的说了,我虽然是个莽撞冲动的,可也不是没脑子的,受了那么些暗地里的算计,哪怕一个榆木脑袋,也得磨出一点儿尖利来。你们来也好,不来也罢,也不会牵扯到这里头去。便着真有什么牵衣带线的地方,多半也是无意之间透露了一点半星。”她说得很是干脆利落,却直接将苏芸与段菱珍两个给噎了回去——照着她的意思,她们之间也不过是玩伴罢了,有也好,没有也罢,竟是不必太过在意的。
敏君在一边听得这话,却是觉得如同醍醐灌顶,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些日子,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冒了出来,竟是让她也慌了神迷了心,什么都多想一些想得阴暗不说,还越发得一意孤行,听到一件事,自己想出个念头,就一条道走到黑,只当那就是那人的真性情了。
但实际上,人心复杂,世情多变,自己看着繁君生疑,看着冯娴膈应,难保哪一日不会因为什么细碎琐事,与孟氏生分。到了那时候,自己身边只怕都没人能让自己真正能放下心来。
整日提心吊胆,什么事都得在心里头揣摩个三五遍,想出里头的意思。只怕一年半载过去,自己非得疯了不可!
虽然知道自己多半做不到那地步,可有些时候人的心理真是极为奇妙的事情,先前在医院里,她虽然没有见过许多精神病人,但偶尔间听到的见到的,也比寻常人多了好些,自然清楚这样的情况,并非不可能。
心里这么想着,敏君摇了摇头,听着外头一片寂静,唯有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再三想了一会,方才故意发出一声仿佛刚刚睡醒后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喊了两声疼。
四下寂静之中,忽然传出这样的声音,哪怕声量不大,人人也都是听得见的,加之此时气氛尴尬,彼此明的暗的关系都在,一时若是真个僵持了,倒也不大好。由此,敏君出声后,不但朱欣闻之一喜,赶紧上前来,便是另外苏芸与段菱珍也都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帐子被掀起,挂到一侧的鎏金蝶纹钩里,朱欣脸上带着笑,目光却又有些复杂,只静静凝视着敏君,半晌后方才柔声道:“可算醒过来了,你若再睡下去,我就令人砸了那大夫的医馆。”
这话音的柔和,与颇为暴力的话交杂在一起,倒是令敏君嘴角微微僵直了些,她抬头看了看正是凝视着自己的朱欣,心里一阵复杂莫名:这朱欣与先前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相同,这样的神色,与那样的话,倒像是两个人一般……
这厢敏君还想着朱欣的怪异之处,那边原悄没声息站着的江晏只当她听了这话,心里诧异无措,便开口道:“可怜徐家妹妹才昏昏沉沉醒过来,就遭了你这样的话,说不得要诧异地连话也说不出来。”她说了这么一句,便笑着上前来,摸了摸敏君的头发,笑着道:“你不必担心,原也是你朱家姐姐不曾说个清楚。她并不是恼了你,而是先前那大夫留了一句话,说什么这两个时辰若不得苏醒,只怕伤得重了,会落下些病根……”
“原是这般。”敏君闻言,虽然仍旧觉得朱欣颇有些不对劲,但不论心里还是面上自然比先前舒坦了许多,当下应了一声吼,她便露出个笑容,抬头与脸色略有些复杂的朱欣道:“先前我为姐姐担心了半日,提心吊胆的,谁想着风水着实巧妙,不等一时半刻,姐姐就还回来了。”言下之意,竟是拿着先前遇险与眼下病重,一个自己担心别人,一个别人担心自己相提并论,拿着打趣了。
这话一说,哪怕气氛不大好,朱欣四人也是露出个笑容来。当下她们或是含笑看着,或是细细问着,或是拐着弯儿称赞,或是冷不丁冒出一两句关怀,不一而足,倒是将敏君拥簇得心里头发闷。只是,她年龄又小,又不是个愿意落人褒贬的心思,强自撑着一一回了话,虽说不得滴水不露,但也算十分妥善。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再等了一会,外头就有个极张扬热烈的声音响起:“我自去寻自个的堂姐,与你们何干?一路过来,你们不是再三拿话支吾,言辞含糊,就是故意带错了路,走错了道,没得还添上一两件事,特特拖延,竟没个能说话的人出来!我是不敢擅闯府邸,但若是到了那社里与人说一声,你们也是知道会如何的。”
敏君听着这声音似有些耳熟,正是想着哪里听过的,一边的江晏已然摇了摇头,叹道:“朱妹妹,那是我的堂妹江颐,她的性子,只要是拿定主意的事儿,向来是说到做到,从来不打折扣的。横竖我眼下也没什么,便去和她说两句话,先去打发了她吧。”
朱欣听了这话,倒是摇了摇头,皱着眉道:“她说话条理分明,一点犹豫慌乱都没有,有对这事情颇为怀疑,你纵然过去,只怕她瞧着你的伤,必定不肯轻易离去的。我们说到底也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的堂妹若是要过来,就让她进来便是。”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就令高声令外头候着的丫鬟请了江晏的堂妹入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