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与孟氏的差不多。敏君原还当那事儿出来,孟氏怕自己受累,方才打出病了的幌子,但瞧着苏瑾的模样,到另有一番缘故。由此,她微微皱了皱眉,用手支起身子,抬眼与苏瑾道:“这话又是哪里来的?先前母亲便嘱咐过我,眼下你又是冒出一句,难道今日的事情竟有什么说不得的内情不成?”
苏瑾坐在敏君床榻边,正是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闻到一阵细细地暗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十分细微,却又隽永特殊,饶是他自小从富贵繁华之地养出来的,也琢磨不出是什么香料。但等他再呼吸两下,低头说话的时候,敏君略略伸出手臂,那股特殊的香味便从手腕滑出的地方幽幽散发而出。
这难道是……
苏瑾脑中闪过女儿香三个字,脸上蓦然一红,竟是有些说不出来动弹不得了,只瞧着敏君将白皙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怎么好好说着话,一会子就魔怔住了?”
勉强压住心里头翻涌的情绪,苏瑾耳根发红,神情也有些微不自在,可说到这个,还是多了几分郑重的意思:“那朱欣并不是寻常人,身世极为特殊,这又是皇家事,多半的人虽然晓得,都只当没听过。”他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原有些不想说下去的,但看到敏君认真的神色,心下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其中的事情略略说了出来:“陛下并非家中长子,原有一个兄长南昌王,只是英年早逝,子嗣也不甚多,其嫡子罪犯谋逆大罪,次子后封靖江王后也是横行无端幽禁而死,因此,若是论南昌王的子息,竟独独一个女儿淳承郡主。朱欣便是这位郡主的独生女儿。”
“照着这般说法,郡主与朱欣虽有皇家血脉,只怕也多有些提心吊胆,毕竟一家兄妹俱亡,少不得要思量思量。只是陛下尚在。念及兄长子女一辈着实伶仃可怜,郡主又是女子,少不得要更宽厚郡主方是。”敏君细细想了一通,还是不觉得这朱欣有什么不顺当的地方。要知道,朱欣本就是皇家血脉,又不是公主、郡主、县君这样在婚事上头有些讳忌的。正好也是得了便宜又不失华贵的,其母既是朱元璋兄长唯一存世的女儿,只这一点,皇家夜不会轻易对她有什么动作的——毕竟那靖江王的子嗣都是安好,她一个出嫁的女儿更不会受什么牵连。只是思及先前那个少女过来肆无忌惮的恶毒言辞,他由不得皱了皱眉,又有些迟疑起来: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苏瑾闻言不由摇头失笑,看着脸上露出疑惑神色的敏君,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只觉得触手柔软,心中越发多了几分莫名的滋味,当下便笑着道:“要真都是想你一样的想法,那天下便少了多少事。这淳承郡主自幼宫中长大,见识也深,为人与兄长不同,最和气谨慎不过。而仪宾朱铭身为安丰侯。与郡主虽只有一女,感情甚好,并无妾室,又是病弱不掌事的。其弟朱峰便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心思,多有挤陷郡主的言行,其子女也不甚恭谨。只是当年朱峰已故的嫡妻姜氏待淳承郡主甚好,甚至最后在惊马之下奋不顾身救了尚有身孕的郡主,为此病逝。只这一件,郡主宾仪等多有容忍那朱峰。朱峰仕途顺当,一番得意后,眼瞧着郡主仪宾动不得,便将念头打到郡主的独生女儿朱欣身上。”
“安丰侯?”敏君念了这三个字一下,仿佛从哪里听过这名字几次,瞧着并不是那等寻常的爵位,再想想事情,由不得问道:“朱欣毕竟是郡主的女儿,凭着血脉至亲之情,郡主便再念及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怕也不会由着。难道这朱峰的手段如斯高明?若是高明,也不会传入你的耳里……”
苏瑾冷笑了一声,眼里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连着话里也透出一丝轻蔑:“倒不见得高明,只是将朱欣交好之人想法设法地一一拔除,没事便将堵心刺心的话、事情做一通,瞧着虽然明白,可这种明白,使得旁人不愿接近朱欣,而郡主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真的下了死手。一来二去。朱欣不过一个小姑娘,如何受得住?母亲先前与我说起来,感叹她着实变了许多,竟是越发不如先前精神。”
“这……”敏君还想说一句总有人不会轻易放弃闺中密友的,可想到古代这样的环境,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时候少,友伴虽然重要,可十天也就见得一两个,认识十来个人,只怕交情上与朱欣极好的也就一两个,其余的若是家中长辈告诫几句,也不会死犟着。那朱峰若对那一两个下点手脚,使其一家远离京城,倒也不是艰难的。
这么一来,其余的人越发不敢十分接近朱欣。有的或许接近了一时半会,得了点朱峰与的好处之类,也就歇了心思。如此说来,朱欣的处境倒是可怜,难怪先前她那样的心性,却极警戒他人。由此想来,敏君也有些迟疑起来,她皱了皱眉头,看着苏瑾已经带着笑意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真真多谢你的话,我什么时候寻个空子与娘仔细说一说,请她拿主意。对了,你这大门不走非得从窗户那里进来,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敏君忽然想起这件事连孟氏都不大清楚,苏瑾从窗子里进屋的,她们两个应当没有什么联系,自己将这些说出来,孟氏岂有不疑心的?到时候,虽然没什么事。也显得有些尴尬了。
苏瑾笑了笑,看着敏君的脸色虽然不大好,可精神却还妥当,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心中一片柔软:“我听说你受伤不轻,孟姨虽十分客气,却也是极遵礼法的,又在徐家这样的家族之中,暗地里的眼睛耳朵极多,自然不会允许我与你单独见面说话。因此,我便扮作小厮,随着几个心腹过来,抽空偷偷与你说些话。”
敏君听到这样的话,虽然还有些顾虑,但心里少不得高兴几分,连着话音也欢快了许多:“这是自然,你和我虽然相识不久,但我却是将你当做极好极知心的姐妹兄弟一般,想来你也是一样的。你若不来瞧瞧我这个病重的,岂不是枉顾了那些情谊?”
她说着话,却猛不丁看到苏瑾脸色一僵,连握住自己的手也有些僵直,她便停顿下来,微微蹙眉道:“怎么了?难道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不成?你竟是不觉得我是个知交,不过随常吃喝玩乐的友伴不成?”
“当然不是。”苏瑾立刻打断敏君的话,他看着自己身侧这个还未长开的小姑娘,想着自己心里头的那一点心思,又有些面红耳赤:她还这么小,稚嫩的就像是才绽出一点粉色的蓓蕾,哪里知道什么。即便她听懂了,以后也做不得准的。自己这会轻易说了什么,日后若是有什么无能为力的时候,岂不是平白让她伤心。何必将此时的情分变了?只要母亲那边多些准备,使得孟姨应了不轻易将她许配他人,自己再拼搏出能耐前程,那时候方是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总不能如同那个男人一样,先前为了权势放弃了情爱。而后得了权势,便又念及情爱,不惜妻儿受累,父母蒙羞,存下祸患。
这些念头一贯而成,倒是没有费多少时间,苏瑾想清楚了,自然也就松快下来,看着敏君的眼神也多了些宠溺哄弄的意思:“没什么,你还小呢,日后也就会清楚了。先前我那几个心腹人会过来与你请安,你且见一面,若是有什么话与孟氏说,也就推到那个人身上。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件事,须得与你说一声。”
看这苏瑾活像将自己当做孩子一样的眼神,敏君嘴角抽了抽,正是想要随口讽刺几句,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是说到别的地方去,她微微愣了一下神,见他神色郑重,言辞也是没了嬉笑的味道,便询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那日的事情,我已经与母亲说了,还请她与外公说一声,过些日子我想去边疆征战立功。”苏瑾说得十分淡然,目光中却透出一丝森然:“我年岁虽小,但当年哥哥也比我大不得多少。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总要从一层层爬上去方才是正道。而且,那里不仅有大哥,外公祖父的同僚旧属也为数不少,看在两位老人家的份上,怎么也不会亏待我的。”
“那苏大人他……”苏曜俊秀白皙极重文事,如何会让两个儿子都去做自己最为不喜的武将?且苏瑾的兄长倒也罢了,自己不大清楚也不好多说,可苏瑾文才极好,当初董夫子深为喜爱,说在余杭同龄之人中再无这般的悟性才华。只怕苏曜怎么也不会让这个儿子出去做武将的吧……
苏瑾听得这话,却是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些微快意的神色:“他虽如此,还有我祖父在。虎父无犬子,当初若非他娶了母亲,这么个文弱的人,祖父怎么会同意他继承爵位?祖父军功起身,从戎十数年,虽然不是瞧不起书生,但也着实没好感。父亲也就罢了,不是那材料,可我们兄弟却少不得自小调教。当初大哥从军便是他安排的。若非母亲病弱,膝下只我一个亲生儿子在,这些年少不得也要提投军的事。眼下母亲身子康健,我过去将这事略略一提,必定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