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谦听得这话,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这姜家父子登门,起头就是这么一句不紧不慢的斥骂,难道心里头还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他心里头有些生恼,但因着对方还没多说什么话,又觉得自己有些迁怒,便特特将那些不满的情绪压了压,只淡淡着道:“老大人,何须如此?”
“原就如此,我也不愿舍了自己这张老脸,只是养女不肖,活该如此。”那姜知节看着徐允谦神情淡淡,说出来的话也是透着些许冷漠,心知他并不信自己的一番诚意。不过,这不信也是有不信的道理,谁让着他当初瞧着自个女儿被休了,心里头存了些怜意,非得帮了一把手?眼下可好,那个畜生竟是一不做二不休,还千方百计想要着害人性命——亏着他当初对那些流言蜚语嗤之以鼻,认为自个女儿不过一时糊涂,原是流言不可信了。
谁晓得,这会子却是证明,不是流言不可信,而是自己嫡亲的女儿,自幼疼宠的宝贝,原是个心肠恶毒,手段狠辣的毒妇自己那一番爱女之心,还成了她的一把匕首,一剂毒药,生生泼向一对父女。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己一番爱女之心是不假,但若是说为了这一番疼宠的心思,不但对柔云所作所为视之不理,甚至还助纣为虐,自己却是怎么都不能的——那才是真正害了自己这个女儿听得这姜知节这一句话,徐允谦由不得眉梢一挑,非但没有觉得他有什么诚挚之类,反倒在心底又是多了几分烦闷,连着应答的话也是多了三分冷淡。对此,别说那姜知节是那等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就是姜宸信这么个人,也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只是越是这么个让他恼怒的情况,他越是紧紧闭上嘴,一个字也是不说出来——他素日里敬重父亲,又颇为喜爱妹妹姜柔云,虽知道徐允谦这一番神态却有缘故,但也瞧着颇为不顺眼,若是开了口,少不得话里带出几分来。这些于事无补,于理不合,怎么也是得压一压,方是正道。
由此,姜知节倒是一个字不吐。
徐允谦瞧着这一对父子,老人虽说是说得颇有几分真情真意的样子,但实际上的一个也没说到点子上,另一个又是做沉默寡言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由此,他皱了皱眉头,越发得寡淡起来,只随意拿话敷衍一句,竟也没心思多问了。
这姜家父子看着徐允谦越发得冷淡,虽知道对方这一番心态,可一时间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虽说已经定了主意,将姜柔云迁到一处山远地偏之所,令人好生看守,可是想着自家妹子这么些年吃穿用度,无不妥当,无不精美,日后却是得有钱也没得吃用,落在一个小山沟里,他们这张嘴就是吐不出字来。
徐允谦原就对姜家心存厌烦,并不乐意见他们,也不晓得他们心地怎么想的,只瞧着这父子两人说来说起都是赔罪认错,却半个实在话都没能说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头有些浮躁,碍着规矩说的话,也是越发的短促了。
见着徐允谦差不多就是要端茶送客了,姜知节姜宸信两人虽然有些生恼,但转念一想,对方的夫人却也正是刚刚救回来,这会子能接待自己两人,没有赤眉白眼,没有直言相斥,已是难得了。因着如此,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那姜宸信动了动唇角,到底将这件事情如何安置说了出来。
他说的有些简短含糊,但大体还是十分明白的。徐允谦一听这个,倒是愣怔了一会,半晌才是道:“只要贵家能作数,我徐家自然也不会揪着这事。不过,若是还有后来,就休怪我徐家上衙门了。”他也不说什么威胁的话,但话里头透出来的意思,姜家父子自然心知肚明:虽说他们依仗着姜家的势力,到底还是庇护了女儿一次又一次,但徐家孟家也是官宦人家,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将这件事情闹腾出来,他们姜家又不是皇家,到时候姜柔云如何,还真个说不过去的。
由此,两人略略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头。这话说到这里,他们也不想再逗留,说完,竟也就是离去了。徐允谦心里头仍旧是存着恼怒,起身就是往孟氏的屋子里走去。
“相公。”孟氏瞧着徐允谦沉着脸,似有几分恼怒,心里头便猜测出七八分来:“可是那姜家的,说了什么话?倒是让您这般着恼?”
徐允谦将这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通,脸上越发得显出怒容来:“这般作色,活像那姜氏远远迁走了还是受罪了一般难道他姜家的女儿是人,你便不是?那算什么受罪?人在做天在看,原就是罪有应得的,话里话外竟还是委屈了不成?”
“这有什么的。”孟氏听得倒是一笑,只沉默了半晌,才是带着一点犹豫,低声道:“妾身昨日听了敏君说的话,总觉得父亲那里,只怕不会这般轻易罢手的。他、素日里就是个极惜命的,断然不会将这个事儿全都给姜家处置——哪怕姜家给他的东西再多,也是不能的。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个念头隐隐上来。只是这个法子实在惊心,我也不敢说了。”
“岳父原也不是那等宽心有度量的。但这一番事做出来,却是颇有几分优容。你说得倒也是有些影子。”徐允谦听得孟氏这么说,便是低声道:“不论如何,这也算告一段落,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身子是正经。”
孟氏点了点头,也将自己心里头的那个念头暂且搁下,反倒是问起近来厨下人等查得如何——这事情,却不能再有第二次。若是日日吃饭都是发愁的,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徐允谦听得她问起这些,便将这事儿一一说了明白:“敏君繁君两人定了主意,将采买的人有时添了几个,旁的厨下仆妇人等俱是不让其出门。只是探查了个来去,却没什么发现,倒也是让人心生疑窦。这些人都是从江南带过来的,与本地并无牵连,凡是出门,也都是有个规矩的,并不在外逗留,着实有些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相公不惯内宅事务,两个丫头虽是个好的,却也小着,方不知道这内里还有旁的一些道道。”孟氏听得徐允谦这么说来,略略一想,便是道:“这姜氏害我之心甚重,自然不会选那种毒性小的,说不得就是那种砒霜一般的。可偏生我却没事儿,这虽说与我所用的汤羹少有些关联,但更主要的是,这药的分量太轻了。这分量少,自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实际上却是如此,那么,便是说着分量她无法作准。这么一番琢磨,少不得是那些采买东西的仆妇被跟踪,然后她或是收买或是使人,将毒下在那些采买的东西里头。”
说到这里,孟氏稍稍顿了顿,略略一想,便是道:“前儿我吃的是桂花糕和桂花酒酿元宵,桂花自身要清洗,酒酿是自个做的,说不得,这毒都下在那江米粉里头。”
徐允谦听得孟氏细细分说,略略一想,也是觉得十分恰当,当机便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我这就使人过去查探。凡是厨下的东西,都是好生捉了鸡鸭查探。”说着这话,他立时唤了青莲过来,好一通嘱咐之后,方转过头看向孟氏。
孟氏笑着点了点头,也是安心了几分,当即便道:“日后采买来的东西,都要小心谨慎些,与那些采买的说清楚了,三不五日便换一个店铺,每次多采买些,回来都得做点什么喂与鸡鸭,试一试这里头有没有毒。”
话说到这里,青莲自然也是明白人,忙就是应了话,下去处置了不提。徐允谦与孟氏又是说了些家里的杂事,接着却是渐渐将话头说偏了,随意说这些琐碎的事儿,不知不觉,竟也说了小半个时辰。还是孟氏吃汤药的时候到了,雨杏过来回话,徐允谦方是醒悟过来,笑着道:“不知不觉,竟是说了半日的话,倒是扰得你不安宁。你且吃药,晚上的时候,我再过来与你说说话。”
孟氏笑着应了,两人随意说了两句,徐允谦便是唤了雨杏到屋子里伺候,自个则起身离去了。孟氏说了这小半日的话,也是有些累了,瞧着这徐允谦离开了,便揉了揉额头,道:“什么时辰了?竟也没个眼色,三爷正说着话呢,还过来回事儿。”
雨杏回了时辰,瞧着孟氏有些疲倦,忙就是伸手帮着搓揉,一面笑着道:“我的好奶奶,早些时候便是要吃药了的,听这里头有事儿,方吃了这半日。着实不能再过了时辰,奴婢方大着胆子回话的。”她面上虽然说得极是缓和,但心里头却有几分欢喜的——自家奶奶越发得了三爷的心,自己这些奶奶身边的方能越发得有体面。
“也罢。日后仔细些,莫要再这般了。”孟氏听得时辰,眉头微微皱了皱,便是将这一桩事搁下。雨杏见了,忙就是扶着她起来,伺候汤药。待得完了事,又是将两枚蜜饯甜杏塞入孟氏的嘴里。
孟氏含着嘴里的这一枚蜜饯,躺在那里想了半日的事,方转过头与正与自己捶腿的雨杏道:“待会打发人去外头听听,那姜家、孟家还有我那两个姐夫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奴婢晓得了。”雨杏虽然觉得孟氏平白想这些事儿有些奇怪,但看着她神色淡淡的,又是关系到孟氏素来忌讳的人家,自然也不敢多问,只忙应了话,手下的力度,却是越发得轻了。
对此,孟氏也没再嘱咐,只将口中的蜜饯吐出,又吃了两口茶,便觉得神思倦怠,再没多说什么话,就是躺下来睡了。雨杏伺候打点妥当,悄悄地出了门,又是嘱咐了外头守着的两个丫鬟几句话,就去办事儿了。
谁想着,雨杏才是将事儿办妥当,打发人了到外头去探听,回来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敏君,她忙就是上前行了礼,笑着道:“姑娘万福。”
“好端端,你怎么到这里来?”孟氏的事情一出来,她身边得力的丫鬟都是忙得陀螺一般,不是在小花厅里帮着敏君繁君两人处置家务,便是再孟氏身边伺候着,再无闲情在园子里头逛的。偏生她这会倒是遇到了雨杏,因着如此,敏君倒是打趣了两句:“若是青莲甘棠两个见着,必定恼了的。”
雨杏见着是敏君,身边的丫鬟也是锦鹭青鸾两个,原是知道事情,断然不会胡说的,便上前来将孟氏说的事儿一一讲了个大概,一面又道:“瞧着奶奶的精神也是好的,想来这些事儿过不得三两日,都能安生了。”
“姜还是老的辣,我们两个小的,再比不得母亲的。”敏君听得孟氏将这里头的事情分说了一番,有理有据的,当下也是点头叹道:“我们先前差了半日里的人,倒是忘了将厨房里头倒腾倒腾。真个是没见过世面儿,竟不周全的。”她只说着这个,倒是将孟氏嘱咐雨杏的那件事儿搁在脑后,并不以为意,只当是孟氏这会子越发得忌讳了这几家人,方使人打探的。
“姑娘还小着呢,日后大了,也必定如奶奶一般精干能耐。”雨杏笑着奉承了一句,又是陪着说了一会话,便借着做事儿的话,退了下去。敏君听了这些,原本散步的心思也是淡了,只略略走了几步路,就是转头向璧君的屋子走去。
因着如此不经意,待得姜氏两个女儿孟玿孟珑都中毒了的信儿传过来,敏君才是吃了一惊,想到前儿雨杏说的话,忙忙赶到孟氏的屋子里。这会子,徐允谦也正有些皱眉地坐在一侧,见着女儿过来,神色缓和了几分:“敏儿也是来了。”
“女儿听得两位姨母中毒的信儿……”敏君瞧着孟氏的神色并无异样,而徐允谦虽然皱着眉头,但看向孟氏的目光还是透着柔和的,她便放心下来,一面上前来与孟氏徐允谦见礼,一面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你这丫头,素日便是爱追根究里,若是日后嫁了,哪里也能这般没规没距的?”孟氏先是斥责了敏君一番,见这徐允谦也是转过头看来,便叹了一声,道:“若是没有相公并敏儿带话回来,说父亲是如此说的话,我也再想不到,父亲会做下这般、这般事。”她略略迟疑,有些说不下去。
敏君见着孟氏竟是说中毒的是由在孟兆宗那里,心下不由得一跳,忙就是道:“娘,这、再怎么着,虎毒尚且不食子,外祖父总不至于……”
“你只知这一句,却忘了天下父母心,那姜氏顶看重的事儿,眼下还有什么呢?不就是两个女儿,我那两位异母姐姐么?”孟氏说起这些,神色也不大好看,她先前虽然猜测到了几分,但眼下事情真个出来了,她也多了三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毕竟,虽然与孟玿孟珑两人颇有怨隙,到底,孟兆宗也是她亲父,而那两个也是她的姐妹,原是有血脉之亲的。孟兆宗如此睚眦必报,连着亲生女儿都不放过,她心里头自然越发得兢兢战战——她那两个姐姐往日可是比她更有几分脸儿的,如今也不过这般,若是自己违了孟兆宗的心,他说不得下手更狠:“我那父亲,素日便是个不吃亏的主,眼下与姜氏又是怨恨极深,将之迁怒到她们身上,也是、也是自然的道理。”
“娘……”听得孟氏这么一番说法,敏君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只轻声叫唤了一声,就说不出下面的话来,当下只得转过头看向徐允谦:“爹爹……”
“夫人,这件事,切不要挂怀。”徐允谦原是听得有些发愣的,敏君叫唤了一声,才是让他回过神来。瞧着孟氏的神色黯淡,他心下不由得一软,忙就上前来劝慰:“只好生养着身子便好。旁的什么事,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这里头,慢说我们不知就里,就算真个重头到尾都清楚明白的,难道能插得进手去?”
“虽说如此。但到底,她们也与我有骨血亲缘,并非旁人。哪怕往日里,我自认在心底不将她们当做亲姐妹,可听了这个,心里头还是有些酸楚的——我那父亲,究竟什么是他放在心上的?竟是这般连半点血脉亲缘都没有么?”孟氏听得徐允谦这般话,却是由不得抽泣两声,眼圈儿都是有些发红:“以前我见着他待孟珑两人如同眼珠子一般,心里头说不得多么艳羡,可眼下瞧一瞧,那些竟都是假的”
“娘,您何必想这些?”敏君瞅着孟氏说谈起这些来,泪眼朦胧,心里也是发酸:“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您也想想我们这几个小的,想想以后的日子。”
“敏儿说的对。夫人,你素日里极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是愣了神,只孜孜念念这些个人来?”徐允谦也是连声相劝,父女两个劝了好半日,见着孟氏终于缓过来了,方松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而有人回话,道:“三爷,奶奶,姜家的人过来了。”
三人听得这个,都是一愣,确实没想到这是个什么情况。半晌之后,敏君方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来的是哪几位?”外头的丫鬟听得这个,也是顿了顿,才低声回了话——来的竟是姜知节、姜宸信并姜柔云三人徐允谦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他动了动唇,冷声道:“已是将他们迎进来了?”外头的丫鬟也是知道这姜家与自家几位主子间的瓜葛的,当下越发得惴惴,连着说出口的话也透着些慌乱:“是的,奴婢……”
“端茶送水过去,过会,我们便过去迎客。”孟氏听到这里,却是坐起身来,她神色淡漠,眼中却有些许复杂。徐允谦与敏君两人见着她这么说,正是想要劝,孟氏挥了挥手,已是将他们的话都拦了下来:“这事儿,你们也不要拦我,那姜氏有话,我也是有话,正好能说一说,也去了旧年的心病。”
见着她如此说来,敏君与徐允谦倒也不好多劝了,当下相互对视一眼,就是应了话,徐允谦先去外头招呼两句,敏君则是唤了丫鬟过来伺候。孟氏此时却是极有主意,选了一件大红洒牡丹金凤纹的罗衫,一条同色的石榴花开百子纹长裙,头簪嵌红宝石的折金凤钗,边上一溜儿圆头螺纹金簪,又是选了个五彩蝴蝶金压鬓,项戴嵌石榴石的镂空牡丹纹金坠链,耳坠玲珑葫芦红翡坠,腕上笼着五彩宝石缠丝金镯,真真是浑身上下金尊玉贵,瞧着比往日更有一股子雍容华贵之感。
敏君瞅着孟氏如此妆容,与往常决然不同,心里头暗暗纳罕,只是瞧着孟氏神情端然,并非是说笑的一般,便只动了动唇,没有再说什么话。没想着,孟氏妆容完毕后,却是微微一笑,眼底颇有几分光彩着道:“倒是与旧年出嫁的妆容颇有几分相似了。”
这是孟氏当年出嫁的模样?敏君听得一愣,见着是日常能说的话题,便笑着探问道:“娘,难道您当年出嫁,也是这么个模样的?”她微微歪着头看向孟氏,脸上露出几分好起来。
孟氏听的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敏君的额头,眸中却是颇含深意,笑着道:“哪个姑娘家出嫁的时候,不是一头金,一身红的?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我是如此,我那两个姐姐也是如此,想来姜氏,她也是如此。”
这话一说,敏君也是明白过来。孟氏这么一番妆容,原是为了刺一刺姜氏的。也是,纵然孟氏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女子,但是姜氏对她的生母、对她的伤害都足够称得上刻骨铭心,这一会,她能够在暗地里不动声响地报复一下,却又不触及实际,这也是她在考虑之后,做出的选择吧。
心里这么一想,敏君倒是有些可怜孟氏——哪怕姜氏在她眼中能称得上是仇雠,却碍于规矩礼数,碍于姜家的势力,不得不用这种暗地里的手段,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心理刺激。
“你是不是觉得为娘有些痴傻?明知道这对那姜氏没什么大的影响,却还非得用这种手段满足自己?”见着敏君没有说话,孟氏迟疑了半晌,便是低声道:“我明明晓得这一点,但想着那个女人,却控制不住自己——这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若是没有做点什么,我怎么,也是膈应的。”
“娘喜欢怎么样,那就怎么样。旁人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情。”敏君嘴角含笑,又是与她披上一件大红薄绸的披风,笑着道:“谁让着我是娘的女儿呢?您高兴,我便高兴,这是我们徐家,您喜欢穿戴什么,那就穿戴什么。说来这么一番妆扮,娘的脸色也好了许多,瞧着更是年轻了。我想着,娘日后还是多穿戴些鲜亮的衣衫,您还年轻着呢,正是穿红着绿的年岁。”
孟氏听得敏君这一番奉承,也是笑了,当下揉了揉她的脸颊,又是笑道:“越发得会说话了。好了,这耽误了半日的功夫,我们也该是过去了。”
敏君点了点头,扶着孟氏往东边的院子里走去。
而另外一边的院子里头,姜氏也正是在出神。她迷迷瞪瞪听着自己父兄两人与徐家那个小子说着话,心里头却是说不出来的空虚。是的,这一次是她要求来这里的,最后一次见那个女人的女儿,自己先前的庶女孟瑛。但等到了这里,她又觉得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不过,还能怎么样呢?
姜氏动了动唇角,心里有些惨淡的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幕。在她自以为报复了孟兆宗,报复了孟瑛,虽说他们命大,还没送命,但有一就有二,日子长着呢。她那么长的一段空虚无趣的日子里,自然会慢慢地找出法子的。而自己父兄两人却是找上门,尊尊教诲,仿佛她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一般。
那时候,她还想着,随他们的意思,不过搬个地方,吃用上面,难道姜家还会苛刻自己?哪怕真是这样,她还有大笔的嫁妆呢,自有银钱能够支应的。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觉得自己那么的强大,谁都无法动摇。谁知道,今天竟传来两个女儿中毒的消息中毒?中毒真是可笑,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给两个仇人下毒,那边自己的女儿也是中了毒。这是因果轮回?不,绝对不会的,这不过是如自己一般的报复,外加警告——自己能动那两个人,那么,自己的女儿也是上了台面当了赌注,只要他们死,她们也会死。一对一,二对二,正好的数目,不是吗?
不过,那孟瑛虽说有心思,有能耐,却软弱了些,到底有了自个的相公儿女,自己女儿身边,她不能这么快混进什么人来,与那老东西没什么感情,她是不可能的。那么,也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老货做得了姜柔云想到这里,虽说不想先前一般的激动,但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痛。是啊,那禽兽有足够的理由,因自己而迁怒女儿,因自己而报复女儿,他早就对她们两个没了什么父女之情了,不是吗?
昏昏沉沉想着事情,姜柔云恍惚了半日,方发觉孟氏已经领着自个女儿,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大红的衫裙,金质的首饰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柔婉秀美,如同一株绽开瑰丽色彩的红牡丹,透着一股子雍容华贵的气度。
金色与红色,女儿家出嫁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妆容呢,当初的自己也是这样一身耀眼的红色,参差着金质的光辉,自以为走向自己辉煌的未来。谁想着,三十来年过去了,竟会落到这么一个地步。
这真是一场笑话
姜柔云这么想着,由不得低声笑了出来。屋子里的各色人等原看着姜柔云盯着孟氏,心里头都有些吊着,猛然间又是听到这带着些回忆与嘲讽的笑声,只觉得背后发寒,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姜知节与姜宸信也就罢了,到底,姜柔云还是他们的女儿与姐妹,只是略有几分担忧的看了看姜柔云,他们便没说话。但徐允谦可是受不了自己的夫人与这个瞧这有些魔怔了的姜柔云,如自己先前答应的一般的单独说话。因此,他眉头紧皱,狠狠瞪了姜柔云一眼,就是转过头来与姜家父子两人道:“我原不当说这些话,但瞧着姜夫人着实有些不太对劲,若是这会子再听了说了什么话,可……”
“夫君,这事还是交与妾身吧。”孟氏在一侧看着姜柔云,虽说对她现在的状态有些诧异,但还是将徐允谦的话拦了下来:“我也很有些话,要与姜夫人说的。”
徐允谦迟疑了半晌,看着孟氏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而姜家父子也是哑巴吧盯着,他皱了皱眉头,起身将孟氏扶到离姜氏最远的地方坐下,又是让敏君也流下来,方脸色有些阴沉着请姜氏父子到院子外头走动走动。既是孟氏自己的意思,这里他先前又是使人看住了,这姜氏想来也是闹不出什么大事,留着敏君这个小机灵鬼看着,想来也就安全了。
当然,这与姜氏先前两个女儿中毒这件事,也是颇有几分缘由的——再如何,这姜氏怎么怨愤,顶头的一个也是孟兆宗,他还没什么事,孟氏自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心里头这么想着,徐允谦的脸色却仍旧不大好看,姜家父子对视一眼,也颇有几分无奈,只嘱咐了姜柔云几句话,就是与徐允谦一并出去到外头走动走动了。
而姜柔云,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就是抬起头来:“这件事,与你无关的,是也不是?”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是极为黄瘦,眼底更有些发黑,瞧着状态极为不好。
孟氏瞅着她这么个模样,虽然心中快意,但也有几分可怜——当初的姜柔云是怎么样的?妆容华贵,矜高自傲,挥斥方遒,竟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她瞧着她,就是如同一尊观音一般,虽说姜柔云的性子着实不像是观音,但是她无疑能决定自己一个小小的庶女的一切。
而现在,这个神采全无,妆容寡淡甚至像是没有一丝儿打扮的姜柔云,着实让孟氏在心里快意之余,略有些可怜,而多了三分警惕。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该敬而远之,这姜柔云不能失去的,眼下也绝不多了,若是真个发了疯似的用各种手段,自己心里也是有些发寒的。
好不好,那姜家也是本地的大家族,姜柔云心思阴毒手腕不错,真是下定决心动手,靠着内宅里头的阴私手法,徐家未必能将之完全拦在门外。
如此想着,孟氏说话的声音也是淡然之中透着些许礼貌:“我自然不会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本就觉得,孟家的事,与我毫无干系了。该是还的,也都是还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是啊,我总想着虎毒不食子这句话。这么些年竟是白过了,倒不如你这小小的丫头心里明白。”姜柔云此时也是刺激过了头,看着孟氏的时候,忽而觉得自己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事情有些可笑。若非是自己拢不住孟兆宗,没有瞧出他是怎么样的人,孟氏再怎么样,能够动摇得了她的地位?
瞧瞧孟氏,就是有个庶长子,她还不是把持了家中的权势,自己当初就是太傻了些,将那些不中用的人看得太重,倒是白白将自己耽搁了。如此,她倒是微微一笑,忽而道:“若我当初也是少些盛气凌人,或许这辈子也过得好些。起码,也不用让自己两个女儿受这样的罪。你放心,我怎么样,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事了。对你下手,又有什么用?我该对付的人,呵呵……”
姜柔云的目光微微一闪,便不再将报复两个字放在嘴上,起身就是往外头走去。虽说这一次,连着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过来,但是现在她却是觉得舒坦了不少,仿佛有些事情都是清楚明白了。
由此,她也不再与孟氏说什么,横竖,孟氏已经坦白了——她是绝对不会再干涉孟家的事。那孟兆宗所想的那点心思,估计也是成不了事的。她姜柔云与孟瑛还有什么好说的,从今以后,永不见面而已。
或许,该是说,最好永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