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允谦见着如此,心里一痛,那一份复杂莫名倒是淡了些。细细想来,孟氏如此做,倒也是情理之中。这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她并非为了自己,方这般行事,而是为了他们一家子的安危——太太既是会动手,与其日后千防万防,倒不如现在就将其露出来。
这般虽然徐家名声受损,可到底人的安危是保全了的。
而且,纵然孟氏不愿意,大嫂若是某一日想愣了神,动了这般念头,又不与自家细说,那会如何?想到这些,徐允谦就觉得手脚发软。也是这般心思过来,他再是看着孟氏的时候,不免心肠有些软和,当下只探身扶起孟氏,低声叹道:“也是委屈你这般受罪,想着这么多不说,还不愿欺瞒与我,宁愿我怪罪你,也要说出这番心思。罢了,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我,在太太与孩子之间选,说不得、说不得……”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那言下之意,却是明明白白。
孟氏听得这话,仿佛饮了甘泉雨露,一时间人也抖擞精神起来——她先前甘冒大险,将这里头的算计说出来。一则是算准了徐允谦的心思,知道虽说世道是讲究孝道的,他也不得不在这两字下低头,可心底未尝没有对朱氏的忿然。这番忿然与素日里疼爱的孩子一结合,少不得将心思偏过来。二来,也是想着这番事虽然自己做得周全,可要是秦氏那里出点纰漏,或者徐允谦自己多想了些,怀疑到自己,纵然也就是一点半滴,那也是好的。由此,她方咬牙将这事儿说了个清楚明白。
此时再听着徐允谦说及这些,言辞恳切,又是颇有些情意,孟氏心里自然也是激动的,她当下越发得泪如泉涌,只啜泣道:“您不怪罪妾身,妾身已是无言相对,您这还、妾身真真是惭愧”
“若说惭愧两字,反倒是我该说的。”徐允谦伸手扶起孟氏,又是用帕子拭去她脸上泪珠,低声细细地劝,真真是言辞婉转,让孟氏一时间百转柔肠,倒是说不得几句话来。两人一说一应,竟是两情相对,越发得缠绵起来。虽说是老夫老妻,但这一夜过去,两人也顿觉得眼前旧人仿佛换了一番面庞,竟是又亲切亲密,又是面目一新,与之前决然不同。由此,这一番夫妻之情,倒是越发的深了。
第二日,徐允谦也没心思理会那边自己母亲遣来的刺客在衙门里的事,只与孟氏并尚宁敏君等人说了一番话,劝服一二,便起身上衙门做事儿去了。孟氏将其看在眼中,也没动什么心思。横竖,徐允谦昨日已经将事情安排了一番,再者,自己这边不动手,那还有秦氏在做呢。想来这件事是差不离的。
果然,不出多少时辰,孟氏正是指点敏君繁君两人针线活儿的时候,外头便有婆子一脸慌张地过来回话,嚷嚷道:“奶奶,不好了外头来了些衙门里的人,说着是、说着是、”
“说着什么?你赶紧说”孟氏心里头有数,面上却露出些焦急的神色,一面又是立时使人与徐允谦说去,再将那在自己房内读书的徐尚宁叫过来。
那婆子见着自家奶奶做事儿周全,自己喘了两口气,倒也将舌头伸直了,虽说不好细说,但也闭着眼将最重要的是吐出来了:“衙门里的人说了,那贼人,是那边府里的太太派过来的”
“什么”孟氏猛然站起身,脸色立变,呆呆站立半晌,才是颓然坐下来,咬牙道:“再过去请宁哥儿过来”
敏君繁君听得也是一惊,脸色陡然大变,两人四只眼登时都转到孟氏的身上。心里头一面想着,难道说,这件事母亲早有准备不成?昨儿的小宴席,先前说的话……一面又是有些不安,瞧着她的样子,竟也不像是知道的,难道是这里头还有什么事儿不成?她们这厢想着,也不敢多嘴说什么。到底,这衙门之类的人,女眷是不好出门亲自处置的,孟氏连自己都不愿意出去,她们更不用说,只能等着徐尚宁过来,听着怎么办。
“母亲,您唤我过来,可有什么吩咐?”不多时,那徐尚宁再两拨人马的催促下,匆匆而来,他神色也有几分紧张:“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唉”孟氏深深叹息一声,看着有些摸不着头地徐尚宁半晌,令那边上站着的婆子再将事儿说了一回,方对愣愣出神,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的徐尚宁道:“衙门已是上门,我们身为女眷,又是这般事儿,竟不能过去的。你是男丁,且过去应酬一二,好好说话将这事儿且支吾过去,旁的,我也使人过去与你父亲说了,他自有处置。”
“是、是、母亲。”那徐尚宁仍旧觉得有些发昏,一时半晌舌头也伸不直,虽说已是回过神来,但想着这番事,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一团糊涂,竟是不可思议之极。孟氏见着他如此,抿了抿唇角,便令婆子好生扶着过去,又让管家也随着伺候说话,将这一场事含糊过去先。
这番,徐尚宁便过去说话了。孟氏将这里头的丫鬟都是挥退,不等敏君繁君两人说话,就是狠狠将那茶盏摔在地上,脸色冰冷。敏君繁君两人见着她如此,已是到了舌尖的话也由不得咽了下去,相互对视一眼,敏君方起身走到孟氏身前与她捶腿,一面低声道:“娘,已是到了这个地步,动怒也是无意,小心身子要紧。”
孟氏闻言,霍然抬起头,咬牙道:“我如何咽得下这番委屈是,昨儿我是知道了这番事,也做了准备。可是能发作么?昨晚我与你们父亲仔细说了这件事,弄得差点儿夫妻离心,我能发作么?今儿闹了这么大,我总算能发作了,你让我小心身体?还小心什么呢?你们仔细想一想,我们一家子,被太太当做什么了我不为自己委屈,我是为你们委屈啊这是嫡亲的儿子,嫡亲的孙子孙女儿竟如此狠心辣手,真的就做下这般手段”
见孟氏这般说来,敏君繁君一时也是怔忪不语。是的,朱氏这般做为,为母不慈,简直是比之禽兽也不如。总有言曰虎毒不食子,可是朱氏这般行径,比之老虎,也是不如啦。她们想着孟氏如何做为,还不如想一想为何朱氏如此做为。孟氏再怎么精心算计,那也是为着她们做儿女的,为着这一家子,而朱氏这般施为,又是为何?
敏君繁君都是在朱氏面前兢兢战战过的,自然也是有些品度的——朱氏这番做为,只怕也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想泻心头之恨罢了。只不过,徐家三房一家子,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不成?经年的供奉应对,孟氏战战兢兢立规矩,自己一家子应对也是小心谨慎,生怕什么地方违了规矩,换来的也就是这当头一棒罢了。
做此一想,敏君便低声劝道:“娘,您是知道的,何必为着这番事让自己伤心?若是为了这样的事,只怕还伤心不过来呢?”她言辞之间颇是大胆,倒是简单干脆地指出了这么一点——自家过得不好,才是称了朱氏的心,为了朱氏的事伤心,的确是伤心不过来的。
繁君闻言,也尽是劝词:“是呀,母亲,姐姐说的对。这番事,我们能怎么样?还不是看着太太的?她既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如何,只看着日后罢了。您且看在咱们一家子小的上面,且不要将这事儿积存在心。不论如何,天理公道都是在的,人也都是长了眼睛耳朵的,自是看得分明。这般事,竟还是交给衙门管去,咱们自家管自家的。”
孟氏听得这话,半晌也不说话,许久后那徐尚宁也是回来了,她问了几句,见着应对还算妥当,便也松了一口气。看着他们三人,只叹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横竖徐家的颜面是不用想了,只看着日后事情如何,总不让这事儿再闹大便是。咱们娘俩的,也做不得旁的,只少说少动,看着事儿怎么来。”
尚宁敏君繁君三人听了,也是点头。而后更有徐允谦使人过来说事儿他已是知道了,自是会应对,家里头好生管束便是,旁的不必多想。如此,孟氏等人立时使人紧锁门户,什么应酬往来之事都是搁下,熬了两三日,外头的风声渐渐小了些,才是满满的重头开始应酬往来。
而这个时候,徐家的颜面也是损了不少,这老娘要杀亲子并亲孙子亲孙女的事儿,着实骇人听闻,这京城里头少不得传闻开来。起头的时候,还有人说这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许是不好,但是朱氏的名声着实败坏的差不多,没多久,这话便是一丝儿也听不着了。人人都说,这徐家老太太,只怕是疯了,方要致两个儿子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