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敏君的心底,对这件事却是觉得有几分棘手。先前朱欣倒也罢了,毕竟是不甚相干的人,又有些顾及江颐的意思,自己胡乱两句搪塞了过去,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待得和江颐过来,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看着,哪里不会起疑心?只怕到时候自己也拦不住那些话。
旁的都还好说,只怕江颐听着了这些话,她自己自然知道自家的事,说不得就明白了。另外的顾紫琼,她如何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的?若是这两个都闹将起来,自己这里该是怎么处置?江家也是大家,江颐又是那么个可人的,若是为这件事平白损了名声,自己怎么过意得去。
只是这些事,自己也不敢开口说道出来,刺啦啦到了江家说了,江颐若是对着这生母仍旧眷恋不舍,又该如何是好?
敏君思量了半日,总不知道从那里做起,当即也只能叹息一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咬牙站起身来。事到如今,也不能瞒着冯氏了,索性将这事儿从头到尾说与她听了。这一来,苏家到底是冯氏掌管了数十来年的地方,掌控力自然是一等一的,手腕更不必说,比之孟氏更是狠辣;二来,冯氏虽然对顾紫琼深恶痛绝,但未必会迁怒到江颐的身上。到底江颐的性子是可人疼的,又是像苏瑜苏瑾一般为人所弃的,想来冯氏也瞧着这一点,也会略略待江颐好些。至于第三,便是第二点不合宜,江颐这么个不曾为顾紫琼教养的大家姑娘,岂不是冯氏借机刺顾紫琼的一个绝妙途径?有什么会比女儿不认母亲,厌弃母亲更是能刺痛母亲的事儿?顾紫琼可只有江颐一个女儿。便是先前为着与苏曜私奔,将之抛弃了,可这么些年一无所出的,难道不会加倍地念着自己独出的那个女儿?
从这里说起,敏君想着自己若是将事情的轻重详略稍作整改,冯氏有九成的把握会站在自己这一头的。由此,她沉吟半晌,就是起身唤了丫鬟过来,一番叮嘱之后,方带着锦鹭并几个小丫鬟一径儿往冯氏的院子走去。
此时已是秋风渐起,虽然天气仍旧有些热,却比夏日还是凉爽了些。昨儿又是下了一场雨,敏君走在青石板铺砌的路径上,一眼望去,繁花似锦,绿叶带着露水,显得鲜嫩无比。天空之上云层颇多,那日色也有些像经了水后晕染开的画布,只有些许似有似无的阳光落下来。
敏君打量了两眼,心底那些翻腾地念头反倒是略略缓了些,她深深吸了两口气,脸上便露出笑容来。锦鹭在一侧看着,便笑道:“姑娘,这会子菊花也有些开了,颜色也好,说不得哪日闲了,竟是对菊持蟹,正当时候呢。”
“怎么,这会子就想着那大螃蟹了?”敏君笑了笑,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不过,这会子倒真是吃蟹的好时节,正是肥美的时候,过两日将这件事完了,我便设宴,请婆婆并嫂子过来乐一乐。”
锦鹭看着敏君的神色越发得放松了,便也将话头收起来。她也知道,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先前自家姑娘才是这么焦躁。只那样跑着去见冯氏这做婆婆的,到底有些不好,她方开口说些话儿将那些心思排解排解。这会子说着说着自家姑娘已是松缓下来,她也就不该再多说了。
敏君也是略有察觉到自己的心境,方是顺着锦鹭的话,将自己的心绪理了理,此时看着锦鹭又是悄然不做声了,少不得在心底赞一句:这锦鹭果真是会看眼色会办事儿,待自己也是一片真心诚意的,等过了这两个月,自己可得好好与她挑一个夫婿,也让她过得好日子。
心中念头转动不定,敏君面上却是不显,也不说话,就是慢慢走到了冯氏的院子里头。这会子过来回事儿的婆子丫鬟大半已经散了,冯氏院子里的人也不多,见着敏君过来,只笑着上来见礼。敏君随口说了两三句话,应承了几个有脸面的婆子几句,就是径直往冯氏的屋子走去。
边上的人瞅着,也是明白她有什么事儿要与冯氏细说的,当下也各自散去,几个在门口的丫鬟笑着往里头通禀了,然后又是与敏君行礼。
敏君笑着点了点头,停下步子道:“母亲在里面儿?”
“回少奶奶的话,奶奶正在里头呢。方才周妈妈送了当季的绸缎布匹来,说是预备裁衣服的,奶奶许是正在挑料子。”一侧的丫鬟也忙是笑着回了话。敏君点了点头,又是说了两句,方领着锦鹭一个径直走入屋子里。
“敏丫头来了。”冯氏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只伸手招了招,让敏君也是坐在她身侧,一面拍了拍她的背,一面笑道:“可是听了风,说着要裁衣服,想着要几匹料子?”说着话,她又与一侧站着的周婆子笑道:“瞧瞧你们少奶奶,我倒是挑不出什么好花色来与她配了。只觉得什么都是被她压了下去。”
“少奶奶颜色好,奶奶竟不必想着什么花色好,还是思量一番自个的,等会儿瞧着这样也合,那样也好,一准儿都是与少奶奶送过去了。”这周婆子笑着回话,一双眼睛十分恭敬地微微垂下,却又不显得胆怯,敏君眉梢一挑,便是笑道:“母亲尽是笑话我。”
“好好好。”冯氏笑着拍了拍敏君的手,只让那周婆子将这布匹都收缀起来:“照着我先前说的分下去吧。”说完这话,她瞧着一侧的丫鬟送了香茶细点过来与敏君,但敏君却只是吃了一口茶,别的都不动弹,便道:“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母亲火眼金睛,瞧着真真的。我这里还么说呢,您就是看出来了。”敏君闻言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在一侧站着的丫鬟身上转了一圈,却又端起茶吃了两口。冯氏见着,也瞟了那丫鬟一眼,使个眼色,这丫鬟便忙忙悄没声息地与另外几个丫鬟婆子使了眼色,也不说话,就是退了下去。
见着如此,敏君心底越发得稳当了几分,只略略思量,便收起笑容,轻声道:“媳妇儿正是有一桩难事,要与母亲说呢。”她说到这里,略略一顿,看着冯氏点了点头,接着慢慢道:“您可是知道,那顾紫琼还有个女儿的事?”
“顾紫琼?女儿?”冯氏稍稍一怔,立时明悟过来:“你也知道这事?连着那女孩儿是谁,也知道了?”
“先前相公便是与我说过的,我原也没放在心上。到底,那顾紫琼不过一个跳梁小丑,且她的女儿也是个倒了血霉的,竟遇到这么一个母亲。没想着几个月前重头遇到江大人家的女儿江颐,却是瞧见她容貌与顾紫琼有七八成相似。赶紧与相公说了,他查了查,便知道了这桩事。因着江颐素来是个好的,我也不忍她为着一个不着调的,断送了自个的名声。”敏君略略说了一通,看着冯氏脸色不定,便又道:“方求了相公,让他将这事儿压下,没得声张出去。只是今儿她送了帖子过来,说是有事相求,我也不能正儿八经地过去,说着顾紫琼的事,只得过来与母亲说了。”
“原是如此。”冯氏听得这些话,也是知道了为什么先前她提及那江颐的事,说着要去瞧一瞧能不能做大儿媳妇,自己两个儿子都是拦着。想来这两人也是知道的,独独瞒着自己一个罢了。只是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孝心,怕自己动气,又是有些可怜那江颐的意思。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断了与苏曜的情分,瞧着那顾紫琼也不过是厌憎罢了,还没到将自己也陷下去的仇恨那一步:“你们的心思,我也明白了。放心吧,这顾紫琼的事,我也不过厌憎罢了,竟也渐渐不恨了。至于这江颐,也算可怜见的,都是被抛下的人,我能计较什么。这府里头的事,你不必担心,那些婆子丫鬟纵然见着容貌相似的,可也不敢将这两人很是攀上去的。自古而来,容貌相似的多了去,难道各个都是骨肉血脉?只不过口舌上面的事。只是一件,那江颐自己可是要明白,不能被人做了筏子还不清楚的。”
说道这里,冯氏冷哼了一声,眼底有些鄙夷与厌恶:“那顾紫琼,可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下流种子。说不得就是要拉着江颐下水的。若那姑娘是个糊涂的,或是随了她娘,我们也没什么话说,原是自作孽。若是你说的是个好的,可人疼的,岂不是平白受了委屈,一辈子没个出头之日?你好生与她说明白了,莫要让她一时没个防备,倒是为人所趁了。”
“是。”敏君心底转了一圈,看着冯氏这么说来,与自己所思量的差不多,便也松了一口气,当下笑道:“还是母亲明辨是非,知道得多。我倒是一脑袋的糊涂官司,只怕得很。”
“你呀。”冯氏微微一笑,知道这不过是敏君的自谦之词,并不放在心上,只稍稍思量了一番,却忽而想起另一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