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个双胞胎弟弟得了名字。敏君一日比一日觉得家中上下人等越发得谨肃,连着一些大太太、老太太拍下来的婆子也正经了许多,再不如先前一般,仗着自己有一层脸面在,整日好吃懒做,变着法子地偷懒耍滑。
这想想也是有一番道理的。先前孟氏管家虽是极妥当的,却偏生有一个受宠的碧痕在,凡是与她相关的,孟氏便要避退一两分。府里下人瞧见了,免不得抓起虎皮做大旗,没的有的拿着碧痕作伐子。待得碧痕的影响渐渐没了,但一来,她尚有多年不断的宠爱,二来,也是徐尚宁徐繁君一双得宠的子女在,哪怕孟氏也自觉得没什么硬气,何况旁人看着?
眼下却有不同,孟氏一举得男不说,竟是一对孪生兄弟,真真确确的一双嫡出的小主子。徐允谦又是宠爱有加,没多久就寻了大名。还将自己的庶出长子徐尚宁给打发到了寺庙,这徐家三房日后谁做主,可想而知。
敏君想到这些东西,虽然觉得有些没什么滋味儿,可也在心中暗暗警醒:既然已经身在古代,就要将在现代那些天真收起来一些。瞧瞧孟氏,她先前加入徐家三房,是怎么个尴尬局面?身为庶出的女儿,嫁妆身家俱是比不上妯娌,婆母不喜且不必说,更可悲的是自己的丈夫早已另有所爱,待她如同一件摆设。
此后那么些年,身份不入她的碧痕都已经生了一双儿女,仍是深受宠幸,自个却只有一个女儿,还被人算计地掉落水中,生死未卜。可辗转一年过来,又是怎样的情景了呢?有儿有女傍身且不说,连着丈夫也是尊敬非常,虽还说有三个小妾,可丈夫日日冷待,只差没发买了去。与之前相比,真真是天上地下,相差悬殊。
可见,在古代女子行事万不能着了相,不论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手上露出来的意思却不能让人瞧出什么阴毒来。凡事面上仍需宽厚忍让。至于暗地里的事情,谁家又是干干净净半点血色都不沾的?
就在敏君暗自想得痴了,那边已经有丫鬟按着旧例送了一份百合莲子汤来,与她略填填肚子,毕竟这午饭与晚饭只见相隔数个小时,敏君每顿吃得又不多,孟氏担心女儿身子骨,早就令人日日备下送来。
“怎么又是这个?”一边的翠鸾打开后微微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昨日姑娘不是说了,日日都是汤水的,要略略提添一点子薏米、粳米之类的,增些软糯的口感。”
那厨下的小丫鬟听了,也是一脸的抱怨,道:“姐姐,我也是细细嘱咐了的。可厨下的刘婆子如何听这个,她还说,今年是荒年,日日都是可着米粮做饭的,如何有多出来的上等米?我恼了,她反倒排揎我,待我出来的时候。还听着她砸着东西有一句没一句的。”
翠鸾听了这个,那细细的眉差点都是要竖起来了:“真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与姑娘吃的,难道是为了我们不成?三奶奶亲自吩咐的,她也敢偷工减料,耍滑头?”说完这话,她转过身与敏君道:“姑娘,您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与一个婆子计较,可若是她今日得了意,日后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要不,我过去一趟,狠狠说一顿,再不行,可得回禀奶奶的。万不能让姑娘受委屈的。”
听了这话,敏君略略点了点头,知道不能遂了那些下人打探的心思,当下便道:“你且去说一说,我什么时候得空,也该与娘说一声。免得什么时候,又要闹出事。”翠鸾见了,便领着一个小丫鬟走了。
只敏君略略吃了一点子汤,便放下汤匙,与一边站在那里垂每低眼的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里人氏?”
那小丫鬟原是回话方才呆在里头的,此时见敏君询问,便有些紧张,啃啃吃吃地说不出话来,好是半天,就回了两句话。原来。她是新买来的丫鬟,家乡姓氏早已不知道了,原本唤作三丫头的,眼下得了个新名字,唤作小桑。
敏君见她说了两句话,后一句已经比前头流畅了许多,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新进府里的,可是晓得那刘婆子说的荒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姑娘不晓得?”那小桑听的是问这件事,倒是勾起一些伤心来,她叹了口气,将这荒年一说细细说了。原来,近些年来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一年比一年寒冷干旱,别说北方这些地方,便是江南这一块,也多有荒年。今年更是大荒之年,连着余杭一带山明水秀的鱼米之乡,也是遭了难。
或许是出自同命相怜的一些草根心思,这小桑说起这些来,真真是细致极了:“早些年爹娘没了饭吃,只得买了我。我随着牙婆走了了一些地方,也算见识过了。卖儿卖女的不少见。成片田地荒芜的也不少年。就是余杭这里,待得我们进来的那会子,也见了不少叫花子,衣裳褴褛卖女儿卖儿子的更是排成一队……”说到这里,她又是细细将情景描述了一番,看敏君瞪大了眼睛,方才又笑道:“说道起来,余杭这里好了许多,比之前经过的几个地方都好些,那里才真真是饥荒。听说是这边的官府去年有了什么新的举动,种了好些旁的东西。方才与不少百姓一条活路的。”
敏君听到这个,一时倒是愣住了。她先前听着荒年什么的,还是在担心什么冰山期会到来,然后农民暴*,或者现下人口繁衍不算多,若是能撑着过去了,日后是不是清朝就不会出现之类的事情。哪里想到这话头一转,竟是转到自己现在这个便宜父亲徐允谦所管辖的地方去了。
徐允谦身为杭州府通判,正是管着农桑之事的。先前自己又是提过玉米、土豆等东西,还亲自种一点子。难道他真的在这上头做了什么事不成?
想到这里,敏君一时也是愣住了。
而就在同时,徐允谦在官府里头也是笑容满面。他虽然不是杭州府的长官,可也是通判,正是这一带农事的长官,此时官大一级的知府叶蕴叶大人、同知张建张大人过来说谈,讲起杭州府这一带的灾荒虽然重,但饥民竟是不多的事情,都是推崇先前自己那些举措。他不免多了几分得意,觉得自从贬官以来,再没有比之今日更是有脸面的时候了。就是当日中举绶官那会子,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脸上有笑容,徐允谦到底不是那等轻薄的,心底的激动也没冲昏了头脑,还得防着旁人捧杀以及众人嫉妒,且眼下不过是略略有些脸面,又不是真的升官了,当下也不欲太过打眼,便笑着道:“说到这些,到底还是靠着两位大人素日的提点,以及同僚下属的筹划,若真只是我一个人,哪里能到这地步的?众位真真太过了些,有的没的说了一通,倒是让在下的脸皮子燥得慌。”
这话一说,便是旁人心里存了几分嫉妒之心,一时倒也觉得这话说得妥帖,徐允谦为人也算平和谦让。并非那等得势便不饶人的轻狂之人。就算先前有了什么地方有龌龊的,怕也不用太过担心日后会被计较清算的。
有了这样的心思,这些人看着徐允谦即将发达,以及多年同僚的份上,那些嫉妒的心思倒也收了几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诚心起来。
徐允谦早已经不是当年才中举那会子的轻狂少年郎,眼皮子活泛,看着众人已经不想先前一般虽是笑语,却多有些刺人的意思,心里头登时一松,越发劝酒劝吃,可了劲地交好众人,这一场酒,竟是吃得心里头甜滋滋,笑眯眯的。
只是他往日里多是修身养性的,这酒上面并不着意,偶尔吃着一杯两杯,又是农桑这等算不上十分有应酬往来的衙门,因此,这酒量确实不算高深的。一时高兴多吃了些,虽然不是头一个倒下的,却也略有些早了些。
待得他吃酒醉了,知府、同知连着一些同僚下属也不能再说什么,一时说笑几句,令人请了徐允谦的长随小厮等伺候的人过来,嘱咐几句,便各自散了。
徐允谦身边伺候的长随中,以敏君的奶娘,周嬷嬷的丈夫常福为首,此时他看着徐允谦吃得醉醺醺的,脸上带笑,口中还止不住地劝酒,忙指挥着两个长随、三个小厮,先打了水清洗了脸,再整理了衣裳,送了一盏俨俨的浓茶吃了些,方才令车轿备下,自背了徐允谦上轿。一路上,小心伺候,直送到徐府屋子中,方才使了小丫鬟过去回禀孟氏。
孟氏听着说自己的相公徐允谦吃醉了酒,也是惊诧,还当差事上头出了什么大事儿,忙嘱咐几个奶娘丫鬟几句,令她们好生看着尚博尚礼两个孩子,自扶了小丫鬟赶到徐允谦这里。到里头略略看了徐允谦一回,见着他已经醉的浑然不知到事情了,也是无法,只吩咐丫鬟好生伺候,自个却是出来唤了常福过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三爷素日里是不吃酒的,今日怎么成了这么个模样?可是衙门里头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