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虽不过是长随。跟在徐允谦身前身后却有二十来年了,原是自小伺候的,最忠心勤勉的一个随从。但凡是徐允谦的事情,他多半晓得的。此时孟氏向他发问,也是自然之理。可今日的事情,他虽晓得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到底徐允谦不曾细细分说,这具体的缘故却是说不大清楚。
“三奶奶,这事三爷还不曾说什么,只不过,绝对是好事儿。”那常福将今日的场面细细分说描述了一番,脸上也是一片光彩:“今日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并许多其他的大人都是过来庆贺,那场面竟是绝了。三爷也是满脸笑,又是敬酒又是吟诗,还说起不少往事儿。人人嘴中都是好话,各个脸上都是笑……”
孟氏听了这些后,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眼底便有些光彩:“这席面又是哪里定下里的?这场上可还有什么戏班子清客之类的人?”
听得这话,常福迟疑了一会子,方才细细地回禀道:“这席面原是知府大人定下的。瞧着菜肴不差,里头还有鱼翅燕窝之类的,想是上等的饭馆出来的好席面。酒是有名的女儿红,瞧着封子,也是好的。至于戏班子清客之类的,却是没有,只是一干大人聚在一起吃酒罢了。”
“那看起来,还真真是好事儿。”孟氏听得这些话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到底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你和那几个小厮长随也算辛苦了,去账房领一份上等的赏,自回去休息吧。三爷这里,我们自会伺候的。”
这话一说出来,常福忙就点头应是,只是想到徐允谦那里,由不得又添了几句话:“奶奶体惜小的辛苦,小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三爷日常用的顺手,到底留一个小的看守,免得等会三爷醒了,问一句什么话,却也说不大清楚。”
孟氏见他说得妥当,也点了点头:“这却也是,倒是我想得差了。三爷这里有你细细照看,这些年方才越发好了。我真该好生谢一谢你呢。”说到这里,她起身略略欠身,竟真心实意地行了个小小的礼。
那常福如何见得这样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忙不迭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急声道:“三奶奶的礼,小的如何受得起!小的伺候三爷,原就是该做的,当不得这样的,三奶奶若还是这般,小的倒不怕折寿,只怕老天爷也要恼了,登头给小的劈一道雷。”
看着他这样,孟氏忙令人扶起了他,又是好声好气说了好些话,令人搀扶着下去休息了,方自己走入内室,与几个伺候的丫鬟道:“三爷现下如何?”
“回奶奶的话,已经吃了一盏解酒茶,又伺候着换了衣裳鞋袜,三爷瞧着舒服了些,已是睡了去。”伺候徐允谦的丫鬟见着孟氏询问,忙就是回了话,又是将一盏牛乳从食盒里取出来。笑着道:“三爷吃了酒,便必要吃这个,第二日方会好一些。只是眼下睡着了,奶奶您瞧着……”
“且先放一放,难得三爷睡着了,眼下唤醒过来,怕是要头疼。再过两个时辰,你们再伺候着吃了那牛乳吧。”这么多年的夫妻,纵然相处极是冷淡的,但以孟氏的谨慎细致,自然晓得徐允谦绝大多数的习惯,当下点了点头,又是嘱咐了几句,亲自绞了热热的巾帕,在他的脸上轻轻擦拭了一番。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来了个丫鬟,打起帘子进来后瞧了一瞧,忙加重了脚步声,咳嗽一声道:“三奶奶,两位小主子醒来了,没见着奶奶,竟是闹到底朝天了去。奶奶看,这是不是……”
“这么些人,连两个孩子也看不住?”孟氏皱了皱眉头,脸色很是难看,她看了看徐允谦,又瞧了瞧那个丫鬟,半晌才是与一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道:“也罢,三爷醉了必定要睡好一阵子。你们要精细伺候着,若是三爷醒了,赶紧过来回话。”
几个丫鬟听了,忙是低头应了。
孟氏起身扶着小丫头的手,赶回了自己的屋子,却没听到什么吵闹声响,还是静悄悄没什么响动的。她转头看了那回话的小丫鬟,皱了皱眉:“这就是你说得闹翻了天?”说完哈,她也没顾那小丫鬟惊诧的神色,自顾自走入内室。
“娘,您回来了。”敏君抱着一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包子状婴孩,笑着站起身来。只是一边另一个正虎视眈眈看着她的婴孩见了,立时依依呀呀叫了起来。敏君看着他伸手像是要拉住自己的衣袖,由不得笑了,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笑意盈盈。
孟氏看着敏君在这里,也是笑了:“我原还想着外头悄没声息的,怎么就回话说闹翻了天?还是你这镇山太岁来了,方压住了这两个小魔星。”说着话,她伸出手将丫鬟怀中抱着的那个抱了过来,笑着拉着敏君一并坐在床榻上,一面抬头与两个奶娘道:“两个哥儿可是吃了?先前闹腾的如何?”
两个奶娘一一回了话,边上的丫鬟也是说了几句。孟氏见别无出奇的地方,便挥手令她们退下,只留下一个素来谨慎不多嘴的青莲伺候着,自己娘俩说起话来了。
敏君陪着说了几句家常话儿,方将话题转到先前自己听到的荒灾一事上头去:“娘,女儿听着这些事儿,着实惊心。咱们家中虽然上等的米粮不多,但中下等的却也也是足够的。要不然,去米店买一些来,施舍些粥米与那些无家可归身无长物的人,也算积德了。眼下两个弟弟方才出生。哪怕不为旁的,只单单他们两个,也得多多积阴德,好让菩萨保佑着一生康健富顺。”
“你一个女儿家,不晓得这里头的规矩。”孟氏听得这话儿,倒是笑了,她伸出手拍了拍敏君的背,叹气道:“这舍粥米衣食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若非是官府得令筹款,寻常人家哪个敢独自挂出招牌来行事的?若是旁人见了,不说旁的,一来财帛动人心,落入有心人眼中,便要生出事端。二来,这人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偏偏你做了出来,一方百姓俱是念着你家的恩德,这岂不是市恩于众?眼下可不是那春秋战国,不是那汉唐年间,先前宋时,便时有忌讳这些的,何况眼下呢?”说到这里,她看着敏君略略愣住的脸,又是笑了笑道:“不过这也有应对之策。你忘了先前我带着你去大慈悲寺送去银钱的事了吗?那就是对应的政策,只需将米粮送至寺内,他们自然会好生帮你做那施舍粥米衣食的好事儿。”
这话一说,敏君忙点了点头,羞红了脸道:“是女儿唐突了,只凭着一腔热切,却忘了这事情还得一点一滴做的。”
“你记得就是。”孟氏笑着点了点头她的额头,正是说着话,那边就有丫鬟过来回话,道:“三奶奶,大姑娘,三爷来了。”
孟氏吃了一惊,忙将抱着的婴孩重头放在床榻上,自己整了整衣衫迎了上去:“相公。你先前才醉着睡了去,怎么这会子就起身了?且小心身子骨些。”说着话,她打量了徐允谦几眼,看着他虽还有几分醉意,但眼神却清醒了几分,到底松了口气,忙扶着他到一侧的软榻坐下。
“夫人,你不必担心,我这身子素来是这样的,容易吃醉,也容易醒来。”徐允谦笑着吃了一盏浓茶,精神越发得好了,一面拉着孟氏坐下,一面笑着道:“原是极大的好事儿,我心中欢喜,方才赶着来与你们两个说的。”
“相公,到底是什么好事儿?欢喜到这个地步?”孟氏心底有数,脸上却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徐允谦,满眼都是期盼的眼神:“可是新近得了甚么好讯息?”
“说起来,这还是敏君做得好事儿呢。”徐允谦笑着将今日同僚祝贺的事情说了一通,又重头说了缘由来:“若非她提及新鲜的种子等事情,我还想不到那些地方。只是我也是没能耐的,竟没有大力推行,不然,别说杭州府的荒民要少了许多,便是赈济些周围的地方,也是颇有余力的。”
“相公,为官一方,只消做得问心无愧,旁的什么却不必说了。”孟氏听了这话,忙劝道:“你也是用了心力的,可不是那等官大一级便下死命的人。哪里能没给人尝到甜头,就使治下的一定要种什么的。”
“娘说的是,爹爹,这怪不得您的。”敏君见了,也是笑了,一面拍着两个小孩儿,一面眯着眼凑了一句话:“到底,那时候也是没经验的,哪里能做到十全十美的。日后青云直上,就是说不定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孟氏与徐允谦听了,倒都是笑了起来,忙都是道:“我的儿,若真的成了你的话,那便好了。”说到这里,三人对视几眼,脸上都露出笑容来。边上的两个小的却是不知道事情的,眼瞅着没人理会他们两个,一时竟是哇哇大叫起来。
敏君与孟氏见了,忙就是凑上来将两个抱起来安抚起来。徐允谦也是上来,逗弄一番,屋子里竟是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