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讨论后面的,而前面的两个人也在讨论他们的。
陈晏看着殷愁开的路线,眼见着越来越偏僻,他便疑惑地问道: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边我怎么没来过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边儿是别墅区,因为偏僻,行人少,道儿又多,算是一个不成名的赛车道吧,我刚才就从这儿来的,从这边去你们医院那边特别快!”
陈晏揶揄道:“不是蔚先生去机场接的你吗?”
殷愁措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心道这操蛋的玩意儿,连忙打着哈哈道:
“唉唉?刚才说到哪儿了?”
就在这时,陈晏隐隐听见后面的两个人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因为车里始终流淌着音乐,他听不太清,于是扭头,想看一下什么情况。
殷愁注意到陈晏的动静,连忙着打哈哈:
“来来来,继续咱们的话题,陈晏你玩过塞车吗?”
陈晏顿了顿,便放弃了追问的心思,转过头来,摇了摇头,“一直没接触过这个圈子,没玩过。”
殷愁顿时嘚瑟一笑,“那你今天可就碰对人了,我玩这个都多少年了,今儿临时开这辆出来,是我下了大力气组装的,虽然比不过真正的赛车,但公路嘛,赛车又上不了道儿,这辆车正正好。”
说起赛车,殷愁格外地兴奋,
“再过两条街,我就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超风的男人!”
身为医生,陈晏首先担心的是安全问题,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扫兴,然而,他还是略有些担忧的说道:
“赛车的话,现在大家都没有穿防护服,还是小心为重。”
“嗨!”殷愁不以为然地道,“放心吧,我是顶顶的老司机了,不会有事的。”
淹死的还大都是会游泳的呢。
陈晏不好把这句话说出来,看着殷愁有些不开心的脸,突地噗嗤一笑。
殷愁奇怪地道:“你笑什么?”
陈晏说:“没什么,就是你刚才说要做超风的男人,我突然想到了梅超风。”
殷愁突地浑身打了个哆嗦,惊悚道:“你怎么想起了她?真要让我娶这么狠毒的女人,我还不如直接和男人一起过得了!”
陈晏突自笑了一会儿,道:“也不一定吧,梅超风也不是天生就狠毒的,何况,她只对别人狠毒,对自己人,她的师父黄药师,师妹黄蓉,相公,甚至她的徒弟杨康,她都是全心全意地对他们的。”
殷愁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说法也没错,可还是总觉得怪怪的,“那你觉得哪个人最讨喜?”
“射雕里的人物都挺复杂的,不能以单纯的喜好来定论,只能说立场不同,身不由已吧,不过若论最讨厌的话,我想应该是最讨厌包惜弱的。”
殷愁瞪大了眼睛,“包惜弱怎么了?漂亮善良又温柔,还对他丈夫一片痴心!哦,对了,忘记你不是以直男的审美看待问题的。”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脸上露出了欠揍的表情:
“那么,就以你这种gay的审美,射雕里你喜欢哪个人物?”
第一次听到别人光明正大的叫他gay,陈晏愣了一瞬,而后轻笑着说,
“我喜欢金庸。”
殷愁愣了好一会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妙!妙!妙!哈哈哈,陈晏你可真好玩儿,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陈晏唇角轻扯,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而后扭头看向窗外。
与其说是他讨厌包惜弱,不如说他嫉妒。
有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她撑起一片世界,让她可以一直躲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甚至外界的流言蜚语都到不了她的耳朵里。
她柔弱,她没有复仇的能力,似乎都成了她待在一个男人身边,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爱慕呵护的借口。
然而最可恨的是,她转眼又想让儿子杀了这个养育他那么多年的男人。
那么有骨气的话,当初不要接受他啊。
她真的很幸运啊。
陈晏羡慕地叹了口气。
其实,殷愁刚叫他gay 的时候,他真的吓了一跳。
毕竟这个时代对同性恋,还没有那么多的包容和理解。
他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这个词,是他高中学校里偶然一次的反早恋行动。
夜深人静时分,几个教导处的老师带着个别优秀的班干部,人手一把手电筒,像警探追击穷凶恶极的罪犯一般。
从隐蔽幽静的假山,到层层叠叠花枝遮掩的凉亭,乃至偏僻黑暗的操场,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而因为事先有知情人士的通风报信,导致这次行动毫无所获,领导挂不住面子,改口下令去抓带头抽烟的害群之马。
一伙浩浩荡荡的人,又重新出发。
那个时候,学校对于吸烟是明令禁止的,到处都是吸烟有害健康的标识。
但那时候,学校里的半大小子叛逆啊,对于教育人士生就一副反骨,越不让他干,他偏要干。
逮着机会偷偷过一把瘾,没有人发现,就算自己赢了。身体的愉悦暂且不提,心里头的快感却更强些。
你看,你不允许抽烟,我现在抽了,你又能把我怎样?
世上兜不住风,学校领导也终有知道的一天,于是,这次行动,即使换了名头,也说得过去。
然而合该他们倒霉,这伙人走遍了大半个学校,也没有抓到一个违规抽烟的人。
就在大家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在操场拐角处偏僻的男厕里,出乎意料的逮住两个耐不住渴望而忽略环境,从而进行负距离接触的“害群之马”。
全部的人都僵住了。
接下来,便像是一场群魔乱舞的舞台剧。
全程没有声音,无声电影似的,只有一幕幕画面飞快地飘过去。
灯光下少年恐惧到茫然失措的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身体,彻夜未息灯的教学楼,学校领导的齐齐驾临,老师的痛心疾首,父母的踢打怒嚎,还有格外受欢迎,人人都要从窗口晃一晃的教室办公室。
学校炸了。
整个校园里,人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一片指责漫骂,那两个人最终在众人鄙夷又好奇的眼光中,退了学。
陈晏参与了那次行动,在优秀班干部行列。
那次事件给他最深的印象,除了让他明白自己的性向,还有周围同学眼睛里忍不住的恶心和鄙夷。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反复做着噩梦,而他每每想到同性恋,也总是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些眼神。
以至于之后的十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始终对自己有恋人,而且是同性恋人的事讳莫如深,知道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一个仅见几次面的人。
之所以他光明正大的介绍傅彦成是他爱人,不仅因为蔚乘风和他的圈子完全不重合,还是因为蔚乘风的态度实在可疑。
蔚乘风这种人,看上去就是花花公子,陈晏不了解他,也并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而蔚乘风之前的种种行为,无不隐晦地表示了一下性示好。
说他自作多情也好,多心也罢,或者他真的误会这个花花大少也未可知,但他只想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是个有伴的人,是考虑相伴终生的那种伴。
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而实际上,他非常注重隐私,也并不爱什么事都拿出来告昭天下,他更愿意两个人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过分在意外人的看法。
所以,他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承认自己是gay 呢。
感觉,没那么糟糕。
正思考着,旁边的殷愁突然兴奋地叫出声:
“安全带系好了,都坐稳了啊,现在就来看看我这老司机怎么带你们飞的!!!”
他按了下控制的按钮,陈晏只觉得眼前一亮,车顶缓慢地自动打开,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周围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彩霞红透了半边天,空气中尽是清新的气息,光是彩的,风是暖的。
陈晏正沉浸在这难得的美景中,身体便一声招呼都不打地突然往后一冲,车边的景物以疯狂的速度向后移,本来柔顺的微风拂面变成了狂风肆虐。
陈晏手里死死地抓着什么,借此来稳固身躯,身躯里尽是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的热度,他奋力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发现除了一片白绿交接的,被别人恶意涂鸦了似的,模糊不清的,根本不能称之为画面的画面。
他耳边尽是嗡嗡声,脸上冰凉刺骨,风从领口灌到胸前,像是从温暖如春的地区突然甩到冰天雪地里一般,不仅冷,还感觉整个人都要挣脱地球的引力,飘起来了一般。
他看了看还在拼命加速的殷愁,大声地喊道:
“我-都-还-没-有-准-备-好!你-开-得-太-快-了!”
殷愁的脸上是极其生动的喜色,他并没有听清陈晏的话,同样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
“你-开-太-快-了——!”
“这-不-快-了!别-说-话,安-心-体-会!信我——!”
陈晏闻言,定了定神,试着让自己放轻松。
渐渐地,他稍稍适应了这个速度,可以微微睁开眼睛了,他眯着眼睛看殷愁脸上自信的神色,慌乱的心中突然一定。
他趁机扭过头飞快地看了傅彦成一眼,透过肆意飞舞的刘海儿,看见他牢牢地坐在椅子上,正同样在拼命地稳住自己。
陈晏心中一乐,紧绷地心突然就放开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抛却脑中的杂思异想,最大程度的张开双臂,仔细地体会着这追风般的感受,渐渐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真好。
仿佛一瞬间,就要飞起来了。
后面的蔚乘风看到这一幕,桃花眼里尽是笑意。
这两个人就算没有别人,也不会在一起多久了。
遇见一个新事物,傅彦成是死死地抵挡它,拼命地压抑着,永远保持理智,而陈晏则是敞开了胸怀去接纳它,体会它的好。
以一及众,傅彦成又是怎样看待他自己是个gay的事情呢?他会和家里说吗?
他们在一起十年,到现在还隐瞒的很好,究竟是哪个想一直瞒下去呢?
蔚乘风放松着自己的身体,放任它随着车的动作而摇摆,心情极度舒畅的时候,他仰天长啸一声,把其他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蔚乘风没有理会傅彦成看神经病的眼神,只是鼓励地看着陈晏,在风中大声地说着:
“你-也-试-试-啊!”
殷愁顿时笑开了牙,立即怂恿着陈晏:
“试试吧!像我这样——”
他笑着转头,迎着风,用力地张大嘴巴:
“啊————”
陈晏看着两人风度尽失的模样,嘴角狠狠一抽,心里却高兴极了。
他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时光了,当下跟着用力地喊出了声:“啊————”
三人相视一笑,怪叫声此起彼伏,在清风玉露地山间回荡不绝。
陈晏抽空劝了一下傅彦成:“你也来一起玩吧?”
傅彦成不太想掺和进来,冲他摇了摇头。
陈晏心中略有失望,却也没有强求。
快乐的时光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车就重新上了普通公路,混入一群中规中矩开着的车流中。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陈晏摸着跳动极为剧烈的心脏,感觉畅快极了。
他狠狠地喘了口气,感激地朝殷愁笑笑,语气轻快地说:
“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真是太刺激了!”
殷愁不大在意的一笑,“改天一起出来玩儿?”
“一定一定。”
陈晏说完这句话,又回头看了一眼傅彦成,见他没有大碍,心下微松。
转眼,他又发现了些奇怪的事。
傅彦成和蔚乘风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僵。
或者说是傅彦成单方面的放冷气,人蔚乘风轻松自在的很,好像被放冷气的不是他一样。
陈晏思量着,莫不是傅彦成又闹别扭了?
正为难间,殷愁注意到了他回头的动作,嘿嘿一笑,“陈晏你是1,还是0啊?”
陈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顿时脸冒热气,却洋装镇定地问道:
“怎么啦?”
“没事,我看你挺照顾傅先生的,像一个温柔体贴的1号,耐心照顾自家小受的样子,真是太萌了!”
坐在后面的傅彦成顿时脸就黑了下来。
陈晏却笑个不停,点点头道:“对,我是1号。”
蔚乘风也突地笑了出声,殷愁也跟着乐,他看着长得一朵花儿似的陈晏,觉得太暴殄天物了。
眼见着快到医院了,车有些堵,殷愁没话找话,有些好奇道:
“你在急诊科,是不是经常碰到各种跳楼,车祸,自杀啥的?”
陈晏嘴角含笑:“哪里那么夸张,生活又不是拍电视,一般我们的急诊是个什么情况呢,”
他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怎么措辞,而后说出来:
“→医生,我刚才被车撞了一下,你给我开个检查吧,有多少检查就开多少啊,药一定要挑贵的开啊!
→医生,我上次在XXX那看的,说我没什么问题,他妈的我没什么问题我去医院干什么,医生没说对不对?您要好好给我看一下,我觉得我浑身都不对劲。
→医生,我最近感觉肾有点虚,你能给我看一下吗?”
殷愁听了一半,听的正高兴,便顺着问:
“然后呢?”
陈晏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他没等人说话就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裤子脱了。”
陈晏这话一出,车内顿时一阵哄笑。
陈晏见傅彦成的脸没那么黑了,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在学生时代,傅彦成这种冷冰冰的性格非常吃香,曾经风靡整个校园无数少男少女,就算现在工作了,他身边也总有挡也挡不完的桃花。
陈晏一度非常迷恋他身上冷冷酷酷的气场,可真正生活在一处,才能明白和这种性格相处的疲惫。
两个人吵架,闹矛盾,冷战,先低头的永远是自己,生活中的打扫卫生,做饭炒菜刷盘子晒衣服等鸡毛蒜皮,却至关重要的事,他也一概不问,而一些重要的人情往来他更是全都不问。
更甚者,一些他不经意间得罪的人,自己都要想法设法的圆过去。
就比如这次,人家好心送他们,他也一句感谢也没有,还摆着张臭脸,无缘无故地和人较劲儿。
刚才两个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他不清楚。
蔚乘风是外人,他不好说什么,但是,傅彦成的所作所为却绝对不符合他的礼仪标准。
所以,他不得不开点无伤大雅的冷笑话,让面子上别太难看。
累么?
陈晏心里想,累他也是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