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抬头望着天空,那儿就如有一个洁白的玉盘,上边还有隐约的花纹。月亮的清辉照在大地上,地上有着薄薄的积雪,被这月光照着,格外的清亮,白得炫目。
雪地上有几行脚印,一顶步辇正在缓慢的往万寿宫里走了去。步辇用是的明黄?色织锦帘幕,外边四角都有这琉璃珠子,顶上还有一朵玉石雕刻出来的莲花,上头有一个“卍”字形的红宝石压顶,意思着福瑞平安。
步辇旁边走着一群宫女,手里提着气死风灯,淡淡的灯影照在雪地上边,暖黄的一团。
“皇上驾到!”走在最前边的内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万寿宫里顷刻间便明亮了起来,起先只有几盏微微的灯火,现在主殿已经是通明透亮。
徐炆玔扶着内侍的手走下步辇,整了整身上穿着的狐皮袍子,望着万寿宫的灯火,微微叹了一口气,皇祖母找他过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
这两个月过得实在太惊心动魄,从他太子册封大典到父皇驾崩,再到他继位称帝,就恍如弹指之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目不暇接。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般快,快到他还没意识到,窗户外边便是大亮,日头已经升起,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皇上过来了。”太皇太后坐在主殿中央,见着徐炆玔一步步走过来,眉眼间有了一丝欣赏的笑容。徐炆玔算得上是她与乔太后一道伏上龙椅的,这些日他的表现来看,实在算是不错的了,能选中一个好皇上,太皇太后心中很是开心。
只是有一桩事儿,如鲠在喉,她一直观望了好几日,却没有见徐炆玔有动静,今日终于按捺不住,派人去清华宫请了徐炆玔过来,她非得要好好提点他一番不可。
还是在除夕夜里,万阳公主进宫,一是为皇兄守孝哭灵,另外便是来找太皇太后来问一件事情。“母后,你可要记得,原来你答应过我,玲珑到时候是要做皇后娘娘的。”
望着女儿殷切的眼神,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省得,你别担心,皇上心中自然也明白。若是皇上没有想起这事,哀家就去提点他。”
见太皇太后一口应承了下来,万阳公主眉开眼笑,站起身来跪到了徐熙的灵柩前边,装模作样的哭了几声,心中却实在快活,现在她唯一惦记的便是女儿薛玲珑了,她个性顽劣,不知道在宫里会不会闯什么祸,幸得宫里还有太皇太后,有外祖母罩着,即便是闯了天大的祸也能包容下来,可若是太皇太后过世,那可该怎么办才好呢?万阳公主心里着急,必须要将女儿扶上皇后的宝座,以后她便能在皇宫里胡作非为也没有人敢说她了。
今晚借着给故去的皇兄哭灵,万阳公主将这事情提出来了,得了太皇太后的允许,心中的石头落了地。跪在徐熙灵前,自己琢磨了一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也是太心急了些,那柳侧妃与魏侧妃又如何能与玲珑相提并论!
虽然说柳侧妃受宠,可毕竟她只是个记名嫡女,况且现在柳老太傅过世,她出身是柳氏大房,柳大老爷还只是个正二品的官儿,如何能与公主府的门第相比?再说了,皇上不是个糊涂人,他难道不会顾念表兄妹之情?万阳公主将钱纸一张张的往火盆子里边扔,火光熠熠,照亮了她欢喜不迭的眉眼。
太皇太后应承了万阳公主以后,一直在等着徐炆玔分封后宫,等到初八恢复上朝,也不见徐炆玔有圣旨下来,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明日便是上元夜,按着惯例宫中要大庆,可徐熙才走了只有这么久,也不好大肆操办,但家宴肯定是要有的,还不分封漱玉宫里的旧人,难道还要宫人们称呼薛正妃、柳侧妃、魏侧妃?
不行,这样肯定不行,太皇太后心中默默念叨,可能徐炆玔是事情多,将这事儿给忘记了,自己可要赶紧提醒他,让他明日一早便将圣旨给下了,明晚的夜宴上也好正了名分。
坐在主殿,见着徐炆玔走了进来,太皇太后笑着扶了绣容姑姑的手站了起来,徐炆玔一见,赶紧迎了过去按住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且坐下,不必这么多礼节。”
看来皇上依旧是将自己当一回事的,太皇太后心中高兴,由绣容姑姑扶着缓缓坐下,命人赶紧给徐炆玔上茶:“皇上,皇祖母有件事儿想要提点你。”
“什么事情朕没做好?”徐炆玔望了一眼太皇太后,见她脸色和善,并无责备的意思,这颗心才落了下来,他刚刚接手这皇上的位置,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懂,要经过格外臣子们提点才知道要去做,现在太皇太后也要来提点他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皇上,皇祖母不是说你没做好事情,皇祖母只是想提醒你,这后宫,也该分封了,否则明日夜宴可不好称呼,怎么还能用漱玉宫那阵子的称呼?”太皇太后瞧着徐炆玔,眼中全是期盼:“玲珑是你的表妹,你可要将那最高的分位封给她。”
徐炆玔一怔,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来,按着道理这后宫是早就要分封了,可这时间真是不凑巧,皇上出殡已经正月初五,然后与重臣们商议了几日如何治国,到了初八重新上朝,每日里边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徐熙生病这么久,虽然他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可依旧留下了不少事情要做,新皇接任,哪些积压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奏折雪片一般飞上了徐炆玔的案头,这五六日他忙得是连饭都没好好吃上一口,哪里还想着这分封后宫之事。
现在太皇太后一提醒,徐炆玔顿时醒悟过来,自己确实做漏了一桩事情。他站了起来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提醒得是,明日一早朕便下旨。”
“那……玲珑呢?”太皇太后紧盯着徐炆玔不放:“你会如何封她?”
“就依着皇祖母之言,将最高分位给她便是。”徐炆玔笑着朝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祖母便放心罢。”
他知道太皇太后是想让自己将皇后之位给薛玲珑,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愿意,这皇后之位,他是想留给她的,哪怕是她要嫁旁人,这位置也会空置着,能留多久便是多久,他一点也不希望有旁人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皇后,乃是他名分上的妻,那些人,都只是妾而已。
玲珑表妹,给她一个贵妃的分位便是了,其余几位,都不越过贵妃去,也是最高分位了。徐炆玔拿定了主意,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了万寿宫。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感叹了一声:“我没有看错,皇上果然是仁心宅厚。”
“可不是?”绣容姑姑在一旁讨好的说:“他没有将二皇子杀掉,只是将他圈养了起来,就这一点,也足见其仁心。”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自己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徐炆玔不仅心地仁慈,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她说什么,他便马上去照办了。太皇太后瞧着满殿的烛光,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
徐炆玔从太皇太后的万寿宫里走了出来,坐在步辇上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来做皇上也这般不自由,还得被人限制着呢。耳边响起唰唰唰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就如一支说不出的乐曲,忽高忽低的节奏。
“去储秀宫。”徐炆玔忽然间想到了乔太后,好多日都忙着处理政事,还没有去给乔太后请安过,他也该去看看她了。
此时还只是酉戌时,乔太后还没有打算安寝,正在笑眯眯的于莫姑姑说着话儿:“景铉成亲,我可得好好赏赐些东西下去才成。”
“娘娘,那柳小姐也该要赏些东西,毕竟她给您帮了那么大的忙。”莫姑姑在一旁提醒着:“怎么样也得表示点心意。”
“那倒是。”乔太后的一双凤目微微上扬,凌厉之气不见,全是一种怜爱的神色:“她倒是个乖巧的孩子!只是这成亲的时候也选得有些急,只得一个月准备,也不知道能不能备好全部的嫁妆。”
“谁要出阁了?”徐炆玔一步跨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母后与姑姑在说什么,说得这般热闹,连朕进来都不知道了。”
乔太后瞥了徐炆玔一眼:“皇上,我们在说英亲王府与柳太傅府联姻的事情,今日英亲王进宫给哀家送了上元的节礼,顺便提到了你表弟的亲事,他二月二十四就要成亲了,你说是不是太快了些?不过也怪不得,借孝只能在百日内,没法子的事。”
就如一根针,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里,徐炆玔的手指忍不住弹了起来,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从心底弥漫开来,到了他的喉咙口那处,就如云山雾罩一般,将他蒙在那一片哀愁之中。他们要成亲了,她就要嫁给自己的表弟了!徐炆玔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娇俏的身影来,她站在菊花丛里,一双眼睛清澄如水,坚定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可是大喜事。”徐炆玔艰难的说了一声,还想说些别的,可却说不出口来。
“可不是大喜事?”乔太后笑吟吟的看着儿子的模样,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柳明媚还是赶紧与乔景铉成亲的好,免得夜长梦多,自己这个痴心的儿子又会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你可得要准备一份重礼才是。”
“重礼?代朕好好想想。”徐炆玔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原本想着要与乔太后来商量后宫的分位分封,此时全然没了心情。坐在那里,瞧着主殿上烛光晃晃,每一点烛光里都映出了明媚娇嫩的容颜,看得他眼中带泪,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你怎么了?”乔太后见徐炆玔神色呆滞,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上也实在太痴情了些,这柳家小姐都要与乔景铉成亲了,他还这般惦记着。她回想到了那个雪夜,自己与他奔跑在雪地里的情形来,或许徐炆玔与自己一样,心底里都有对真情的向往,只是他还没有自己的果决,只敢默默的想一想,却没有半分行动。
“母后,没怎么,只是这些日子批阅奏折太多,有些累了。”徐炆玔眉毛低垂,有些没精打采。
“皇上,那快些回宫去歇息,明日可是繁忙的一日呢。”乔太后很是了解的望了徐炆玔一眼:“快去替皇上将门帘子掀起来。”
徐炆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清华宫的,踏进寝殿,只觉得自己一脚深一脚浅。旁边的内侍讨好道:“皇上,要不要去柳侧妃那边歇着?”
徐炆玔白了她一眼:“朕现儿还在孝期!”
马屁拍到马腿上,那内侍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心中暗道,守孝要三年呐,皇上难道三年不近女色?这也太玄乎了些!
梳洗完毕,内侍将帐幔掩上,默默的退了出去,徐炆玔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
他知道乔景铉是要娶明媚的,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早,就如忽然当头一击,眼前金星四射,让他摸不清方向。
“媚儿……”徐炆玔低声喊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褥,冷冰冰的一片,没有一丝温暖。他多么想此刻她就在自己身边,用那灿若星辰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可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再过一个月,明媚就变成了乔景铉的人,他将永远失去她,再也没法子肖想。徐炆玔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被褥,心中后悔不迭,那时候,若是他不听母后的安排,执意要娶明媚,或许她会被自己的真情感动,也会对他进行考量,自己与乔景铉还能一较高下,可现在自己却没有一点竞争的机会。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这夜深露重,更漏点点滴滴在梦里坠落,带着一腔愁绪,恰如那三月的飞絮,漫无边际。
第二日一早起来,徐炆玔便分封了后宫,薛正妃变成了薛贵妃,柳侧妃成了柳文妃,魏侧妃成了魏淑妃,那个司寝的宫女红药也被封了美人。
去各宫传旨的内侍走得匆匆忙忙,引来不少瞩目的眼光:“这是去做什么?大清早的,走得这般匆匆忙忙?”
“不知道,瞧着是皇上贴身得内侍,恐怕是大事儿。”有年纪大些的宫人很笃定的回答:“瞧那些人去的方向,乃是薛正妃住着的漱玉宫。”
自从徐炆玔成了新皇,他便从漱玉宫里搬了出来,去了清华宫,柳明欣与魏侧妃也从里边搬出来,就留了薛正妃一人独居漱玉宫。听说外边来了传旨的内侍,薛正妃心中欢喜,赶紧穿戴一新走了出来。
上回万阳公主进宫与太皇太后说起了分封后宫的事情,她特地告诉了自己,叮嘱自己要沉住气,这皇上的分位肯定是跑不了的。薛正妃在漱玉宫里盼了很久,也不见有圣旨过来,心中正是疑惑,又有些七上八下,生怕乔景铉会封了柳明欣做皇后。
这般神魂颠倒的,才这么大半个月功夫,薛正妃的脸孔便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只剩了半个巴掌大小。今日是上元节,刚刚醒来,由紫玉服侍着用了早膳,就听外边宫人来传话,说清华宫那边来了传旨的内侍。
“难怪今日一早起来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落在这事情上头。”紫玉在旁边笑了起来:“娘娘马上要成皇后了!”
薛正妃压着快活的心情白了她一眼:“什么皇后不皇后?你又不是皇上,你封了我这个皇后我还不答应呢!”
紫玉垂手低头,笑着瞟了薛正妃一眼:“娘娘,前些日子万阳公主进宫来,她说的话奴婢可记得清清楚楚!太皇太后不是已经答应了?皇上是最有孝心的,自然会照着太皇太后的话来封赏娘娘的!”
微微一笑,薛正妃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一双手抓着椅子背,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等着自己成了皇后,这后宫可要归她管了,看她不好好的将柳侧妃那个贱人收拾一番!怎么样也要折磨她,不让她将孩子生出来!
穿着深绿色常服的内侍走了进来,先朝薛正妃行了一礼,转身从身边小内侍托着的盘子里将那黄绫圣旨拿起:“娘娘请接旨。”
小香炉摆上,薛正妃在紫玉的搀扶下跪倒在地,屏声静气听着那内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氏玲珑,端庄贤淑……”好一段长长的赞美的词语听得薛正妃头晕脑胀,全身充满了无言的喜悦,忽然间就听到那内侍念道:“特封为贵妃,钦此。”
“什么,贵妃?”薛正妃不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是贵妃,难道不是皇后?”
那内侍弯腰将黄绫圣旨递了过去:“老奴也不知道,反正这圣旨上确实是写着贵妃,娘娘若是不相信,自己拿了圣旨看看便知道了。”
“贵妃?贵妃?”薛正妃展开那道圣旨看了很久,一脸仓皇:“那皇后又是谁?”
那内侍已经带人退到了门口,听着薛正妃问话,摇了摇头:“娘娘,老奴只是奉皇上之命来漱玉宫传传旨,至于皇后娘娘是谁,现在老奴也不知道。”
“是她,一定是她!”薛正妃一张脸扭曲了起来,十分难看:“紫玉,快些跟我去万寿宫,我要见太皇太后!”
一顶小轿抬着薛贵妃走得飞快,紫玉跟在轿子旁边飞奔着,雪地里留下了几行脚印,鞋子踩在积雪堆子里,沙沙的作响。“柳明欣,你莫要得意,我非让你当不成这个皇后!”薛贵妃坐在轿子里边,咬牙切齿,心中烦乱。
等着到了万寿宫,见着太皇太后那慈祥的面孔,薛贵妃已经不顾规矩礼节,直接扑进了太皇太后怀里哭了起来:“外祖母,玲珑好难过!”
“怎么了?”太皇太后心中一惊,这一大早的,薛贵妃如何就扑到自己怀中哭了个不休?她伸手摸了摸薛贵妃的头发,轻声道:“玲珑,这又是怎么了?”
“祖母,皇上……只封了我为贵妃!”薛贵妃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玲珑觉得好委屈!不是说好我要做皇后的吗?为何只封了贵妃?难道封了那柳侧妃做皇后不成?即便她肚子里有一个,可谁知道是男是女?若是个公主,也能封她做皇后不成?”
“什么,只封了你做贵妃?”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怎么能这样!皇上昨晚已经答应哀家,要封你做皇后的!走,去清华宫,哀家倒要找皇上评评理儿!”
徐炆玔正坐在桌子边上提着笔准备写字。面前一张白纸,上边已经写了几行字。他的心里很乱,刚刚拟了几道分封的圣旨以后,他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一般,提笔看着面前摆着的那张白纸,忽然间就犹豫了起来,他究竟是要准备做什么!
“皇上,太皇太后来了!”一个小内侍轻轻的走了进来,脚步飞快:“已经到了门口,还带着薛正妃。”
“赶快请进来!”皇祖母过来,该是为着薛贵妃分封的事情,自己全是按照她的吩咐来的,为何她还有不满?难道一定要将薛贵妃封成皇后,才能让她们满意?徐炆玔扬了扬眉毛,心中忽然有一种叛逆的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皇上,你昨晚不是答应过哀家,要封玲珑为皇后,为何今日却又变卦了?”太皇太后由薛贵妃扶着走了进来,眼神凌厉:“皇上,君无戏言,你可不是说话不算话!”
“皇祖母,你昨日是要我封薛正妃为最高分位,朕确实是按照你的话做的,为何指责朕说话不算话?”徐炆玔朝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柳侧妃被封为文妃,魏侧妃封为淑妃,有谁越过这贵妃的分位去不成?”
太皇太后一听便呆住了:“哀家说的最高分位,自然是指皇后,皇上怎么会这般以为?皇上,赶紧再下一道圣旨,将薛贵妃封为皇后。”
“皇祖母,朕刚刚即位就封皇后,似乎也不大合适,这时间也太仓促了些。”徐炆玔摇了摇头:“关于封皇后一事,朕自有打算。不必皇祖母操心了。朕今日分封后宫,完全是按照皇祖母昨晚说的话,没有一点错处,皇祖母不该再来找朕说话。”他看了一眼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薛贵妃,满脸不高兴:“贵妃,你本该好好侍奉太后与太皇太后,要想法子让她们高兴才是,为何还弄出这样的事情来让她担心?”
薛贵妃被徐炆玔深深紧锁的双眉给吓了一跳,她见徐炆玔总是温和的模样,没想到此时却变得这般凶悍。这人得地位发生了变化,说话的语气也是不同了,薛贵妃心中有几分不服气,乔太后与徐炆玔那会子求自己嫁他,可现在却趾高气扬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扶着太皇太后从清华宫里出来,薛贵妃憋屈得实在想流眼泪,只是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不好出声。抬眼望了望天空,一碧如洗,屋檐下的冰棱已经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到处都是一片清脆的水珠之声。
“皇祖母,我担心皇上是在等着看柳文妃生了孩子再做决定呢。”薛贵妃吸了一口气,想到了方才徐炆玔的话,现在不是合适立皇后的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才是?莫非要等着柳文妃生了孩子,看她的是男是女再做决定?
这柳文妃一进宫便得了独宠,现在又空置了一个皇后的名分在那里,究竟是为谁留的?薛贵妃忽然间便觉得心痛了起来。自己既不能得皇上的宠爱,又不能坐上皇后的宝座,那自己又何必到这后宫来苦苦挣扎?
“玲珑,你莫要着急,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外祖母也不会让那柳文妃变成皇后的,你且听外祖母的吩咐,现儿不要乱动,离她生产,还有半年,她究竟是生个男孩女孩还不一定,而且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也还未可而知。”太皇太后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厉色,旋即又消失不见,脸上恢复了那惯有的慈祥模样。
“皇上最高只封到了贵妃?”储秀宫里乔太后很是惊讶:“皇上这么做,是玩什么花样?”
柳家十小姐都要嫁给乔景铉了,莫非他还准备强行将柳家十小姐封做皇后不成?“不行,不行,我可要好好劝劝皇上才行。”乔皇后心中有一丝不安,现儿皇上才继位,政局尚未稳定,英亲王府是自己娘家,背后有多少力量,自己心知肚明。而且徐炆玔若真是这样做了,即使乔景铉不起兵造反,后世的言官诟病也够他受的。
“走,跟哀家去见皇上。”乔太后站了起来,扶了莫姑姑的手就往外边走。
徐炆玔刚刚将一道圣旨拟好,就听外边有人喊:“太后娘娘驾到!”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笔放了下来,自己这个皇上做得真是没有自由,为了一个分封的事情,一个两个的都跑来找自己说话,还让不让人过点清净日子!
“皇上,你这皇后的位置悬而未决,还有什么打算?”乔太后一坐下来,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朝徐炆玔瞥了一眼:“莫非皇上已经有了人选?”
徐炆玔忽然就觉得心虚了几分,他不敢抬眼看乔太后,只是口中推搪:“母后,这封皇后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皇后乃一国之母,封后的时候自然要仔细考,先得交给群臣廷议,若是通过,朕再来下旨,这样岂不是更完备?”
“皇上,你真是这样想的?”乔太后紧紧的盯住了徐炆玔,不容他有半分回避:“皇上,你莫要只是推搪,心里想一套,可嘴里又说的是另外的话!”
“母后,你且放心,朕自有主张,不会做出让子民认为不合适的事情来!”徐炆玔心中很是憋屈,这封皇后乃是天子家事,现在还没有封,大家都来找他,真等到立后的时节,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啰嗦!
他的面前闪过薛贵妃的脸,心中一阵不舒服,这个表妹小时候瞧着聪明伶俐,又生得美貌,长大以后怎么便成了这个脾气!柳文妃与魏侧妃,都不适合做皇后,若是让他在其中挑选,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实在选不出来。
徐炆玔心目里的皇后,只有柳明媚,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站在自己身边,一同笑看大陈江山。
“赶紧叫司珍局做一块牌匾,上边的内容就是这个。”徐炆玔拿起桌子上的那张宣纸交给身边的内侍,那内侍伸手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偷眼瞧了一下,竟然是“柳国公府”四个大字。
柳太傅又要升做国公爷了?那内侍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来,这柳太傅升迁的速度也委实太快了一些!
“还不快些拿了去,嘱咐司珍局,铁券丹书也一并做好,三日之内准备齐全!”徐炆玔望了那一幅震惊模样的小内侍一眼:“快些去,你这是呆了不成!”
“是是是,皇上,奴才马上就去!”那内侍捧着徐炆玔的墨宝从清华宫里飞奔着出去,走到外边见着白茫茫的一片,但那附近的树枝上已经又有了点点新绿,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老牌的国公府倒了,新的国公府又出来了!”
上元节乃是阖府欢聚的时刻,一大早乔景铉便拎着东西来了柳家,现在他可是有理由前来登门拜望了,而且杜若兰比不得柳老夫人严厉,乔景铉终于不用翻墙来于明媚见面,在前堂与杜若兰才说了两句好话儿,杜若兰便点头答允下来:“崔西,你带了乔世子去沉香阁。”
乔景铉心中甚是快活,一路走了过去,只觉眼前一片琉璃世界,美得不能再美。走到沉香阁门口,就见那边伸出了一个小脑袋,见着他过来,清清脆脆的喊了一声:“乔世子来了!”
院子里边有人应了一句,转瞬间便没了声息,乔景铉有几分奇怪,快步走了进去一看,就见明媚带着丫鬟们在前院那边站着,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子正半蹲在地上,瞧着不远处的一个小竹筛子。
那个竹筛子圆圆的,乔景铉低头看了看,就见下头有几点黑影,他哈哈一笑:“媚儿,你们是在这里捉麻雀不成?”
“世子爷!”一个小丫头子将手指头竖在嘴边,嘘了一声:“别说话,说话就会将麻雀惊走了!”
竹筛子下几只麻雀正在专心致志的啄着那些粟米,小黑豆般的眼睛还不住的转着往周围看,它们似乎听到了响动,顿时停了下来,站在竹筛子下看了看,但很长时间又没有动静,它们觉得应该没有危险,又蹦蹦跳跳的在竹筛子下边开始啄起粟米来。
“收线!”明媚低声喝了一句,小丫头子将绳子一拉,那竹筛子便倒了下来,麻雀扑棱棱的往外边逃窜,可还是被盖住了几只,几个小丫头扑了上去,嘻嘻哈哈的笑着:“贪吃就要被抓!”一边伸手从筛子底下将那几只麻雀掏了出来,麻雀握在她们手中不住的啾啾乱叫,声音十分哀婉。
“媚儿,你倒是好,嫁妆也不用备,带着丫鬟们在这里捉麻雀玩!”乔景铉望着明媚,见她脸颊粉红,就如搽了胭脂一般,十分明艳,心中有些痒痒,恨不能伸手将她拉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备嫁?”明媚笑嘻嘻的望了乔景铉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些东西,花些银子去买了现做的便是,带几万两银子,明日去京城转上一圈,保准买圆了回来!”她笑吟吟的望着乔景铉,将他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丫鬟们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好哇,媚儿你竟然这般编派我!”乔景铉伸出手去捉明媚,却被她一闪身子便躲过了,躲在玉梨身后,明媚露出了半张脸来:“乔景铉,还没成亲呢,你就欺负我!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不嫁你了!”
“媚儿,你别捉弄我,好不容易定下成亲的日子,你又这样说,我心惊胆颤的!”乔景铉朝玉梨望了一眼:“你还不快些走开点?”
玉梨抿嘴笑了笑,闪开了身子:“姑娘,你就别吓乔世子了,我瞧他可禁不得吓唬!”
“玉梨不错,小爷有赏!”乔景铉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银锭子抛了过去:“接着!”
明媚又好气又好笑:“乔景铉,你可真会收买人心!”
乔景铉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将明媚的手捉住:“媚儿,咱们到那边说悄悄话去!”
明媚朝他望了一眼,再看看周围的丫鬟们都识趣的走开了,不禁叹气:“还用得着去一旁说悄悄话?大家都已经走开了!”
乔景铉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玉珏来:“媚儿,早些日子我在珠玑坊里找到了这个,你瞧瞧好不好?”
明媚接了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那玉珏是绿色的翡翠,通明通亮,像是老坑玻璃种,上边刻着几个大篆,依稀看得出来是“不离不弃”四个字。“怎么了?”明媚那着玉珏对着阳光看了看:“这玉珏瞧着该值些银子。”
“这是我送给你的,虽然这翡翠说不上价值连城,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很喜欢上头刻着的四个字。”乔景铉一把握住明媚的手:“咱们就要这般,不离不弃。”
明媚被他握住手心,只觉得一阵温暖慢慢的传了过来,她低眉笑道:“乔景铉,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实在是酸得厉害。”虽然口里这般说,明媚心中却是甜丝丝的一片,就如含着饴糖在口里一般。
“乔景铉,我有东西送给你父母亲。”明媚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昨日杜若兰替她准备了两样东西:“你让乔世子带了松给英亲王与英王妃,就说是你亲手做的,也略微表表心意。”
那是一个皮质的箭壶,还有一条精致的抹额,明媚瞧着便觉好笑:“这两样东西这般精致,一瞧就不是我做的,何必弄虚作假。”、
杜若兰笑了笑:“不管你怎么说,礼数要道场,要不是英王妃肯定又暗自嘀咕了呢。”
明媚一想也是,将那两样东西接了过来,看了看那箭壶与抹额,上边都镶嵌着宝石之类的额东西,闪闪儿的发光。
母亲也实在太有心了,可旁人一看便知不是自己做的,明媚想了想,让玉箫做了两样点心装好,这个冒充还差不多。
“媚儿,怎么没有我的礼物?”乔景铉见明媚拿出给他父母的礼物来,不由得有几分嫉妒:“你都不挂念我!”
“你……”明媚白了他一眼:“你和我不分彼此,还要什么礼物!”
乔景铉欢喜得很,轻声在明媚耳边道:“听了这句话,心中真是欢喜。”他四下看看,没见到周围有人,大着胆子将嘴唇挨拢过去,在明媚额头上印了一下:“媚儿,喜不喜欢我亲你?”
明媚白了他一眼,朝屋子里边走了去,乔景铉捧着东西追了上去,两人又嘻嘻哈哈的腻歪了好一阵子。
带着礼物回了英亲王府,英亲王见了那箭壶很是高兴:“这未过门的媳妇可真细心,知道我喜欢行猎,送了这个给我!”
英王妃见那抹额,撇嘴笑了笑:“这是她亲手做的?”
乔景铉摇了摇头:“哪能呢,媚儿亲手做的是这个,她特地叮嘱我带来给母亲尝尝,她亲手做的糕点。”
将那食盒揭开,英王妃见着几样糕点搁在里头:奶油松瓤卷酥、千层玫瑰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杏仁香露水晶冻。那四样糕点瞧着做得很是玲珑剔透,摆在那里,就像一朵展开了花瓣的花。
“没想到这柳家小姐还是个贤惠的。”英王妃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咀嚼了几口,脸上露出了笑意:“做得还很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