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已经骑马往御道街那边去了,金明池畔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地上留着散落一地的花枝,花瓣依旧娇艳,空中流转着花朵芬芳的气息,而那个穿着锦袍簪着花枝的人却已经没有看见。
“媚儿,我送你们回去?”乔景铉似乎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一脸微笑的望向明媚:“今日阳光甚是晴朗,真是春光灿烂。”
明媚瞥了他一眼,这乔景铉可实在是有几分缺心眼,明明见着刘玉芝一脸忧戚的表情,偏偏还要说什么春光灿烂。没好气的瞧了乔景铉一眼:“你自己有事情便忙去罢,我与玉芝回府去便是了,别为着小事耽误了大事。”
乔景铉丝毫没有觉察到刘玉芝心情的变化,依旧只是笑嘻嘻的望着明媚:“还是媚儿体贴我,那我便先去了。”
“玉芝,你怎么了?”瞧着乔景铉骑马飞快的跑开了去,明媚陪着刘玉芝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她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心里也丝丝为难,这黎玉立可是一朝成名天下闻,京城里谁又不识这位年方十八的状元郎?方才瞧着他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围观的百姓个个啧啧惊叹大陈又出了个俊秀的新科状元,堪比十多年前的柳元久。
就连七公主都在扔花枝给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打他的主意呢,也怪不得刘玉芝会心中郁闷。
“方才听到那七公主说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刘玉芝惆怅的看着马车的软帘,眼神迷茫又空洞:“我可能天生就是命苦之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哪怕如意的结局看上去很近,可我却始终和它有距离,永远也无法触及。”
明媚握紧了刘玉芝的手,低声说:“或者七公主只是生性大方,随口说出那些话而已,你不必多想。”
刘玉芝低下头:“明媚,我母亲给我来信了。她有些不赞成这门亲事,她嫌弃他家只有一个寡母,没有家产,不想让我嫁过去,只是碍着你祖母的面子,她也没出言反对,只是说让我自己拿定主意。”
“那你自己呢?既然你母亲信里说你自己拿定主意,那一切都好说了。”明媚轻轻吐了一口气,刘同知夫人是一个俗人,眼睛只能看到一尺内的东西,她接到柳老夫人的信时还不知道黎玉立中了状元,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不同意了罢?
“我已经写了信过去,告诉母亲我已经拿定主意,今生非黎公子不嫁,现儿就等着母亲回信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赞成。”刘玉芝蹙着眉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其实现儿我宁愿黎公子不要中状元,中个第二也便是了。”
明媚也沉默了一下,方才自己虽然没有扑过去跟着她们去看状元游街,但是她能想象出来那热闹的场面。年轻英俊的状元公,骑着高头大马,御赐的红色锦袍衬得他意气风发,帽子上的花枝让他更显风流倜傥,前边有人鸣金开道,后边有人保驾护航,这样的男子,金明池畔无数少女的芳心都默默黎了过去。七公主久在深宫,见过的男子并不多,其中大半都是内侍,又怎么和黎玉立相提并论?所以她对黎玉立有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总不能让刘玉芝泄气,明媚笑着贴近刘玉芝的肩膀说:“中了状元可是好事儿,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做状元?你倒奇怪,放着好好的状元夫人不做,偏偏想做那榜眼夫人!”
刘玉芝看着明媚含笑的眼,知道她是想说些风趣话儿让自己放宽心,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淡淡一笑道:“唉,只是怕自己做不来这个状元夫人呢。”
灿烂的阳光洒在刘玉芝的脸上,那眼角眉梢见淡淡的忧伤怎么样也掩盖不住,明媚瞧着心中有几分发酸,拉了刘玉芝便往车上去:“别想这么多,好事多磨,总会成的。”
回到柳府,明媚叫刘玉芝好好在沉香阁歇息着,自己去了香兰院那边看望杜若兰,才走进园子,便听着里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之声。明媚站在那里听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自从弟弟柳明荃从碧纱橱那边搬了回来,这香兰院里边便热闹多了。
“十小姐过来了。”崔西刚刚好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瞧见明媚站在那里,满脸带笑:“快些进去瞧瞧,八公子醒过来了,正在与夫人较劲呢。”
明媚听着只觉新鲜,赶紧抬起脚走了进去,内室里边杜若兰正抱着柳明荃,想要哄着他吃奶,可柳明荃就是不愿意贴着嘴过来,正在扭来扭去,一边还在宏亮的啼哭着,中气十足。
奶娘站在一旁,怯生生的问:“夫人,还是我来喂小公子罢,他习惯吃我的奶了。”
柳明荃在碧纱橱住了一个月,才回沉香阁八日,对这边的一切都很陌生,杜若兰想要喂他吃奶,可他却偏偏喜欢黏着奶娘,这让杜若兰有几分焦躁。虽然说大户人家里头一般都是请了奶娘的,可柳明荃对她来说意义格外不同,只想自己亲自哺育他,没想到他还不愿意吃自己的奶了。
“母亲,你便让奶娘带去罢。”明媚瞧着杜若兰一脸沮丧,不由得微微一笑,奶娘每日里吃得特别好,乳汁多而且也很有营养,很是适合哺育柳明荃,倒是杜若兰,虽然说月子里头养得胖了些,可瞧着便是奶水不足的模样,还不如干干脆脆做甩手掌柜,让那奶娘去喂便好。
见明媚如是说,杜若兰轻轻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看了柳明荃一眼,伸手在他脸上点了点,这才将他交到奶娘手中。望着明媚坐了下来,杜若兰有几分惊奇:“不是说去看黎公子骑马夸官去了?还以为你要与玉芝在外头吃过午饭才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母亲。”一提到刘玉芝,明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握住杜若兰的手,轻声问:“母亲,听说云州那边回信了,刘同知家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允婚还是拒绝?”
杜若兰摇了摇头道:“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允婚,若不是碍着你祖母写信过去,这亲事定然是黄了。刘同知很是不赞成,他说中个进士还不如嫁个有钱的富商,至少能多捞点彩礼钱。像黎公子这般家底薄又十分不圆滑的,中了进士不去打点,也分不到好的地方去做外任,指不定一辈子当个县太爷就没出头的日子了。刘同知夫人也还在惦记着黎公子家里底子薄,怕玉芝嫁过去会吃苦。”
明媚默默的坐在一旁,真的为刘同知与他那夫人的目光短浅而感到烦恼,想着刘玉芝那愁苦的面容,更是觉得心里难受。本来周围就有这么多人在觊觎着黎玉立,偏偏刘同知与刘同知夫人不同意,这亲事若是黄了,恐怕有不少小姐家里会前赴后继的去云州向黎玉立的寡母提亲求嫁呢。
杜若兰瞧着明媚脸上的愁容,赶紧笑着安慰她:“明媚,你回去尽管叫玉芝放心,这事儿没问题的。今日清晨,你父亲已经修书向刘同知报信儿,黎公子高中了状元,料他们刘府也不敢小觑了去。再说,黎公子家底是薄了些,可我要是认了玉芝做干女儿,怎么着也会帮衬着他们两口子些,你父亲是吏部侍郎,派职的时候稍微照顾下,放他去富庶的地方做几年外任,保准小日子过得不会差。”
明媚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还劳母亲上点心,最好是快点把他们两人亲事给办了,以防夜长梦多。”
杜若兰指着茶几上的茶盅道:“花枝,帮我去把那茶水端来,有些口渴了。”
花枝低低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过去,把茶盅端了过来,杜若兰接过茶盅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看着明媚说:“明媚,你把没说完的话给补全了,什么叫夜长梦多?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明媚见杜若兰心细如发,竟然听出了自己话里头的弦外之音,于是便将今日在金明池看状元游街夸官时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当年柳元久也遇着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样拒绝了万阳公主的,问问杜若兰,恐怕也会知道其中的奥妙。
杜若兰听了明媚说了今日的事情,摇了摇头,两条眉毛也攒到了一处,她惋惜着说道:“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真是一波三折,若是那七公主真去皇上皇后那边求了,恐怕黎公子与刘小姐这事儿便不能成了。”
明媚大吃了一惊,望着杜若兰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不知道为何她会如此笃定,当年她和柳元久不就是这种情况吗?万阳公主想要嫁柳元久,可柳元久却依旧坚持娶了她,为何到了黎玉立这里,事儿便不能成?
“母亲,当年你与父亲……”明媚试探着问:“若七公主真去求皇上指婚,那也可以效仿当年旧事,让黎公子拒婚便是了。”
“明媚,当年与现在可不相同,你父亲在春闱之前便已经与我交换了庚帖,在京兆府那边存了婚书,便是连你祖父与祖母都没有法子反对。再说当年你祖父也不想你父亲去做那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所以借了我与你父亲已经有了婚约向皇上辞婚,这是正正当当可以抗旨的理由。而柳黎公子的身份能与你父亲相提并论否?他只有一个寡母,有谁能在朝堂上为他抗婚?他和玉芝还未交换庚帖,又怎么能说已有妻室?”
内室里有一种沉默的气氛,别说明媚,便是玉梨,也是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哑口无言。杜若兰这话很是在理,说来说去黎玉立与刘玉芝这事只能看那七公主会不会去开口求皇上指婚了。若是皇上下旨,玉芝也就没活路了,一切希望都成了那空中飞舞的泡沫,轻轻一戳,除了细碎的水沫,什么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回去好好安慰玉芝罢,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会认了她做干女儿,好好帮她在京城找户人家,体体面面的嫁了。”杜若兰低着头坐在那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也只能为刘玉芝做到这里了,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明媚坐在杜若兰身边,听着她叹气,愈发觉得心中沉重了几分,都说好事多磨,可这磨难也该早些到头了罢,这般吊着人的心,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上上下下没有停歇的时候,便是那金刚做的心,也会有印痕。
“姑娘,你们也别担心,那七公主说不定只是随口说了句,刘小姐心中装着那事,所以自然会有想法,指不定人家七公主回宫便忘记了呢。”玉梨在旁边想了想,自欺欺人的说道:“她一个皇室公主,如何能看得上黎公子?也只有刘家小姐当他是块宝贝罢了。”
“玉梨说得不错,或许是玉芝想多了。”杜若兰也慌忙点头——七公主怎么会看得上黎玉立?他又不是当年的柳元久,与柳元久相比,黎玉立可逊色多了。
尽管大家都在希望七公主不要看上黎玉立,可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金明池畔看了状元骑马夸官,七公主的一颗心便放到了黎玉立身上,她只觉得这新科状元郎瞧着便是玉树临风,潇洒无比,他身上着的锦袍与帽子上的花枝,无不衬托出他那儒雅的气息来。
纵观皇宫里边,她见过的男人只有那些轮值的卫士,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里比得上黎玉立的丰神俊朗?从张福记那边下来,七公主的眼前全是那张白净斯文的脸,坐在马车里都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宫中,七公主便跑去找淑妃娘娘:“母妃,我想请皇后娘娘指婚。”
淑妃瞅了瞅自己的女儿,十六岁的年纪,青春飞扬,格外娇媚,站在那里,恍如阳光下盛开着的那朵鲜花一般。她微微一笑:“灵儿,你看中什么人了?”
“母妃,昨儿晚上听人说这次父皇点的新科状元十分俊秀,今日女儿特地出宫去看那状元郎骑马夸官,他真的……”七公主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确实是玉树临风,潘安再世一般,女儿想着若是能嫁了他,定然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淑妃见了七公主那羞答答的模样,心中也是高兴:“灵儿,你若是真看中了,那母妃带你去与皇后娘娘那边求懿旨去。”
谁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身为公主,亲事一般不会如意,看中了的豪门大户,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子弟来做这个有名无实的驸马都尉,一辈子要对着一个女子低声下气,还不能随意的去宠幸侍妾。
公主们嫁的人家,要么就是大户人家里的旁支子弟,或者门第不高的男子,还有些更命苦的公主,若是遇到战乱,还必须得忍辱负重的去和亲,一入异族,终身不得回国,在那四处野草茫茫的寒霜之地过了这一辈子。
看中了状元郎,倒也不失是一桩好姻缘,只是不知那状元郎有没有成亲?淑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灵儿,你肯定打听过了,那状元郎成亲没有?”
七公主抿着嘴儿只是笑,脸上羞答答的,粉粉的颜色在慢慢的漾开去,一点点的泛出窗外桃花的颜色来。旁边的宫女笑微微的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娘娘,我们去打听过了,那状元郎今年十八,尚未婚配,京城里不少人家都想将自家小姐嫁他呢。”
“这倒也是一桩好姻缘了。”淑妃听了这话大喜:“灵儿,母妃这就带了你去见皇后娘娘,请她替你指婚。”
三月的天气十分温暖,储秀宫宫墙那处栽着的杏花已经是花满枝桠,粉白的花朵远远瞧着就如一片白雪覆盖在绿叶之间一般,洁白芬芳,还不用走到近处,便闻见了一阵芬芳。
树下边站着乔皇后与她的贴身姑姑,肩头上的落花显示她们已经站了有一阵子了,莫姑姑弯腰低声与乔皇后说着话。
“昨晚皇上并未留宿景春宫。”莫姑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彤史上却有记载。”
“哦?”乔皇后的眼角上挑,露出了一丝疑惑:“这可真是新鲜事儿,皇上怎么会舍得离开她那张床?萧锦莹不是在我面前总是吹嘘,说皇上只要到了她床上便会神魂颠倒,与她相拥而眠到天亮的?怎么昨晚却只是……”
“娘娘,会不会与她去打探新科状元郎的事情有关系?”莫姑姑压低着声音道,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就会用那种手段的人,总有年长色衰被嫌弃的一日。”
“她以为她能永葆青春呢,每日还穿得那般粉嫩来我这储秀宫请安问好,不时的还要在我面前讥讽几句,合着她便以为自己不会老?”乔皇后撇了撇嘴,眼中有一丝不屑:“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在乎去争宠。”
“娘娘,淑妃娘娘与七公主过来了。”看门的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娘娘,见是不见?”
“淑妃?七公主?”乔皇后的凤目微微一转,笑吟吟的点了点头:“传。”
“娘娘,今日七公主不是一早来求着要出宫,她是去金明池看新科状元夸官游街了。”莫姑姑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乔皇后微微一笑:“今日淑妃过来,肯定与这状元郎脱不了干系。”
远远的那边过来了一群人,淑妃与七公主走在最前边,淑妃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宫装,头上簪着三尾凤钗,一边走着,那流苏便在肩头不住的晃动,还未到面前,就听着风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走到面前,淑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时,眼睛里全是期盼的目光:“臣妾今日过来是想求皇后娘娘一件事情。”
乔皇后的目光转向了七公主,眼中含有一丝考虑的意味:“淑妃,你可是想来求我给七公主指婚的?”
淑妃略微呆了呆,望向乔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惊讶:“皇后娘娘如何知道?”
“淑妃你今日带着灵儿过来,还会有什么别的事不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不是正常的事儿?”乔皇后的眼神十分温柔,望着七公主那张粉嫩的脸蛋,笑着点了点头:“灵儿已经十六了,是该要替她挑个好人家了。”
“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好心人,这么牵挂着灵儿的亲事。”淑妃听了乔皇后这话,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儿:“那我也就直说了,今日灵儿去金明池看状元郎夸官游街,一眼便看中了那位黎状元,想要请娘娘降下懿旨,为她指婚。”
乔皇后心中暗自掂量了一番,这淑妃家世背景不错,又只生了一个七公主,若是自己能替七公主选一门好亲事,将来立储君的时候,也可以通过淑妃笼络她家族里的人来支持自己的玔儿。
“灵儿,你且跟我去浥月宫。”乔皇后朝七公主招了招手:“我这就派内侍去光华门那边等着状元郎游街回来。”
七公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上前行了一礼,眼中全是感激:“灵儿真心谢过母后。”
黎玉立被一群人拥簇着将京城的大街游遍以后,已经是将近晌午时分,他今日游街可有不少收获,随行的侍卫拿了个箩筐替他捡了一箩的鲜花。
“状元郎,下午可以拿了鲜花去卖了,也能挣几两银子。”有一个侍卫调侃着,都说这黎状元家境贫寒,只有一个寡母,想来手头也是缺银子的。
黎玉立的脸孔一红,连连摆手:“不用了,你们想要便拿去罢。”
旁边一个侍卫嘿然一笑:“你莫要昏了头!黎状元哪里还要得着去卖花?就等着京城里的贵人们遣媒人来求亲了,到时候少不了的金山银山在等着哩!你自己没这本事,还想着旁人与你一样?”
光华门的华表下头站着几个内侍,见着侍卫们拥簇黎玉立过来,赶上前一步:“状元公,跟咱家走一趟,皇后娘娘召见你。”
黎玉立有几分哑然,他本和玉芝约好今日金明池游街夸官以后,两人一起去珠玑坊选成亲时的首饰,现在却没想到又要进宫,还不知道会耽搁多长时间。黎玉立望了那几个内侍一眼,有几分为难:“我现在急着回去……”
一个内侍沉下脸来道:“状元公,今日可比不得平常,这可是天底下第一尊贵的皇后娘娘要见你,你又怎能推辞?”
旁边的侍卫也纷纷劝说道:“状元郎,皇后娘娘召见,谁还敢不遵旨?快些去罢,莫要惹了娘娘不欢喜。”
听了侍卫们这般说,黎玉立自然不敢再提要走的事情,跟了几个内侍慢慢的走进光华门去。穿过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就见茜纱帘子映着朱红的宫墙,走廊下头挂着的鸟笼里有不少珍贵的鸟儿在啁啾啼鸣,御花园中鲜花各色各样,看的黎玉立眼花缭乱,好多都叫不出名字来。
“状元公,在这里候着,咱家进去报与皇后娘娘知晓。”带着黎玉立到了浥月宫前,一个内侍让黎玉立在门口候着,自己举步走了进去。
黎玉立恭恭敬敬站在浥月宫门前,都不敢抬头看前边的宫殿,他听人说起过,浥月宫乃是皇后娘娘召见宫外贵妇和外臣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冲撞到贵人,只能谨小慎微的候在那里。
不多久,那内侍走了出来,声音尖细道:“状元公,皇后娘娘宣你进去。”
黎玉立跟着那内侍走了进去,就见整间宫殿布置得精致大气,中央的凤椅上坐了一个妇人,全身的穿着打扮华贵无比,黎玉立也不敢多看,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臣黎玉立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罢!”乔皇后的声音四平八稳,不带一丝波动:“给状元公看座。”
黎玉立由内侍引着端端正正在一侧坐了下来,眼睛望着正前方某一处,就是不敢往乔皇后那边看。
“黎爱卿,看你这模样,应该尚未及冠罢?”乔皇后眯眼打量了下黎玉立,今日状元公游街夸官,引起了京城少女们的一片轰动,就连七公主都动了心,她倒要仔细瞧瞧,这状元郎究竟好到什么地步。
这么平常的一个人,不过是年纪轻一点点,脸皮白净一点罢了,有什么值得人心心念念挂着不放,竟然连一个堂堂的公主都一心一意的想要嫁他?
“回娘娘的话,微臣今年十八。”黎玉立心上心下,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问起他的年纪来。
“十八岁,这么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黎爱卿真是好才学!”乔皇后笑眯眯的看了看黎玉立,虽说瞧着长相不过是比普通人稍微好一点,可这才学倒是真的,肚子里头有货,又得了皇上的青眼,以后仕途肯定也会顺畅。
“娘娘过奖了,微臣不过是侥幸而已,咱们大陈英才荟萃,玉立和他们比,只不过是多了一分运气。”黎玉立恭恭敬敬回答,不敢有半点自傲。
乔皇后听着黎玉立说得谦虚,心中又暗自多了几分赞许,这人的品格倒也还算不错,并未持才自傲,十分谦虚,不由得对黎玉立多看了一眼,紧接着又问他:“黎爱卿可已婚配?”
听到这么一问,黎玉立心里便有几分紧张,怎么皇后娘娘便问到这事情上边去了?他也曾听说过柳侍郎当年中状元的时候,太后娘娘想要指婚,难道皇后娘娘也想做冰人,帮他赐婚?不行,这万万不行!给他赐了婚,那玉芝怎么办?想到这里,他赶紧回答:“微臣已有婚约,只等殿试以后完婚。”
听到这个答复,乔皇后也是一愣,七公主说她已经派人去打听过黎玉立的身世,知道他尚未婚配,却不曾想他已有婚约,看起来自己这个冰人也当不成了。
“娘娘,七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下。”有宫女走了出来,朝乔皇后行了一礼。
乔皇后对黎玉立点点头道:“黎爱卿,你且候着,我去去就来。”
黎玉立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全身放松,赶紧朝乔皇后作揖道:“皇后娘娘若有事,微臣先行告退。”
“不必,黎爱卿就在这里候着,本宫马上就来。”乔皇后摆了摆手,带了莫姑姑便往旁边的偏殿走了进去,七公主正站在门口,一镰刀饿焦躁不安,见着乔皇后进来,就如瞧见了救星一般:“母后,母后,你可得替我想个法子。”
乔皇后见着七公主这般焦躁,不由得心中也是同情,情窦初开,没想到看中的状元郎却已经有了心上人,对于七公主来说,这也是一件挺难受的事情。她只能温和的劝解道:“人灵儿,你自己也听到了,虽说黎状元人倒是不错,可他已经有了婚约,若是母后强行指婚,少不得被天下人诟骂,说我们皇室仗势欺人,一定要拆散别人的好姻缘。灵儿,你生的貌美如花,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你就不必再去凑这个热闹,母后帮你仔细瞧瞧京城勋贵里边的子弟,务必给你寻个合你心意的。”
七公主听到乔皇后如此说,脸立时拉了下来:“母后,这黎状元有婚约又如何?不是还未婚配吗?叫他解除了那婚约便好。他难道能抗旨不从?”
乔皇后望着面前的七公主,脸上渐渐有了不虞的神色,她又怎么能开口叫那状元公去解除婚约呢?大陈百姓会怎么样看她?堂堂一国之母,逼着臣子解除婚约,娶皇家的公主?难道七公主嫁不出去了?非得要抢婚?
再说了,即便自己强行赐婚,黎玉立被迫娶了那七公主,成婚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如意,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事情,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过来,未必就会有好结果。
七公主看着乔皇后那左右为难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高兴,她十六年来还没有怎么去求过乔皇后,今日求的是她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乔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理应是手到擒来,可没想到还这般思前顾后。
一阵沉默过后,七公主红了红眼睛,似乎下了决心一般,鼓足勇气开了口:“母后,我知道你是一国之母,拉不下脸来替灵儿来问这句话,可我却总要去试试才行。十六年来灵儿第一次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旁的男子我全都不喜欢,怎么着也要去亲自问他一句。母后,我、我……”就如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七公主跺了跺脚:“我这就去问他!”
话音一落,她就旋风一般刮了出去,身上那浅蓝色的宫装不住的随着脚步的起落而翩跹,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七公主跑得很快,在乔皇后还在略微发愣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状元郎,既然你说你已经有了婚约,却尚未婚配,那你可愿意把那婚约解除了?”七公主冲倒了前边的主殿,看见黎玉立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白净的面皮,一双清澄如水的眼睛,心里不由砰砰乱跳起来。走到他面前,鼓足了勇气,她才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黎玉立迷惑的看了看面前这个少女,就见她穿着一身三蓝色的衣裳,衬得肤色雪白,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上面嵌着一双大眼睛,正灼灼有神的看着他。
“这位姑娘,无缘无故,为何要黎公子解除婚约?”听着她这无理的要求,黎玉立有些头疼,可是宫里的人他可个个得罪不起,只能赔着小心说话。
“我是大陈的七公主,你把婚约解除以后,我就请母后赐婚,把我许配给你,如何?”七公主娇媚的看着面前的黎玉立,眼里全是期盼。
听到这句话,黎玉立被唬了一大跳,赶紧站了起来对七公主深施一礼:“黎公子谢谢公主青睐,可黎公子不能因为自己中了状元就抛弃未婚的妻子,请公主恕罪,黎公子绝不能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这浥月宫是一刻也不能留了,黎玉立心中惊悚,也不管什么礼节,也不管七公主有何反应,说了那段话以后便匆匆夺门而出。
七公主见着黎玉立飞奔出去的身影惊得呆在了那里,醒悟过来以后,她生气的跺了下脚,大声叫道:“黎状元,你给我站住!”可黎玉立哪里敢久留?假装没有听见,脚步不歇的奔了出去。
看着他跑得远远的,七公主正准备拔足跟上去,乔皇后已经从后殿转了出来,指着她大喊:“灵儿,你还要跑到哪里去?你堂堂大陈公主,怎么能做出这样没有体面的事来?快把公主架回宫去!”
几个宫女上得前来,七手八脚把七公主拉住:“公主,公主,你醒醒罢,黎状元已经有了未婚妻子,也走得远了,你就别去追了!”
七公主悲伤的望着那扇宫门,眼泪珠子溅了出来:“怎么可以这样?他为什么就对我这般一屑不顾?我可是大陈金枝玉叶的公主,难道便比不得他那个未婚妻子不成?”
乔皇后慢慢的走上前来,站到七公主面前道:“灵儿,有些事情是强迫不来的,你且回宫去歇着,母后以后再帮你留心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你便别再想着那黎玉立了。”
仿佛到处都是阑干,黎玉立跑出了浥月宫,在宫里头转来转去,找不到了来时的道路,这宫里边瞧着到处都是一样的,全是抄手游廊,绿瓦红墙,他走了一会便迷了路。
无头苍蝇般在曲折回合的廊道上走来走去,黎玉立见着一群宫娥走了过来,正准备鼓足勇气上前问话,忽然见着宫娥后边出来了一抬步辇,步辇上那个人穿着明黄色的袍子,上面绣着龙纹。
黎玉立赶紧跪了下来,轿上那个人他认识,就是昨天钦点他为状元的皇上。
徐熙老远就见到了一个男子在回廊里转来转去,心中颇为好奇,不知这人在做什么,等及走近,方才看清是新科状元黎玉立,更是好奇,他今日游街夸官,回宫复命就该回柳府去了,为何现在却在这里出现?
“黎爱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熙微微弯下身去问黎玉立,见他身上还是穿着自己赐的锦袍,只是帽子旁边那支杏花已经残了。
“回皇上的话,刚刚承蒙皇后娘娘召见微臣,可微臣现在却不记得进来的路了。”黎玉立不敢抬眼看徐熙,生怕他看出自己一脸惊慌的神色。
“田七。”徐熙笑了笑,第一次进宫迷了路也不足为奇,他转脸吩咐了步辇旁边那弯腰候着的田七道:“你着人送黎状元出宫去。”
“是,奴才遵旨。”田七转向身边一个小内侍:“高放,你即刻将状元公平平安安的送出宫去,然后速速回来。”
“是。”高放应了一声,走到黎玉立身边,笑着对他说:“状元公,跟咱家走罢。”
徐熙看着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皇后召见黎玉立有何事?这么多年了,皇后召见外臣的次数也不多,这次竟然召见了新科状元黎玉立,她又会有什么计划呢?
“回宫。”徐熙脸上没露出半点旁的神色来,只是简单的吩咐了一声,步辇缓缓前行,成排的宫娥在前边走着,花花绿绿的一排。
回到泰和宫,徐熙招来了暗卫:“今日皇后在浥月宫召见了新科状元?”
那暗卫一拱手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究竟是为了何事?你可查了清楚?”许胤塡盯着那暗卫道:“我想这些你们都不用我说了罢?”
“皇上放心,卑职早已查清。七公主今日去金明池看了状元游街夸官,顿生了爱慕之心,回宫就缠着皇后娘娘,要她召黎玉立进宫赐婚。”
“哦?那为何方才见黎状元在宫里迷路?难道皇后没有安排人送他出宫?”许徐熙想到刚刚看到黎玉立时,似乎他有点惊慌失措,面露焦急之色,难道他不愿意赐婚?对于皇家伸出来的这枝富贵竹,他难道不想接过来?
“卑职调查到黎状元自陈已有婚约,但七公主却逼他毁约另娶,黎状元是仓皇逃出浥月宫,许是初次进宫,所以迷路了。”那暗卫说完,一脸的不平静,似乎在惊骇于黎玉立的书呆子气,竟然把到手的富贵往外推。
徐熙听着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十多年前,他的妹妹万阳公主也向他求过赐婚,结果柳府用已有婚配回绝了,这次难道相同的戏码要在这深宫上演?想了想乔皇后和七公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昨晚是萧贵妃,今天是皇后,黎爱卿啊黎爱卿,你倒是艳福不浅呢,怎么朕的女儿就都想嫁给你呢?好,你做得好,果然是铮铮铁骨,不是那种只顾追求富贵之徒,这般看来,你倒是值得培养一番的!”徐熙点点头,心里开始有了计较。
“皇上,若无其它事情,请容卑职告退。”暗卫见着徐熙似乎已经没有旁的事情要问他,拱了拱手:“卑职还得去查旁的事情。”
徐熙看了看那暗卫,略微一沉思:“现在你掌握的这一部共有多少人?”
“回皇上的话,云骁卫现有一千八百人,三部每边六百人。”
徐熙点点头道:“你从今日起开始再招些人,不占云骁卫名额,但仍按云骁卫的标准进行训练,所需银两你直接找我来要。”
“不知皇上要招多少人?”暗卫心中一惊,难道皇上有什么大动作?
“至少一千以上,多多益善。”徐熙用手敲了敲桌面:“你去挑个隐秘的地方进行训练,不得走漏了半点风声!”
“是!”那暗卫一拱手,就见刹那间他已经从打开的窗户里飞身而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宫墙之后。
“嗯,越来越有意思了。”徐熙喃喃自语道:“一个新科状元而已,也值得两边抢成这样子?竟然还要他解除婚约,然后把公主下嫁给他?哈哈哈……”徐熙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我是个体贴的皇上,我不会让黎爱卿为难的!”
窗外一片明亮,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外边透了进来,照着徐熙的手背,一点点碎金般的影子在他手指上浮现着,外边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似乎让这寂静的皇宫生动起来,徐熙的眼睛望着窗户外面,慢慢的,一点点的失去了那狂热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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