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瑞堂有一地灿烂的阳光,门帘儿被掀了起来,陆陆续续的不少人,站在柳老夫人面前,弯腰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柳老夫人看了看那跟来的一堆人,皱了下眉头:“丫鬟婆子们退散了罢,看着这么一大群人,我头都是晕沉沉的。”
听到柳老夫人这么一说,众人皆是一愣,什么时候这位精力充沛的老夫人竟会头晕沉沉的了?只有二姨娘与柳明欣心里明白,看起来柳老夫人是准备处理那件事儿了。二姨娘惊喜的望了柳老夫人一眼,嘴唇微微打着哆嗦,心里甚是激动,柳明欣也睁大了眼睛,都快要说不出话来。
柳老夫人瞅了瞅二姨娘那模样,再望了望柳明欣,忽然发现原来柳明欣的长相得了二姨娘的九成真传,尤其是那张微厚的嘴唇。两人站在自己面前,实在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丫鬟婆子们听着柳老夫人吩咐,应诺了一声,皆轻轻退出了玉瑞堂,只剩得两个姨娘与两个庶女。柳老夫人看了看那挺直了背站在那里的大姨娘,穿着桃红掐腰小袄,洒花裙子更显身材窈窕,又看了看缩着手儿站在那边的二姨娘,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绸缎袄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两个姨娘,谁更得宠些,一眼便能看出。
“今日喊你们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柳老夫人看了看柳明艳与柳明欣,眼睛又瞟了瞟站在一旁的两个姨娘:“大房想在二房求一个庶女记到名下,所以我喊你们过来问问你们各自的意思。”
话音刚落,屋子里几个人各自挪了挪身子,互相张望了下,一阵沉默。
柳明欣心里知道这事情,倒没有太多的激动,可柳*却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激动得憋红了脸,藏在手笼里的一双手抖个不停,心里也噗噗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变成嫡女,这是她做梦的时候才能实现的事情,而今天,竟然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怎么能不开心呢?可是柳老夫人说,大房只要一个,那么究竟谁能被记到大房名下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大姨娘扭着腰肢走上前去,深施一礼:“老太太,六小姐虽说不是特别伶俐,可毕竟还是要比七小姐生得整齐,为人又乖巧些,做嫡女的,自然不能蠢笨不是?”她笑着瞟了一眼柳明欣,眼中净是得意:“求老夫人恩典,把六小姐记到大夫人名下,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报答老太太您的恩情。”
柳老夫人望着大姨娘慈祥的一笑:“我倒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你且退下我听听二姨娘怎么说。”
二姨娘站在那里,嘴唇皮儿发抖,可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回击大姨娘,只能弯腰行礼道:“求老夫人恩典。”
大姨娘在旁边嗤嗤一笑,见柳老夫人目光不悦的扫过来,赶紧捏了帕子遮住嘴,脸色通红,二姨娘缩手缩脚的站在柳老夫人面前,眉毛都快成了个倒八字,憋了好半日,还是一句话也没有想出来,抬头怯怯瞧了一眼柳老夫人,见他脸上带着笑,似乎在鼓励自己,心里头一热,索性跪了在地上,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口中依旧是那句话:“求老夫人恩典。”
柳老夫人瞧着二姨娘那模样,心中暗自叹气,估计这笨姨娘也想不出别的好说辞来了,她让二姨娘站起身来,看了看大姨娘道:“大房现在只要一个,而慧丫头和欣丫头两个都是看起来不错的,倒也叫人难以取舍。这样罢,我们柳府有规矩,记到太太名下的,必须是姨娘不在了才行,取的就是一个去母留子之意,现儿我这里有两瓶毒药,两位姨娘谁愿意喝了就把谁的孩子记到大房名下,若是两个姨娘都喝了,那我自然会把慧丫头和欣丫头都安排妥当,你们不必牵挂。”
柳老夫人瞟了一下身后:“曼青,给两位姨娘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准备好了。”曼青托了个酸枝木盘子走上前来,上面是两个白底青花的药瓶,封口软木塞用红艳艳的绸子扎紧,如血一般刺激着人的眼睛。
大姨娘和二姨娘看着曼青手里的盘子,皆是白了一张脸孔,她们身后的柳明欣和柳*也僵硬了身子站在那里,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玉瑞堂里一片寂静,死亡的气息在两位姨娘头上回旋,柳老夫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在那里,仿佛那酸枝木盘子上头搁的是两瓶美酒,根本就不是毒药一般,没有半点犹豫不决的神色。
“七小姐,以后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长长的沉默过后,二姨娘最终转过身来,走到柳明欣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眼里虽有泪光闪现,但却是一片决绝:“只要你能过得好,姨娘就是在地下也会很开心的。”
“不,不,娘,我不要做那嫡女,我要你好好的活着,你千万不要喝毒药!”柳明欣跳了起来抱住二姨娘,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里透出一丝害怕和惊惧:“欣儿就是做一辈子庶女又如何,拿娘的性命去换欣儿的幸福,这样的幸福欣儿不要!”
柳明欣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她确实一心一意想要做那嫡女,可是现儿瞧着竟然是要拿姨娘的命去换,她却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姨娘生她养她,还要将命扔了给她?不,她不要,她不要那所谓的荣华富贵,拼着做庶女出阁,嫁个六品小官又如何?只要姨娘还在,每次回娘家来的时候还能见着她便好。
“七小姐,你不要哭。”二姨娘用手摸了摸柳明欣的头发,温和的说:“姨娘的命实在不值钱,拿这条贱命能给你换个好出身,也是值了。姨娘只希望你以后一切安好,若是嫁了个如意郎君,以后在中元节别忘了告诉姨娘一声。”说到这里,二姨娘掰开柳明欣的手,冲到曼青身边,抓起那瓶毒药,将那盖子一扯,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一口喝了下去,快得让柳明欣来不及去抢她手里的瓶子。
“姨娘,不要,不要这样!”柳明欣一声嚎叫冲了上去,抱住了二姨娘:“你怎么可以把欣儿丢下?姨娘,赶快吐掉那些毒药啊!”
二姨娘微笑着看着头发散乱的柳明欣,脸上的表情柔和,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金闪闪的边,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芒里:“姨娘很开心你不让姨娘喝这毒药,姨娘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七小姐,只要你能过得更好一点,姨娘愿意把这条性命搭上!”
说完这话,二姨娘觉得似乎头有点晕,难道这毒药毒性这么大,自己和女儿就要这样分开了?
看着二姨娘的脸色慢慢的有了变化,柳明欣心里愈发慌乱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帕子已经擦不干净了,索性也举去衣袖一通乱抹,和二姨娘平素的举动倒是如出一辙——她不愿意自己的娘亲因为自己就搭上她的性命!对了,听人说十妹妹医术高超,将公主府里头中毒的人救活了,她一定能救娘的性命,自己要赶紧去把十妹妹找来!
想到这里,柳明欣扶着二姨娘慢慢坐到地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姨娘,我去找十妹妹过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把二姨娘放倒在地上,柳明欣爬了起来,红肿了一双眼睛就跌跌撞撞的往玉瑞堂外边跑了去。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二姨娘,心里想着二姨娘还真是忠厚老实,为了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嫡出的身份竟然舍得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又看了看柳明欣急急忙忙的身影,也没喊住她,转过头来对着大姨娘说:“这位姨娘看起来是舍不得喝毒药了?那就这样定了,把欣丫头记到大房名下罢。”
大姨娘看着柳老夫人的眼睛,仿佛觉得有点阴测测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再转头看看身后的柳*,一双眼睛妒恨的看着远去的柳明欣,心里更是打了个寒颤,难道自己的慧儿竟想着自己成全她?
“六小姐……”大姨娘颤抖着声音喊了柳*一句。
柳*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扫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的看到了旁处。
大姨娘一阵难过,看到柳*这模样,心里也知道她在怨恨自己,可是自己怎么舍得去喝下那瓶毒药就这样离开?二姨娘那么做是她傻,再说她娘家早没了人,不如早点去了地下陪她那爹娘。可是自己的娘家靠着柳府正越发的风生水起,弟弟去年秋闱中了举人,正准备参加进士之试,到时候若是中了进士,自己身份也高了,还可以让娘家人过来说说这升平妻的事儿。
她抬起眼来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柳*,老爷十分宠爱,女儿长得如此聪慧美丽,自己又怎么舍得撒手人世?抬头再看柳老夫人,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讥讽,似乎看破了她那点小心思。
大姨娘无比尴尬的站在那里,地上躺着二姨娘,两相对比的感觉更加强烈,屋子里头柳老夫人的亲信们瞧着大姨娘都是一脸不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明媚带着玉梨在柳明欣的引领下匆匆走进了玉瑞堂。
“姨娘!”柳明欣看到二姨娘已经闭上了双眼,悲哀的大叫了一句,扑了过来趴在她身上哀哀哭泣起来:“姨娘,你为什么不等等欣儿?十妹妹来了,她来了你就会没事的!”
明媚看着那情景,眼睛也不禁湿润了,虽然知道柳明欣有野心,一心想要做嫡女,可从现儿看起来她倒也不算是个坏人,还有对自己娘亲有一份牵挂,即便二姨娘是为了让她成为记名嫡女去死的。
柳明欣抱着二姨娘哭得十分的凄惨:“姨娘,欣儿不要你死,欣儿不要做那劳什子嫡女了,欣儿只要你能活过来,睁开眼睛瞧瞧欣儿!”她的哭声就如小兽的悲鸣,十分凄厉,听得玉瑞堂里的下人们皆陪着落泪。
“姨娘,你等等我!”柳明欣嚎哭了一场,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将二姨娘的身子放了下来,跳起来便去拿酸枝木托盘里的药瓶。
曼青唬了一跳,赶紧将那盘子往一旁挪了过去,那托盘侧了侧,毒药瓶子骨碌碌的从上头滚了下来,一直滚到到了玉梨的脚边。玉梨将那瓶子捡了起来,攥在手心里瞧了瞧,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这瓶子……好像是出自沉香阁啊。
昨日下午柳老夫人派了人过来找自家姑娘讨要了些让人喝了昏迷不止的药物过去,莫非二姨娘喝下的便是姑娘开的那些药?玉梨走到二姨娘身边,搭了下脉,朝明媚望了一眼:“姑娘,二姨娘好像并未过世。”
听到这句话,柳明欣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扑到明媚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十妹妹,求求你快来救救我娘亲!”
明媚此刻也见着了那个瓶子,心中一阵好笑,原来柳老夫人只是在故弄玄虚而已。为了配合祖母故弄玄虚,明媚也只能蹲下身子,假装着搭了把脉,冲柳明欣点点头:“七姐姐,二姨娘并未过世,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昏迷了而已。”
柳老夫人见明媚把真相说破,脸上一点也没有尴尬的神色,只是笑着说:“我只是用这个法子来决定谁可以记到大房名下做嫡女,我准备的只是一些让人昏睡的药水,二姨娘睡足两个时辰自然会醒来的,并无大碍。”
听得柳老夫人如是说,柳明欣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坐在地上抱着二姨娘呜呜咽咽,一刻也不敢撒手,好像自己一松手,二姨娘就会这么悄悄的离开这个世间似的。
“原来那竟不是毒药!”柳*听到这句话跳了起来,压抑已久的感情一下爆发出来,她怒视着大姨娘:“原来姨娘以前说过疼我爱我都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竟是一分儿都不愿为我着想的。我想着祖母是慈善之人,怎会逼着姨娘去死,显见那药是假的了,可姨娘都不愿为我试试这个假药,真没由得让人寒心!”说得气愤,柳*头上的步摇随着她脑袋的晃动一通乱摆,簌簌的发出极大的响声。
“虽然我心慈,并不想取人性命,但二姨娘终于是留不得。”看到柳*扭曲的表情,柳老夫人不紧不慢的说:“以后二姨娘就会被送到家庙去持斋,不再是柳府的姨娘了。”
这柳明欣做了记名嫡女,若是大选真被挑上了做皇子妃,二姨娘自然不能再留在柳府里边,怎么说都会让人笑话,不如彻底断了这条根儿。只是那二姨娘老实本分,自己也下不了手去斩草除根,不如将她送进家庙去,也能保一辈子衣食无忧,还能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出阁。
“老太太,婢妾也愿去家庙持斋,只要慧儿能记做嫡女。”大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接爬着过来,抱住柳老夫人的腿:“求老太太成全!”
“求我成全?”柳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大房可只要一个庶女去记名,二姨娘这毒药也不能白喝,你说是不是呢?”
“这……”大姨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转念想了想,自己娘家已经渐渐的好了起来,也不必要一定见着要靠着今日将慧儿记为嫡女,等春闱过后看看自家兄弟究竟能不能金榜题名再说。再说去那家庙持斋,每日一身缁衣,青灯古佛也是难熬。
想到此处,大姨娘心中又稍微安稳了几分,哀求的声音也渐渐的小了,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抹了抹眼睛:“既然老夫人已经做了决定,那婢妾也不多说了。老夫人,恕婢妾告退。”
“你去罢。”柳老夫人点了点头,瞧着大姨娘妖妖乔乔的身影转了过去,那桃红色的掐腰小袄显得格外刺眼,突然耳边传来悲愤欲绝的声音:“我倒终是明白了,原来在姨娘心里,慧儿就是这般轻微……”
众人被这声音惊了一跳,抬眼望去,却看见柳*红了一双眼睛盯着大姨娘,连连点头:“好,好,好,枉费我背着旁人暗地里头叫了你十六年的娘!”
大姨娘听到这话,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低头站在那里,一双脚便如生了根一般,好半日动弹不得,她回头望了望柳*的脸,又迅速调回了目光,匆匆忙忙的转身离去。
柳*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大姨娘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去,那抹娉婷的桃红色越来越浅,慢慢的与那门帘融在了一处,一阵冷风刮了进来,再揉揉眼睛,那抹桃红色的身影已然不见。
回头见着抱住二姨娘的柳明欣,柳*心里头百味陈杂,素日自己总是在嘲笑她,说她蠢笨,说她长得不美,可没想到她的命却是偏偏儿这般好!她那姨娘竟然为了她的嫡女出身,就连自己的命都能舍去。
柳*慢慢走到柳明欣面前,艰难的说了一声:“恭喜七妹妹,今日终于心愿得偿。”
柳明欣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关切的瞧着二姨娘那张脸,淡淡的回了一句:“多谢六姐姐恭贺明欣。”
柳老夫人瞧着面前的两个孙女儿,微微一笑:“*,你也别太担心,咱们柳家的小姐哪能嫁得不好?你都十六了,祖母自然会替你好好寻访个合适的人家。”
得了这句话,柳*仿佛得了些保证,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慧儿谢过祖母关心。”
抱厦里面,柳大夫人露出一脸钦佩的神色:“老夫人果然好算计!二个庶女里边挑一个记名,竟用了这样的法子!不让两个姨娘有半分话说,又不动声色的将二姨娘送去了家庙,将明欣庶女那份身世抹得一干二净,可那两位姨娘偏偏心甘情愿的自己答允了这事情,还能在柳*心里埋下一根刺!”
身边李妈妈咽了口唾沫道:“夫人,你就这般甘心?任由着老夫人塞个庶女到大房来冒充嫡女,到时候吃穿用度和嫁妆可不是小数目。”
“养个庶女我倒还是养得起,主要是看这个庶女值不值得养。”柳大夫人举起一双手对着窗外照了照:“就如这样指甲,养得长度要刚刚好,太长容易折断,太短又没什么用处,要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罢了,养就养罢,十四的赏梅会刚刚好可以拉出去试试她的深浅,看她值不值得我花大力气去养她。”
旁边的贴身丫鬟抱琴轻轻扭了下身子,贴耳过来小声说:“夫人,奴婢看着那位七小姐不是个伶俐的,不如要了六小姐罢,生得有九分好颜色,说起话来伶牙俐齿,她那姨娘家中也不差,瞧着会比七小姐要合用些。”
柳大夫人斜睨了下抱琴,嘴唇轻轻拉出一道平行线,微微叹息了一声:“你素日看着是个伶俐的,怎么于此事上却想不清楚?若是个聪明人儿,怎会随我摆布?倒是生得愚笨些的好,省事情!那明欣虽不及*,长相倒也不坏,性格随了她那个姨娘,是个识人不清的,正合我用。”
抱琴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果然夫人眼光如炬,我们是万万不及了。”
柳大夫人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等着老夫人安排好日子,把明欣记到我名下便是了。”窗外阳光明媚,透了进来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有着忽明忽暗的影子,柳大夫人那双眼睛无端的被阴影挤成了三角形,看上去有点阴沉。她前面刚刚好有射进来的光柱子,灰尘在那里面上下纷飞着,好像是大幕开启前的射灯。
当日下午回雪坊的绣娘就来了,替柳府四房的两位小姐量身裁衣,顺带也去了二房那边给柳明欣添置了两件。
柳明欣还没来得及从二房的院子里搬去大房那边,柳大夫人只是推说年后事情正忙,等着有宽余的时候再给她腾出院子来,让她先收拾好箱笼,等着她的通知,柳明欣也没敢说多话,依旧住在二房这边。
柳明欣的院子里头一片闹哄哄的,丫鬟婆子们正急急忙忙的在收拾着箱笼。
“这东西瞧着不多,可整理起来还真繁琐。”绿茵撇了嘴抱怨着,整理柳明欣衣物的手可没敢闲下来:“这下好了,姑娘总算是有了出头的日子,被记做嫡女了。”
绿叶把梳妆台上的东西一件件归拢,细心的放到梳妆匣里:“唉,其实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呢。”
“做了嫡女怎么不是好事情?”绿茵把一抱衣服扔进了箱笼里边,又看了看内室里间的柳明欣,回雪坊的绣娘正在替她量身,绿波侍立在她的身侧,帮她捧着一些杂物:“你瞧瞧,马上就有回雪坊的师傅来给她量身裁衣了。”
“裁几件衣裳又有什么?总比不上要把自己的命交出去给人裁剪,那才是最最难为的事情呢。”绿叶把梳妆匣放到那堆箱笼里边,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连六小姐都没有被大夫人记在名下,现儿反是咱们家姑娘占了这个名分,你说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幺蛾子?”
绿茵的手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说起来也还真是这样,六小姐怎么说都瞧着比自己姑娘要灵秀,年龄也大一岁,若是说想给个好身份来议亲,怎么着也是轮到六小姐头上,但是翩翩自己姑娘却得了这个彩头。
“不管怎么说,反正咱们家姑娘总算是转运了,我们也会跟着过些好日子。”绿茵把几个箱笼归拢在一起,羡慕的与绿叶道:“听说十四咱们姑娘要去英王府西园去参加赏梅会,肯定会见着不少王孙公子。唉……也不知道姑娘会带谁去。”
绿茵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声音里有几分失落,她服侍柳明欣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并不是她的心腹,柳明欣仿佛更喜欢绿叶一些,到那里都爱带着她。
“你别以为出去就是一件好事情,若是你羡慕,我向姑娘去说声,叫她带上你便是。”绿叶淡抬头看了看绿茵,以前不觉得她长得怎出挑,现在蓦然看上去倒有几分让人惊艳,许是眉眼已经张开的缘故。
模样生得好,又有心思的丫鬟,结局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如愿以偿做了姨娘,一种是被妒忌的主子弄死,一张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上去。看着绿茵那娉婷的身段和那热切的眼神,绿叶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她将来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真的?”绿茵听到小绿叶如是说,惊喜万分:“若是能让姑娘捎上我去英王府赏梅,那我就把最近绣的那个荷包给你做谢仪!”
绿叶摆摆手道:“谢仪就不必了,我自会和姑娘去说,你放心。”
这边两个丫鬟忙着收拾,内室里柳明欣也在忙着在选新样款式,回雪坊是大陈知名的绣坊,做出来的衣裳件件精致,府里的四师衣裳都是交给回雪坊做的,与那些绣娘都是熟人了,见过了多次。
“七小姐,就是这些样式罢?”珍珑坊领头的刘娘子陪着一脸的笑看了看这位新晋的柳府嫡女,刚刚被柳府的下人喊过来说要给几位嫡出小姐裁几套衣裳,跟着走到这院子里头来的时候还吃了一惊,这位七小姐她们是认识的,分明便是个庶出的,怎么转眼间便变成嫡出身份了,后来听着旁人嘀咕方才知道原来是做了记名的嫡女。
这位柳家七小姐相貌不是顶顶出挑的,比她那六姐姐可差了不少,但竟然选了她做记名嫡女,想必也是有些手腕的。刘娘子想到此处,收拾了那轻慢的心思,微笑着将衣裳样子捧了出来放在柳明欣手边:“七小姐,你仔细瞧瞧,这些都是回雪坊这个月里最新款的衣裳。”
柳明欣没精打采的看了看那本画册子,耳朵里头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刘娘子的声音仿佛是吵闹的蜜蜂一般,“嗡嗡嗡”的在耳边响着。
“就这两件罢。”顺手指了指画册,柳明欣呆呆的坐了下来,只是巴望着绣娘们快些出去,她心中仿佛压着什么似的,沉甸甸的,只想一个人好好清静。
今日上午二姨娘喝了那药就一直昏迷不醒,虽然柳老夫人说两个时辰便能醒来,可柳明欣一直不安心,用过午饭以后,她偷偷溜去了主院那间抱厦,从窗子外面一望,姨娘仍然在昏睡,一个小丫头子却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喝着一碗粥,也不知道是厨房给大姨娘准备的,还是本来就是丫鬟们的吃食。
望着躺在床上的娘亲,多年来在一起的情景一一浮现在柳明欣眼前。虽然这个人长得不如大姨娘美貌,虽然她没有能力给自己添置金银首饰,可她却是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在打算,为了她的将来,连自己的命都愿意搭进去。
上午看到她倒地的那一刹那,柳明欣方才突然明白她对自己的重要性,什么嫡出庶出都无关紧要,以后嫁得好又如何,嫁得差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活在自己身边就好。
十四幅的湘妃帐用银钩晚起,衬得床上那人的脸色苍白,柳明欣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喉咙里像堵了个什么东西,泪珠子分明就在眼眶里打转,可却呜呜咽咽,怎么也哭不出来。那小丫头子听得窗外似乎有动静,站起身来问了句:“谁在外面?”
似乎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柳明欣不敢出声,在外面静静的站了半刻,这才扶着墙壁悄悄的往自己小院去了,回到闺房不久,便有婆子引着回雪坊的绣娘过来给她量身做新衣裳。
刘娘子看到柳明欣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太多打扰她,在纸上记下方才柳明欣选好的衣料,笑着道声叨扰,便跟着管事婆子往外走,一边问着那婆子:“还有哪两位嫡出小姐?莫非三房的那几位也记名了不成?”
那婆子笑了笑道:“你这便猜错了!我们家四爷,原来在云州放外任的,年前回来了!”
“哟,这可是好事儿,合家团聚了呢!”刘娘子谄媚的一笑:“不知是回来休春节假,还是回京任职了?”
“当然是回京任职!”那婆子骄傲的挺了挺胸:“我们家四爷很得皇上看着,这次得了两份调任文书,一人领了两部侍郎之职呐!这种殊荣,大陈还没几个人有过。”
刘娘子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不住的夸赞道:“也是柳太傅府才能出这般人才!”
“可不是,我们家四爷,当年可是三元及第的,皇上钦赐锦袍,簪花枝,金明池边游街夸官,还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管事婆子脸上漾着笑容,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让回雪坊几个绣娘都附和着点头:“原来四爷竟然这般厉害!”
走到青莲院,众人见这院子与二房的相比又不知精致了多少,心中暗道究竟是亲生的,格外不同些。等及见着柳明珠与明媚,又连连惊呼,这嫡出的便是嫡出的,与那庶出的完全不是一个品格儿,那份气度那份形容都不是那柳明欣能比得上的。
掌珠院里的柳明珠神情十分倨傲,站在那里高高的昂着头,似乎对几个绣娘十分不屑。给她量身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纹,抬起的双手十分僵硬。刘娘子站在旁边瞧着她那神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都不敢给她多推荐,由着柳明珠指了四套衣裳,赶紧卷了画册由婆子带着去了沉香阁。
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小丫头子正在门口探头探脑,见着刘娘子她们过来,笑嘻嘻的拍了拍手:“回雪坊的绣娘来了!”
走进沉香阁的内室,一位小姐拿着书坐在窗户边上,刘娘子带着几个绣娘上去行了一礼,就见那小姐抬起脸来,刘娘子只觉面前似乎有霞光熠熠般,照得睁不开眼来。
“这便是我们家十小姐。”管事婆子笑着介绍:“快些来量身子罢。”
明媚笑着站了起来:“有劳各位了。玉箫,快些沏茶,送几碟点心上来。”
刘娘子见着明媚如此客气,不免惊诧,这位十小姐与那位九小姐年纪相仿,可待人处事完全是两种风格。明媚很是配合的让绣娘们给自己量了身子,又听着刘娘子推荐点了几件衣裳。刘娘子出去的时候,明媚还叫玉梨给绣娘们每人发了个如意荷包:“这大过年的要辛苦各位了。”
这春节里头回雪坊生意本来很是冷清,可英王府的赏梅会帖子一发,回雪坊昨日就有不少生意上门,竟是比素日还要热闹,京城里的贵女们一个个都想把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在乔景铉面前露个脸儿——这哪是赏梅会,分明就是赏人!
刘娘子心里暗暗好笑,英王府乔世子英俊无俦可是在京城闻名了的,各府夫人都卯足了劲想把自家女儿送进侯府去呢!这种游园盛事英王府最好每个月都有一次,那回雪坊可会赚得盆满钵满!
“十小姐委实客气。”刘娘子手中紧紧的攥着那个荷包,心里头估摸着里边的银锞子该有半两重,这打赏还真是丰厚。
几个人从沉香阁走出来,刘娘子对着那管事婆子道:“妈妈辛苦了,我们一定会在十三之前赶制出来,就请老夫人放心罢。”
管事婆子一脸的笑:“放心,刘娘子做事素来是个稳妥的,老夫人自然放心!”说完拿了一双眼睛望着刘娘子,里面有意味深长的神色。
何娘子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老刮子”,从系在腰间的荷包里抽出明媚打赏的那个银锞子塞到管事婆子手里:“还请妈妈帮我们回雪坊在府上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多来裁几身时令衣裳。”
管事婆子用手摸了摸那银锞子的大小,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笑着把刘娘子等人送出了柳府的角门。
一出门,何娘子就朝身边的几个绣娘瞪了一眼,几人也不需她交待,已经把刚刚明媚打赏的银子交了出来,虽然觉得有挖心般的痛,可架不住刘娘子乃是掌针娘子,若是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裁退了,一家老少的生计就成问题了,所以再心痛也只能乖乖的交了出来。
第二日明媚一早去给柳老夫人请安,在玉瑞堂里却遇着了父亲柳元久。
柳元久在初九就已经走马上任,每日里早出晚归,明媚竟是有几日都没见着他了。前世都说朝九晚五辛苦,等到了大陈皇朝,明媚才知道其实那些根本谈不上辛苦。衙门里都是卯时就要点名,所以才有“点卯”、“应卯”之说,而这卯时初刻却是五点整,天都还未大亮。
“父亲,你也来给祖母请安了?”明媚望着父亲笑了笑,心中知道柳元久该是溜过来看杜若兰的,这两人在云州时总是腻歪在一处,现儿回了京城,柳老夫人将杜若兰挪进了碧纱橱保护起来,反而让他们没得见面的机会了。
柳元久冲明媚慈祥的笑了笑:“明媚你也起得甚早,孝心可嘉。”
“父亲今日不要应卯?”明媚调皮的笑了笑,瞧着柳元久的脸渐渐的红了几分。
“皇上昨日说身子有微恙,今日不上朝,所以得了空,衙门那边可以晚些去。”柳元久望了望坐在主座上的柳老夫人:“母亲,若兰一切还好罢?”
柳老夫人笑着答道:“如何会不好?吃得好睡得好,瞧着脸都圆了!倒是你……”柳老夫人心疼的看了看柳元久:“怎么却瘦了些?”
明媚坐到旁边心中暗道柳元久的消瘦还不是心理压力大?现儿他看似风光,实际上远远没有做云州知府时那般轻松惬意。那时候在云州他就是老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现在身居朝廷中枢机构,反而束手束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因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而脚下却又是如履薄冰,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大步往前走。
“两部里头每日都有不少事情要做。”柳元久每天皱到一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总怕做错了会被人捉住把柄。”
“元久,不管现在朝堂里如何议论你,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事情,用不着这样畏手畏脚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是你站在这个地方就怕了,别人会如何轻贱于你?你是柳府的男儿,自当用自己才能去博个封妻荫子,如果一点风险都不敢冒,那何必回京任职?不如就继续在云州府呆着做你的土皇帝!”柳老太太见儿子叹气心中不爽,就劈头盖脸好一顿说,震得柳元久脑子嗡嗡作响。
“儿子知道了,谨遵母亲教诲。”柳元久突然心里一片轻松,母亲说的不无道理,自己许是过分谨慎了些。
“你去看看若兰便去衙门罢。”柳老夫人见柳元久的脖子伸了老长,心中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即便今日不用上朝,也别去晚了。”第一百章
看着柳元久快步走进玉瑞堂左边那条小道,明媚抿嘴一笑:“祖母,也就是你才能说得这般痛快淋漓呢。”
“本来就是如此。这世上,若是你一味退让,定会让别人小瞧于你,若是始终是一种意气风发的姿势,人家不知道你底细,反而不敢来招惹你。既要信息妥当,又要无所畏惧,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柳老夫人眼里有着一抹坚毅的光芒:“这人生如战场,自是要意气风发又要谨言慎行,两者兼备则无所畏惧。”
“老夫人,光禄寺卿家有人递了拜帖进来,说是他府上小姐要来拜访老太太和十小姐。”就在柳老夫人拉着明媚的手说得起劲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管事娘子,手里拿着一张拜帖呈了上来。
“光禄寺卿家?我们素日里都来没有往来的,今日怎么便无缘无故的来拜府?”柳老夫人拿着那张拜帖看了下:“人可来了?还是先派人送的拜帖?”
“回老夫人的话,马车已在柳府门口,想来那小姐已经来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明媚蓦然便想起一个人来,是不是刘玉芝来了呢?这京城里边,自己也就只认识玉芝了!想到这里,明媚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礼道:“祖母,那小姐闺名可是唤作刘玉芝?”
柳老太太拿着拜帖又看了下:“确是,媚丫头,是你的故交?”
明媚兴奋的点点头,用盼望的眼神看着柳老夫人:“她是我在云州府的手帕交,一起坐船来京城的,光禄寺卿是她的外祖父。”
“那就速速差人去请了进来。”柳老夫人朝那个管事娘子点点头:“切忌不可怠慢了贵客!”
不多时,刘玉芝便带着金柳金梅和一个婆子走进了庆瑞堂,向柳老太太请过安,便在曼青的引导下坐在左首的椅子上。柳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下,倒也是个知礼的丫头,一举一动无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举止,坐在那里娴静大方,目不斜视,身子笔直。
“哟,好个俊俏的丫头。”柳老夫人瞧着刘玉芝,微微笑了笑:“光禄寺卿左大人的外孙女?”
“是。”刘玉芝低声应了一句,瞧着柳老夫人目光灼灼,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往明媚身上瞧。
明媚笑了笑,对着柳老夫人道:“祖母,玉芝不似我是个顽皮的,她十分害羞,祖母你可别吓了她。”
柳老夫人吩咐曼青端茶给刘玉芝:“看媚丫头说的,好像我就是那青面獠牙的鬼怪一般!”笑着望了刘玉芝一眼:“左大人,左老夫人身子可还康健?”她嘴里问着话儿,心里头却在暗地里思量着这位刘小姐怎么会单独来柳府找明媚,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
人的举动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总是有自己的考虑与思量,这位刘玉芝小姐来京城投靠外祖家,怎么才这么些天便跑来太傅府了,莫非找明媚只是一个借口?柳老夫人瞅了瞅刘玉芝,心中不免有几分戒备。
试探着与刘玉芝说了些话,又觉得她十分单纯,不似是有心机的,柳老夫人越发迷惑了起来,见着明媚与刘玉芝互相眨着眼睛,坐在一块儿,手指摇摇,知道两人有体己话儿要说,索性也不留她们:“媚丫头,你带着刘小姐去你那玩,不用在这里陪我这老太婆了。”
明媚得了放行牌子,心中暗道柳老夫人算是体贴人的了,朝她行礼以后便带着刘玉芝走出了玉瑞堂。
“太傅府真是气派。”刘玉芝四处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羡慕:“瞧着地盘儿,可真大。”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只不过柳老太爷乃当朝正一品,柳氏满门天子重臣,倒也算有点权势,所以还能建个大宅子,加上后街那户人家搬走,正好又给柳府腾了块空地出来,这就显得更大了些。瞧着刘玉芝那羡艳的眼神,明媚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碰巧后面那户人家要卖地罢了。”
“总之,比我外祖父家大了许多。”刘玉芝微微叹气。
明媚转脸看了过去,虽然刘玉芝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明显的看得出来她眉眼之间的惆怅:“玉芝,你外祖父家对你不好吗?”
“没有的事情,他们对我很好。”刘玉芝脸上有略微的惊慌:“明媚,你别担心,外祖母和舅母都对我很好的。”
可她身边的金柳已经忍耐不住,大声的说了出来:“姑娘,你为什么瞒着柳小姐呢?他们……分明就是在欺负你!”一边说,一边气嘟嘟的翘着嘴,眼圈儿都发红了:“原本想着来京城可以过点安生日子,却没想还不如在云州呆着,好歹发嫁了二小姐,就只剩大姨娘和她那个小的了,再捱得两年,出嫁了也就没事了,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明媚听着金柳那话里有话,不由得有几分焦急:“究竟怎么欺负你了?玉芝你快说说,若真是欺负你,我怎么着也该替你想个法子才是。”
寒风吹过,树枝上簌簌的掉下了些雪花,飘到了刘玉芝的头发上,她转过脸来,一片凄清的颜色:“明媚,你得帮帮我。”
原来这刘玉芝的外祖父任光禄寺卿,是一个正四品的闲职,几个舅父虽在也任着四品五品,可放到京里一比,不过是芝麻大的官儿,难得有人能瞧上眼。这次刘玉芝上京,原是李同知夫人打算着看能不能打点着送她去进宫候选,结果舅母们个个以为她带了不少的钱财来京城的,一味的试探她究竟有多少身家,到了外祖父家堪堪才过了二十多日,刘玉芝梳妆匣里值些钱的东西都被几个表姐妹弄去了大半,就连明媚送她的一支簪子都差点没有保住,还是金柳拼力护着梳妆匣子,假说是一位长辈所赠,这才没有叫她们得了手去。
“明媚,不瞒你说,我来京城之前,母亲给了我一大笔钱叫我放钱庄去存好,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束手束脚,放到身边又不妥当……”刘玉芝的眉尖蹙到了一起:“我今日把那些值钱的倒都带了过来,可那赶车的是舅母的人,若是见我要去钱庄,定会去禀报舅母,恐怕这些钱财都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刘玉芝不禁打了个寒噤,想起了大舅母那张圆圆的脸。她瞧着该是个和善的,可说起话来就如用刀子割着肉般痛。今日她见自己要出去,叼着一根银签子在嘴里,皮笑肉不笑:“哟,外甥女儿在京城里竟有要好的?也不早些告诉我们,还让我们为你操这么大一份心!”一边拿眼睛偷偷看了看刘玉芝的穿着,心中掂量着究竟还能在她身上捞多少油水。
这刘同知虽是五品的官儿,但在云州就是土皇帝,比京城里的五品可要神气多了,手中不知道攥了多少银子呢。这外甥女来京城的时候,瞧着好几个箱笼,里边的衣裳件件精致,自己的女儿都没穿得如此好呢。
只不过来了二十多日以后,东西渐渐的少了,也不见她还有什么金贵物事,左大夫人总觉得外甥女儿肯定有什么金贵的物事没拿出来露脸,可却总不好逼得太过,心里想着细水长流的来刮比较好,于是堆着一脸笑:“要不要舅母陪你出去?”
刘玉芝赶紧摇了摇头:“舅母,我去柳太傅府找我的手帕交姐妹。”
听了这话,左大夫人不免泄了气,她倒是有心想要与柳太傅府攀交情,恐怕柳家的门房都不会替她递名剌儿进去,瞅了瞅刘玉芝:“那你自去罢,见了柳老夫人替我们问安。”顺便又瞅了瞅刘玉芝身上那件簇新的披风:“这衣裳可真不错。”
回想到这里,刘玉芝抬手望了望自己身上的披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媚见她那披风破旧,上面的毛边都磨得秃了,被雪色映着,亮亮的发光,用手捻了捻那披风的衣料道:“你什么时候有件这样的衣裳?如此破旧了,还穿着上京,可不叫人看了笑话?”
听到这话,刘玉芝一顿,低下头去,站在另一边的金梅也红了眼圈:“柳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刘家虽然比不上柳府,可我们家姑娘何曾穿过这样的衣裳?因为今日要出来,我们姑娘特地穿了新做的披风,可刚刚出了主院就被表小姐夺了去,说要和她换着衣服穿!”
刘玉芝低声道:“金梅,别说了,这点小委屈我暂时受着,谁叫我是寄住在舅舅舅母府上呢!”抬起头来朝明媚勉强一笑:“我是想来拜托你一件事儿的。母亲交给我的那些钱财,我自己是没有机会去钱庄存着了,你可有时间帮我去存入钱庄?”
明媚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玉芝,那可是你母亲给你的积蓄……”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若是再不把这钱带出来,过得几日,那几个舅太太恐怕就会打着主意来翻箱笼了!这几日,她们总是带了一帮丫鬟婆子来姑娘屋子里边,口里说是看看要有些什么添减,眼睛里可把我们姑娘的箱笼都瞧了个七七八八。幸得太太给的,大部分都是银票,姑娘都贴身带着的,倒还不是很显形,否则早想着法子来抠钱了!”金柳越说越气:“今日那舅太太还想跟着出来,还不是怕我家姑娘去把银子给存了?我们家姑娘说是来柳府,她自知认不得门,这才放了姑娘出来,出门前还派她身边的婆子和那车夫好一阵说话,还不是要他盯紧些!”
明媚听了这些话,半天合不拢嘴:“玉芝,你竟然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可我只是一个外人呢,这些钱不如交给你外祖母,你总归是她的外孙女,她总会要护着你一些罢,更何况这钱是你们刘家的,谁又能那么没脸没皮的来侵占外甥女的东西……”
刘玉芝紧紧握住明媚的手,眼中含泪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只相信你,明媚,今日我把那些都带了过来,你若是能出府就帮我去钱庄存着,若是我要用了,我自会派金柳金梅或是我贴身妈妈来柳府找你。”
明媚听得心酸,连连点头:“既你这般信我,我定不负重托。”
“秦妈妈!”刘玉芝回头招呼了声,那个一脸憨厚模样的仆妇就走了过来:“姑娘,我就等着柳小姐答应呢,这回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面!”
把刘玉芝带来的金银财物交割清楚,明媚叫玉箫取出一件新披风:“玉芝,在云州府四夫人替我添置了些新衣裳,这件披风不巧做长了些,穿着竟拖到地上去了!你身量比我长些,穿了刚刚好——你可千万别嫌弃我这旧衣裳!”
刘玉芝心里知道明媚是在变着法子送东西给她,虽然有点微微的尴尬,心里却一团温暖:“明媚,你别这么说。这披风我也不能要,若是我穿着回去,过几天恐怕也不会是我的了,平白费了你这片心。”
明媚想了下,叹了口气,叫玉箫取把披风收好,转过头来对刘玉芝说:“你想不想去外院见见一个人?”说完,眼睛调皮的一眨,让刘玉芝的心无端的漏了两拍,低了一张脸,羞涩的粉色在腮边蔓延。
“柳小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心思……”金柳“扑哧”一笑:“我们家姑娘这些天都在家里做针黹呢,做的是状元及第的书袋,可以带着进考场的!”
明媚笑着问刘玉芝:“袋子带来了没有?我们一块去外院罢。”
“知道今日来柳府,哪里不能带着呢?”金柳笑着把手里一个绸缎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精致的书袋,并无其它修饰上面绣着“状元及第”四个字,倒也简单大方。
“姑娘,咱们去外院转转罢,老是在这园子里晃怪气闷的。”玉梨也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哪个书袋,啧啧称赞:“刘小姐的针黹可比我们姑娘好了不知道多少!”
刘玉芝听到这话,脸上红晕更深了。
“外院不还是一个园子?就你才稀罕!”明媚笑着牵了刘玉芝的手走了出去。
“姑娘,那个园子可不是这个园子,总归有些不同,对不对?”玉梨一边说这,脚步也没歇着,快步追了过去。
原本柳元久想安排黎玉立住在青莲院里头,可是回京与柳老太爷禀明此事以后,柳老太爷坚决不同意:“不过是个姨娘的亲戚罢了,怎么能住到咱们府里头,不拘给些银子打发他到外边去租个宅子住下便是了。”
后来听着柳元久说起黎玉立乃是乡试的解元,柳老太爷脸色才稍微缓和些,现儿正是各派人士都在笼络人才的时候,这新科进士也是被笼络的对象,若是黎玉立住在自己府里中了状元,到时候也理所应当要报恩。
柳老太爷让柳元久将黎玉立喊了过来,考较了些问题,眼前不由得一亮,觉得黎玉立这人还真有内才,不由得起了怜才之心,点了点头道:“书房有客房,不如让他到书房那边歇罢,明卿也可以与他好好讨论下学问。”
黎玉立住在外院,明媚觉得要出去还是有些不方便,只是瞧着刘玉芝那殷殷的模样,也不免横了横心带着她走过去。转了几条路到了二门那里,守门的婆子见了明媚和刘玉芝携手而来,脸上堆了一副讨好的笑:“十小姐是要去外院找四老爷不是?”
明媚点点头,心里忍不住的笑,这婆子倒也伶俐,自己还没想好主意,她倒给自己想好了。玉梨走上前去,将一个银锞子塞到那看门婆子手中:“有劳妈妈开下门,我家姑娘与刘小姐去去就过来。”
那婆子掂了掂那银锞子,也没说多话便开了二门,明媚和刘玉芝一步跨了过去。
外院与内院相比显得更大气些,方才那处立着一块极大的照壁,上边堆出一面浮雕来,造型大气,做工精致。外院的路修得比内院宽阔些,明媚走在上头,心里想着这莫非便是男女有别,就连外院的路都要宽几分?
折到了书房那边,明媚先打发了玉梨过去询问了下,书房的小厮说老爷们都不在,黎公子正在书房侧面的房间里温习,得了这句话,明媚这才带了刘玉芝进去,顺手塞了个银角子给那小厮,意思便是让他闭嘴。那小厮得了银子也心领神会,朝明媚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十小姐放心,我的嘴紧得很。”
今日黎玉立一早起来就听见外边有喜鹊儿叫,还在想着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有鸟儿叫,没想到今日真遇着了喜事儿,他正在房间看书,就听着外边一阵子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就见窗棂上闪过几道影子,旋即有人在轻轻的敲门:“黎公子。”
门打开以后,黎玉立吃了一惊,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外边站着一群女子,期间就有那位刘玉芝小姐,她穿着有些破旧,可脸上依旧是一副恬淡的笑容,一如他记忆深处的美好。
“柳小姐,刘小姐。”这柳字与刘字很是谐音,说来说去似乎变成一个字了,黎玉立心中噗噗的跳个不住,生怕自己喊错了字,那位刘小姐会怪罪他。
明媚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刘玉芝道:“玉芝过来了,我带她来外院瞧瞧风景,听说你住在书房,特地过来看看你。”
她的闺名叫刘玉芝,黎玉立眼前一亮,一直想要知道她的名字,却不好意思开口问,今日终于知道答案了。他的心里有点欢喜,一起乘船来京城的时候便默默的对她有了好感,那时候只觉得她神色清冷,似乎有无限愁思,惹人怜爱,今日一见,觉得她更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在她外祖家中日子过得不如意?
刘玉芝在黎玉立的注视下行了一礼:“黎公子,多日不见了。”
几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互相望着,黎玉立是个呆子,好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明媚瞧着他们大眼对小眼的瞪着,噗嗤一笑,伸手推了推,将刘玉芝望前推了一步:“玉芝,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黎公子?”
刘玉芝的脸蓦然就红了,没想到明媚竟然就这样将她的来意揭露出来,她转过脸去望了一眼笑嘻嘻的明媚,眼睛里似乎能滴得出水来,明媚瞧着她那尴尬的模样,笑着捏了她一把:“我看你们两人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转到正题上边去,因此帮你说出来意,这样比较简洁一点。”
金柳在旁边瞧着也心急,听着明媚这般说,赶紧上前一步,将那个书袋双手呈给了黎玉立:“黎公子,这是我们家姑娘亲手做的,你可不要嫌弃。”
黎玉立望着那个书袋张大了嘴,只是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伸出手接了过来,朝刘玉芝行了一礼:“多谢刘小姐。”书袋子不重,可拿在手中却十分沉,仿佛刻刻就要掉下去一般,黎玉立满心感激,可再也想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黎玉立拿在手里不住摩挲,心里感激万分,对着明媚和刘玉芝深施一礼:“玉立在这里谢过柳小姐和刘小姐了!”
“我倒是不用谢,也就是领她过来而已,真正要谢的,可是玉芝!”明媚笑着把玉芝推了出去:“你看看她手上的针眼儿,可是做这个书袋给扎的,黎公子可要记得人家的辛苦,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书袋,要紧的是心意儿!”
自己这个做红娘的把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若是黎玉立有心,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来。
“十妹妹,你来找黎兄做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明媚转脸一看,却是五堂兄柳明卿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赶紧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春闱将近,我有一位朋友过来看望黎公子。”
柳明卿走到面前,忽然发现站在明媚身边的那个女子很是眼熟,不由得怔了一怔:“刘小姐,怎么是你?”
年前他在大相国寺救了这位刘小姐,此后心中便有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没想到今日忽然就见着了她,柳明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快了几分。
刘玉芝却没提防在这里会遇到柳明卿,脚步有些发软。母亲原本是要她勾上柳府的公子哥儿的,可现在真有一个站在自己面前,却只觉嘴巴发干,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相国寺上香,亏得这位柳公子出手相救,才替她将那些无赖打发走,那时候偷眼看着他,心中暗自赞叹了一声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赞叹归赞叹,她却没有一分动心的意思,完全不比遇见黎玉立的那一刻,或许这就是感情,有时候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无法用理智去把握。
“柳公子。”刘玉芝羞答答的应了一声,低声说道:“这次来京城,与黎公子有同船之谊,今日来看明媚,顺道过来看看他。”
柳明卿爽朗一笑:“原来如此。”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笺:“黎兄,我得了一首诗,你来瞧瞧如何?”
黎玉立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这才将众人请了进去。明媚瞧了瞧柳明卿,好奇问道:“五堂兄,你与黎公子在赛诗?”
“赛诗说不上,只是今日见了黎兄一首诗,心中惊艳,也想同题而作,冥思苦想良久,方才得了一首,拿来给黎兄过目。”
明媚笑嘻嘻的将那诗笺拿了过来:“五堂兄,我先睹为快。”低头看了看那首诗,写得颇有意境,极有文采,柳府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果然是假不了的:“五堂兄,听说你在宫中任御前侍卫,没想到文采也这般好。”
柳明卿听着明媚夸赞他,咧嘴一笑:“是么?那你是没看过黎兄的诗,他的写得才叫好。”说罢从桌子上抄起一张诗笺往明媚手中塞:“你自己瞧瞧。”
刘玉芝有几分好奇,伸了脖子过来看,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将那诗笺挪到了她面前些,两人仔细品味了一番,黎玉立确实有才华,那首诗立意颇不俗。
柳明卿见刘玉芝在看黎玉立的诗,心中有些失落,将自己的诗拿了起来朝刘玉芝晃了晃:“刘小姐,你看我的诗做得如何?”
刘玉芝轻轻“啊”了一声,手颤颤的接过那夜诗笺,这时一绺秀发从耳边飘了出来,垂在了雪白的诗笺上,如水墨画里的一点影子,渐渐的荡漾在那上边,看得身边的柳明卿心中一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着她。
刘玉芝手中拿了两张纸,心噗噗的跳得厉害,她能感觉到柳明卿的目光一直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停留,也能感受到黎玉立偶尔飘来的视线。她茫然的扫过那两首诗,眼光停留在黎玉立写的那几行字上,可似乎一句话都没看懂。
“玉芝,你觉得我五堂兄的诗如何?”明媚看着刘玉芝的视线停留在柳明卿那诗上半天没有移动,以为她正在欣赏,随口问了一句。
“嗯……自然是极好的。”刘玉芝的脸蓦然红了,旁边的柳明卿听了十分开心:“刘小姐,你觉得在下的诗写得还行?”
明媚看了那场面,心中一咯噔,莫非自己这无堂兄看上了刘玉芝不成?她感觉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五堂兄,人家可是碍着面子夸你一句而已,我觉得黎公子那诗立意可比你的要好,你可不能太骄傲!”
柳明卿哈哈一笑,望了望刘玉芝:“我自然知道比不上黎兄,十妹妹也别这么早打击我。”他眼睛一转望了望书桌,便瞧见了那个书袋,走过去抓了起来一瞧,大叫了起来:“这书袋子甚是精致,哪里买的?”
“刘小姐做的。”黎玉立终于得了一个机会,落落大方的解释。柳明卿望了刘玉芝一眼:“没想到刘小姐针黹这般好,下回我参加科考的时候,也来求刘小姐做个书袋,可不可以?”
明媚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柳明卿道:“五堂兄,三年以后玉芝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哪还有空给你做这些!”
柳明卿拉下脸道:“十妹妹,你就这般看轻了我?什么三年之后?我分明今年也要参加春闱的!你既然心疼着刘小姐,怕她辛苦,那你给我做一个,不拘针黹好坏,总归得有一个叫我带着去考场就行!”
明媚笑着推了推他:“你放心,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她瞅着柳明卿心中暗笑,他还要参加什么科考?御前侍卫,怎么着也是走的武官的路子了,再说家中祖荫还不够他吃的?他要书袋分明是在向刘玉芝示意——明媚叹了一口气,莫非自己的这位五堂兄是看上她了?
转头看了看刘玉芝和黎玉立,两人皆是一片羞涩之色,低着头在那里站着,也没个眼神的交流,心里想着这人就是别扭,分明彼此心意知道得分分明明,可却不敢对视——她却不知原来是她自己的话给惹的,那两人一听那句“三年以后玉芝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心里都有了些别样的心思,竟然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天色不早了,玉芝,咱们回内院去罢,去我那边坐坐,等会我再送你回去。”明媚见着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笑着拉了刘玉芝一把,旁边柳明卿也如那尾巴一般顺势跟了上来:“十妹妹,刘小姐,我送你们过去。”
明媚本来想拒绝,可是瞧着柳明卿那模样,分明就是无法拒绝的神色,只能笑了笑道:“多谢五堂兄了。”
几个人从书房走了出来,拐过弯弯曲曲道路,两旁的树上不断有积雪掉落,走到二门处,身上的披风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柳明媚,我可抓住你了!你去外院私会男子,你说,是不是那个黎玉立?他寄住在我们府里的时候你就对他动心了,是不是?”一脚刚刚跨进内院,就听门边有尖锐的呼喊声,这声音再熟悉也不过了,明媚皱了皱眉毛,可不是那位沉默了几日的柳明珠?
柳明珠回到京城里边就与柳明艳成了对手,两人不住的较劲,最近柳明艳被柳老夫人罚了去抄经文,没有什么精神来折腾柳明珠,柳明珠得了空闲便来折腾她了。
身边的刘玉芝脸色蓦然变了颜色,心事被点破,有说不出的惶恐,她的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颤,紧紧抓住了那件旧披风,一双眼睛紧张的望着明媚,不知如何是好。
“走,你同我去见祖母去,我已经派人向她报告了这件事情,我看你有什么话好说!”柳明珠的一张脸有些歪曲,美丽的容颜瞬间便变得格外丑陋起来。她一手扶着香桃站着,一手指着明媚,笑得有些夸张:“那会子在云州,我就觉得你有些古怪,有人跟我说你去过书房那边,没想到这事竟然是真的!”
明媚笑着看了她一眼:“九姐姐,你说话也忒难听了些,哪有拼命去揣测别人有私情的理儿?这冬天还没过呢,九姐姐脑子里头怎么净是春情了?”
柳明珠被明媚这一回击,气得鼻子都发歪,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就要掴巴掌,明媚站在那里没有动,等着柳明珠走到面前才扭了下身子,柳明珠扑了个空,地上积雪很是滑脚,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扑了过去。
“快些拉住我!”柳明珠惊呼了一声,香玉与香桃齐齐抢了上去,可却迟了半分,柳明珠已经摔倒在了雪地里,抬起头来时,鬓间的发簪已经掉了一个,头发凌乱,一团团的积雪迷迷的蒙在了她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半只鼻子。
守二门的婆子瞧着这情形也唬了一跳,四房的两位小姐怎么就打起架来?她愁容满面的望着坐在雪地上的柳明珠,大声劝道:“九小姐,十小姐,有话好好说。”
明媚轻蔑的望了柳明珠一眼,带着刘玉芝便往前走,柳明珠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扶着香玉与香桃就往前边追:“柳明媚,你给我站住!”
“你想暗算我的时候,哪次又占了上风?”明媚轻蔑的望了她一眼:“为什么偏要这般屡败屡战呢?九姐姐,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柳明珠呲牙咧嘴的站在那里,已经完全无法用美丽来形容她此时的容貌。她本来还想往前扑,听着明媚这句话,忽然间站定了身子,冲着明媚的背影大喊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神气!祖母在玉瑞堂等着你呢,若是不去,定然会派人来寻你的。”
“我偏偏就不去。”明媚朝她笑了笑:“你又能奈我何?”
说实在话,她去玉瑞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柳老夫人,虽说是带刘玉芝去见黎玉立,并不是自己与他有私情,可自己总不好将刘玉芝的事情抖出去,再说自己牵针引线的,在这大陈的高门大户里,也不是一件什么光彩事儿。
这婚姻之事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替自己的手帕交做红娘,说出去也是一件被人耻笑的事情,她被耻笑了不打紧,刘玉芝的名声可就会被毁了。
“十小姐,老夫人叫你去玉瑞堂。”明媚刚刚挽着刘玉芝走了两步,就见金花妈妈从前边走了过来,朝她行了一礼:“你快些跟老奴去罢。”
柳明珠在后边哈哈大笑:“我不能奈你何,自然有人能奈你何!祖母都派人寻了过来,你还能不去?”
明媚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跟着金花妈妈往玉瑞堂走,一路上思索着该怎么向柳老夫人解释这件事情。这时就听着嗖嗖的风响,回头一看,柳明卿已经大步赶了过来,他朝着明媚与刘玉芝眨了眨眼:“十妹妹,我同你们一起去见祖母。”
见着柳明卿的表情,明媚蓦然醒悟过来,柳明卿的意思她瞬间便懂了,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步子格外轻快了些,刘玉芝有些奇怪的望了明媚一眼,不知她为何脸上露出这般轻松的神色来,明媚在她耳边轻声道:“到了玉瑞堂你别说话,一切由我与五堂兄来说。”
刘玉芝此时也醒悟了过来,看来柳家五公子是要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她抬头感激的看了柳明卿一眼,可瞧着他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仿佛有一丝不同的神情,顷刻间慌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
“你们几个怎么走路这般磨磨蹭蹭的!”柳明珠从后边赶了过来,讥笑的看着明媚:“你是不是胆怯了?走得慢也没用,迟早要去祖母那里将事情说清楚的!”
明媚瞅了瞅柳明珠,就见她披头散发,状若女鬼,鬓边的头发还半勾着一支簪子,不由得朝柳明珠微微一笑:“九姐姐,你还是先去整理下妆容再去主院罢,免得吓了祖母,这罪过可不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