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莲虽说长在市井,不过因着四姐嫁了个三品的大官儿,这每日里听人闲话,总不由自主留意听一听锦衣卫的消息,如今满京城的百姓说起锦衣卫,都说是嚣张跋扈,百官畏惧,皇帝对自家姐夫那是宠信有加,五莲虽不懂朝堂之事,可也知有物极必反,这人爬得越高,摔下来可就越惨,今日见得四莲送了姐妹们不少贵重东西,又向关氏提了那么一句,
“以后留个念想……”
她心里就是一惊,别是四姐夫面上瞧着风光无限,实则背地里已经让人嫉恨上了吧?
这是遭了人的暗算,要失宠了么?
四莲听了就是笑,伸手指戳她的额头,
“你倒是机灵,早知晓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嫁个卖米的,嫁个朝中为官的,你必也是个贤内柱!”
五莲急了,拉了她的手道,
“四姐,你倒是说呀,没得让我提心吊胆的!”
四莲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生怕急出个好歹来,这才正色道,
“你想的不错,这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四姐夫这是想寻退路了……”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将打算略略讲了讲又道,
“只我们这一退怕是要远走他乡,以后我们姐妹相见的时候不多了!”
五莲一惊,旋即了然的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下来,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
“四姐,早知晓有这么一日,当初你便应当拒了牟家的婚事,在京城做个寻常百姓该多好,如今你们远远的离开了,若是有甚么事儿我们姐妹怎么照应得到?”
四莲听了一笑,使帕子给她擦眼泪,
“嫁给你姐夫,我从不后悔,他一心一意待我,我便一心一意待他,天涯海角也是去得的,傻妹妹别哭了,我虽说离开了,可以后书信必是不会断的,只你记住了,这姐妹里头就你性子最是沉稳又机灵,以后我只给你写信,她们问起来,你都推说不知晓,可千万不能漏了!”
五莲闻言眼泪越发的掉的凶了,气的跺脚道,
“甚么我性子沉稳机灵,你就是当我好欺负,这么几个姐妹里,你就欺负我一个,让我一个人守着秘密,吃不好睡不好,倒让她们松快了!”
四莲听了终于还是压不住心头的伤感,抱了她也落下泪来,
“好妹妹,就当四姐欠着你的,以后……就劳你多顾着姐姐和妹妹们了!”
五莲哭道,
“你说的甚么话,都是至亲的骨肉,说甚么欠不欠的,若要说欠,不是我们都欠了你的?”
姐妹二人抱在一处,就在大门处哭了一场,四莲好不易才劝了五莲上车离家去,回到家中看着那丫头们收拾桌上的残羹冷菜,又有那空空的盒子,不由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又哭了一场,待回到老宅时,正领着孩子们玩耍的牟彪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便过来拉她的手,
“怎得了,可是姐妹们吵嘴了?”
今儿他特意留了孩子们在老宅,就是为了让四莲姐妹们好好相聚,怎得这是姐妹们言语不慎,起口角了?
四莲摇头,勉强笑笑,
“不过是想着隔了不久便要与姐妹们分别,有些舍不得罢了!”
牟彪闻言没有多言,点了点头让人取了热帕子给她洗脸,当时无话,只是到了天黑上床后,夫妻二人相拥而眠,牟彪抱着她问,
“四莲,若是不想离开京城,那我们不走便是了……”
大不了,老子陪着朱厚照那小子再玩儿几年,看谁耗得过谁!
四莲一愣,旋即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伤感离别乃是人之常情,可到外头见见广阔世界也是我所愿的……”
她抬头看向牟彪,
“啸林切勿以为是自己使得我们姐妹分离,我自小困于一地,早向往外头的世界了,便是啸林此时不走,以后孩子们大了,我终归也要求了你学一学公爹,四海为家,走遍天下的!”
牟彪叹气问她,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
四莲斩钉截铁的应道,牟彪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怕你因着我,过上那四处漂泊的日子……你的性子心里想甚么都不肯说,只会委屈自己!”
“不会!只要有你……有孩子们,不管走到何处都是我的家!”
过了年之后,他们便回了帽儿胡同,牟彪破了五便开印又忙碌起来,四莲则是带了关氏去见聂十三,聂十三抚着胡须笑道,
“你这不过是小时练武落下的病根子,用药调理一番便会有身孕的!”
关氏闻言大喜,
“神医所言非虚!”
聂十三笑道,
“那是自然……你们练武之人便是如此,个个都说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却不知这里头是有讲究的,光以为肯吃苦这武艺便能大进,却不知那是以伤身为代价,不知不觉之间就留下了隐患,你此时发觉乃是好事,趁着年轻早些调理,也免得以后影响了寿数!”
“多谢神医!”
关氏大喜向聂十三一躬到底……
待得正月十五一过,牟彪向皇帝请命要去各地巡视灾情,朱厚照也正有此意,倒也准了他的请求,牟彪回家预备之后,第二日进宫向陛下辞行,却是领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到朱厚照面前,
“陛下,此人名叫做江彬,乃是臣得力手下,臣离京办差后,便由他来陪王伴驾,伺候陛下左右!”
朱厚照见这少年郎,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堂堂,挺是顺眼,当下点头道,
“好,啸林你自管放心办差,但有遇上那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可先斩后奏,朕为你撑腰!”
“领旨!”
牟彪抱拳。
之后牟彪便领着一队人马出了京,四莲则在家中关紧门户,一心一意养育孩子,轻易不出门半步,她每日平静度日,在牟彪走后的一月,这京城之中便有人开始传,那江彬如今成了皇帝的新宠,每日里贴身护卫陛下,进出宫闱如入自家后院一般,又有说此人不学无术,专会钻营邪门歪道,撺掇着皇帝吃喝玩乐,荒废政事,明明如今国库空虚,大灾之后百姓回归家园,急需得春耕种苗农具等等,到处都缺银子,他却进谗言,要皇帝建一座专养奇珍异兽的豹房,里头还有男奴女奴若干,也不知皇帝在里头是玩兽还是玩人!
百官们闻听那是个个愤慨,连夜写折子慷慨陈词大骂奸人误国,只也不知这江彬给皇帝灌了甚么迷魂药,皇帝一意孤行不肯改主意,这百官的折子如雪片儿一般飞上了龙案,皇帝看得烦了,索性不看了,连朝也不上了,将刘瑾那贪财的阉人提拔为掌印大太监,专为自己应付国事,他则不是出宫与自家那美人儿过富家公子的小日子,就是催促着建豹房,自己好在里头戏耍。
待到四个月之后,牟彪从外头回来时,这京城之中的气象已经翻了一个个儿了,江彬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刘瑾收银子收到了手软,正当百官以为以牟彪那跋扈性子,回来之后必定与江彬有一斗时,却得到消息,说是他在外头办差时,遇上灾民造反,牟指挥使亲临镇压,却是不慎被人重伤。
之后虽请了大夫医治,不过伤势拖延太久,命是捡回来了,这人却是废了,回京都是由人抬着回来的!
百官一听心中暗叹,
“实指望牟彪能出头压那姓江的小子呢,没想到他自己先倒了,看来江彬那小子真要得势了!”
牟彪回京之后,朱厚照得了消息亲去探望,见得原本高大强壮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双颊深陷,颧骨高起,眼窝发黑,嘴唇发白,说上两句都要喘上半天,一副身子虚到极致的样子,不由也是摇头,
“啸林为国为朕,当真是忠心一片!”
牟彪闻言应道,
“臣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朱厚照叹气道,
“你如今这副样儿,让朕于心何忍,你且在家中好好休养,待得养好了身子,再为朕效力不迟!”
牟彪点头,
“多谢陛下垂怜!”
朱厚照回宫没有多久,牟彪便上折子请辞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又说是身子虚耗已不能适应京城寒冷的天气,要去往南边休养,朱厚照初时不愿,恰好英妃在一旁伺候笔墨,便相劝道,
“陛下,牟指挥使父子二代为陛下尽忠效力,实在劳苦功高,如今牟指挥使身有伤病,再呆在京城恐有性命之虞,陛下乃是贤明之君,怎忍心臣下为国尽忠复又失命,还请陛下怜惜!”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
“罢了!让他去吧!”
当下朱笔一挥,写了一个“准”字!
于是一月之后,牟彪便与四莲带着孩子们坐上了南去的大船,在通州码头之上,亲人们都来相送,牟家之中只牟温一人知晓牟彪这一去不会复返,码头相送时,难得红了眼,上前伸手紧紧抱了兄弟,小声在耳边道,
“常写信,替我们好好孝敬父亲!”
牟彪点头,
“大哥放心!”
贾家这头,贾金城得了消息也领着小儿子和朱氏前来相送,四莲跪下给贾金城磕了三个头,
“父亲,女儿拜别父亲,多谢父亲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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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头磕下去,我们父女这辈子便算是恩缘皆尽了!
贾金城这几年下来,竟然是两鬓都添了白霜,见得四莲如此,似是心有所感,当场流下泪来,叹了一口气对她道,
“为父生你们八个,却是只看重儿子,轻贱你们姐妹,是为父对不住你们,只幸得你们姐妹相互扶持,荣辱于共,为父有愧于你们啊!”
这么些年来,女儿们总算等来了他这一句话,闻言纷纷流下泪来,五莲上前来紧紧抱了四莲,
“四姐,你一定要写信回来,一定要写信回来!”
四莲点头,
“放心!我会的!”
一家人在亲友们的目送之下,登船远去,顺流南下,从此奔向了自由自在的辽阔天地!
亲们,六百章啊!六百章!作者菌终于把正文写完了,可能有亲觉得结局有点儿仓促,哈哈!有番外的,番外还是老样子,不定时,没顺序,想到甚么写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