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石拿着缆绳出来了,也不解释,只管笑,他将绳子的一头朝上一抛,“接着!”金充及赶紧抓住。
杨天石转向客印月:“把孩子给我,你抓住绳子。”然后示意金充及,“金兄,往上拉。”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客印月的腰推了上去。
总算把客印月拔了上来,骤然失去重心的金充及“哎哟”一声朝后仰倒。
杨天石抱着孩子三下两下蹿上山坡,拉起金充及问:“金兄,可要紧?”
“吾不要紧!吾妻要紧!”说着,金充及朝前便跑。
杨天石抱着孩子与客印月,跟着跑去……
金充及家的床上,老皇后在里侧沉沉地睡着。金妻在外侧“啊啊”地喊叫着,身体像个小山包,全身大汗淋漓。
客印月抱住金妻的头,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回头问金充及:“开水烧了吗?”
“啊?啊?”金充及听着,不明所以……
“烧水了没有?”客印月冲他喊。
床上的金妻又叫起来:“啊,我,我要生了……”
“哦,哦哦,”金充及调头便走,“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杨天石赶紧托住他:“金兄,金兄!你怎么啦?”见他已经晕了过去
客印月冲着杨天石道:“先别管他,把孩子找个地方放下,快去烧水!”
杨天石分身无术:“这,这……”
看着眼前一团糟的客印月安慰着金妻:“别怕,有我呢,没事的。”说完挽了挽袖子,自己动手去烧水。
金充及醒了过来。
杨天石问:“金兄,你不要紧吧?”
“吾,吾不要紧,吾妻要紧……”
杨天石把孩子往金充及怀里一送:“抱着,出去呆着。”说着,将金充及推了出去……
金充及喊着:“哎,哎,是吾妻生产……”但已被推了出去。
杨天石关上门,开始帮灶边的客印月:“印月,幸亏有你……”
客印月笑笑:“我生孩子的时候,没人帮我……”
“那你,如何生的?”
金妻又喊起来了,客印月赶紧奔了过去:“天石,把热水提来。”
杨天石奔向灶台,开始往盆里盛热水。
忽听客印月喊道:“天石,快来帮帮我。”
杨天石端起热水盆奔过去。
“她的腰带太紧,我解不开。”
金妻的腰带勒在高耸的肚子边缘,几乎看不到腰带的痕迹,客印月正徒劳无功地解着。
门开了,金充及抱着孩子挤进来焦虑地问:“如何啦?如何啦?”
只见杨天石用匕首在金妻山包一样的肚子上一挥。
金充及大惊,“你,你做什么?”
再看金妻的腰带,已被割开。客印月松了一口气。
杨天石拍着金充及的肩膀,笑道:“你这个郎中真是空有虚名啊。”说着推着金充及朝屋外走,“出去!出去……”
夜,满天星斗。
婴儿的啼声,此起彼伏……
屋外,激动万分的金充及不断地重复着:“生了!生了!”朝草庐奔去。
望着破门而入的金充及狂喜的样子,杨天石开怀地笑了。
客印月迎着他道喜:“金兄金嫂好福气,是对龙凤胎。”
金充及乐坏了,他把头俯在两个孩子的小脸上方,仔细端详着,怎么也看不够,而后凑到妻子面前满怀感激道:“娘子,娘子,你太了不起了。”
客印月站立在门口,脸上犹有汗珠,望着这一家四口,微微笑着,别有一种妩媚。杨天石怔怔地瞅着客印月,不禁喃喃起来。
“像,真像……”他说的是郑贵妃。
“你也该歇歇了。”杨天石抱着孩子走上前去,对客印月道。
客印月顺从地跟着杨天石,金充及不停地向二位作揖:“多谢弟妹,多谢天石……”
杨天石深情地看着客印月,话却是对金充及说的:“谢一个就够了。”说着,向外走。
“等等。”金充及指指杨天石怀中的孩子,“吾妻的意思,若是天石和弟妹放心得下,就请把孩子留在这……”
杨天石和客印月对视一眼,知道是金氏夫妻的好意,客印月点点头。
杨天石把孩子交到金充及怀中:“多谢金兄金嫂。”
蟠龙镇县衙内灯火辉煌。
锦衣卫站立两厢,他们每人前面都站着一个正在奶孩子的母亲,母亲们神色惊恐,不知下面会发生什么。
县令和钱宁陪着魏公公自内堂而出,魏公公仍坐在椅子上由两个太监抬着。
县令面向魏公公:“原本拟定,明日再加遴选,公公既是来了,今日便瞧瞧头一批。”
魏公公点点头:“不是我急,是陛下急。”说着,瞅向众母亲。
众母亲惊恐之余,都有些不自在,有的把塞进衣衫内。
县令一声呵斥:“把掏出来!”
一个母亲吓了一跳,掏出,又塞到了自己孩子的嘴里。
魏公公被抬着下堂,挨个审视,审视母亲们的,审视母亲的面孔……一个劲摇头。
衙门口外,女人们的丈夫聚集在两侧,衣衫褴褛,彼此搭讪着。
“你老婆也在里头?”
“若是能进宫,也算咱家有了福了。”
“这是福啊?屁!”
“能伺候小皇子,也算是福分。”
“你老婆若是给选中了,你就等着哭吧!”
“也就两三年的事儿,等婆娘出了宫,啊,宫里头出来的,那咱家就人上人啦。”
“做梦吧你!”
魏公公已经审视到最后一个,一直在摇头,他盯着在旁沉默不语的钱宁问:“就这些个?”
县令替钱宁答道:“还有还有,不过得明日。”
魏公公奇怪地瞅着钱宁:“钱公子,你看如何啊?”
钱宁没情绪地道:“没兴趣。”
魏公公打趣道:“嚯嚯,钱公子见了女人,也有没兴趣的时候?”
钱宁无语。
县令探询地问:“魏公公你看……”
“这好的,模样不行;模样好的,不行。”魏公公扫视了一眼刚看过的那些母亲,“这要吃奶的是三殿下,总要找个两全其美的不是?”
县令连连道:“是是是,请公公明日再审。”
魏公公望向钱宁:“我说钦差大臣,你看呢?”
钱宁打了个哈欠:“那就明日。”
县令一摆手,锦衣卫们簇拥着母亲们朝外走。
魏公公突然喊了声:“等等。”
锦衣卫和母亲们都站住了。
魏公公淫亵的眼光望着钱宁:“钱公子,要是光论模样,有几个还不错……”
钱宁一摆手:“没兴趣。”人已经入内。
魏公公嘿嘿笑了起来。
明月当空。
所有鸽子都在地面上,围绕着仰面躺在青石板上的杨天石和客印月。客印月头枕在杨天石的腰部,幸福满满地吟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说的正是此时。”
杨天石感慨道:“‘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当了官,可想过的,还是百姓的日子。”
“那你呢?”客印月问。
“我也想。”
“百姓的日子苦。”
“只要有情有义……”
客印月坐了起来:“情义?‘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冥冥中追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客印月沉浸在自己的向往中……杨天石也慢慢坐了起来,仔细倾听着。
“这是什么?”杨天石问。
“《牡丹亭》,进忠一次入室偷窃,偷来的戏本。”
“《牡丹亭》?莫不是南安太守汤显祖所作的临川四梦之一?”
客印月睁大眼睛:“你也读过?”杨天石摇起头来。
“说是。”
“为何要禁?”
杨天石想了想说道:“听我爹说,是淫亵之至。”
“至情之至。”客印月纠正道。
杨天石瞅着客印月,点点头:“很是像你……”
“进忠不是我的情郎,他强迫我……”客印月有些不高兴。
杨天石深深地瞅着客印月:“毫无感情?”
“他不值得我生死相随。”
“如何才值?”
“你方才说了。”
“我说了?”杨天石不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有情有义。”
杨天石点点头,轻轻把客印月揽在怀中。
客印月依偎着杨天石:“可惜情义很难两全。男人女人在一起,结局不一定完美,内疚却是一生的包袱。”
杨天石把客印月搂得更紧:“你放心,李进忠,我会救他。可我,我又怕他把你抢回去。”
客印月亲吻着杨天石:“你是锦衣卫校尉,他敢抢吗?”
“不是他敢不敢,是我该不该……”
客印月停止亲吻,嗔怪道:“你敢不要我?”
杨天石深情地瞅着客印月,像个多情的孩子:“他要是敢跟我抢,我就杀了他!”
客印月一口堵住了杨天石的嘴:“那我就‘杀’了你……”
杨天石后靠,推开客印月的脸:“你真的还对他有情?”
客印月一笑:“傻瓜!咱救了他,不再欠他,咱俩在一起,心也安了……”
杨天石将她再次揽在怀里:“你想的,正是我想的。明日我就救他出来。”
“他杀了锦衣卫,要救恐怕不容易。”
“一切有我。”
“你,不会动刀枪吧?”
杨天石抱起客印月:“不会。”
“你做什么……”
杨天石抱着客印月走向草庐:“睡觉。”
月光透过木窗,照在客印月恬静的脸上,她已睡熟。
杨天石站在床边,系好锦衣卫装束的最后一个扣子,他轻轻走向门口,又转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客印月。
钱宁在客栈里作画。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一张小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幅巨大的画纸挂在木板壁上,画上是客印月的未完成画像……
侧门开了,两个太监抬着椅子上的魏公公走了进来,到了画像前不远处,魏公公示意把椅子放下,他端详着画像,神色越来越疑惑。
“你画的是人是鬼?”
钱宁的笔停了一下又接着画起来:“公公您说呢?”
“你说的那奶娘就是她?”
“公公也有兴趣?”
“我说亲自来瞅瞅,你爹还不让我来。”魏公公意味深长地望向钱宁,“看来我是来对喽……”
钱宁意会错了:“这等尤物,万里挑一,没一个男人会不动心。”
“你也动了心?”
钱宁放下了画笔,朝魏公公笑嘻嘻挨过来:“公公,您说呢?”
魏公公瞅着画像:“钱公子,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亲自来?”
“还不是对我不放心。”
“其实找个奶娘,也算不得多大个事。”
“不是陛下之事无小事么。”
魏公公一怔,笑道:“臭小子,总算懂了。”
“我爹教的。”
魏公公点头道:“奶娘竟是刺客,在陛下看来,宫里是有家贼。”
钱宁一怔,假装漫不经心道:“刺客死了,皇后杀了,事情了啦。”
“了?怕是陛下不这么想。”
“那陛下怎么想?总不能把宫里的公公们和宫外的锦衣卫全杀了,剩陛下他老人家孤家寡人一个。”
魏公公点点头:“恐怕,陛下未尝没这么想过。”
钱宁又是一怔,弯腰侧首,深深地瞅着魏公公:“除非那内贼就是公公和我爹。”
魏公公一怔,又笑了:“臭小子!”他一绷脸,“陛下正是怀疑公公我,还有你爹。这个,恐怕你爹心里也明白。”
钱宁一挺身,断然道:“陛下疑错了。”
魏公公探询的眼光扫视着钱宁:“可陛下如何才能释疑呢?”
钱宁摇头:“贼已经死了,还是怀疑有贼,这疑心病,没治。”
“有一种药能治。”
钱宁疑惑地瞅着魏公公。
魏公公指向画像:“就是她!”
钱宁浑身一震,但不解魏公公的意思。
“钱公子是胡画一气,还是照实描摹?”
钱宁有些不满:“公公看着我长大,我可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
“那就对喽,你难道看不出你画得像谁?”
钱宁仔细瞅着自己所画,很是得意:“她是谁,我画的就是谁。”
“是了是了,你从不曾入内宫侍卫,故此不知。我告诉你,这个女子像极了陛下宠幸的郑贵妃。”
钱宁倒吸一口冷气:“死……死的那个?”
魏公公点点头,神态如在回忆中:“你没见过郑贵妃,可自郑贵妃入宫,陛下竟是多年不曾上朝,这个,你定然知道。”
钱宁瞅着画像:“难道她是个狐狸精?”
魏公公笑了:“商代妲己,汉朝飞燕,盛唐杨贵妃,都说是狐狸精,都是荣及一时,史不绝书。你我都没见过。可本朝的郑贵妃,公公我伺候了这么些年。如今……”他一指画像上的客印月,“如今你也见到了。”
“公公的意思是……”
魏公公跃然而起,疼得“哎哟”一声,又坐下了。他忍着疼,断然道:“三殿下的奶娘,此女子乃不二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