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天沉吟了一下:“两个时辰后,我会放了你们。可能不能见到你爹,那就看你的福分了。”
一口菜含在布衣的嘴里。
锦衣卫教练场上的战鼓忽然停了,副检阅台上的官员们引颈望去,只见骑在马上的杨天石率领一百名金虏——其实是豪格率领着——走了进来。金虏们个个在脸上勾画了色彩,如同鬼魅,面目狰狞。他们满不在乎地走向大门内的一侧,与三位皇子的锦衣卫遥遥相对。
杨天石驰马奔到一个锦衣卫官员面前:“都备好了?”
“是!大人。”
杨天石点点头,那官员一挥手,数十名锦衣卫抱着刀枪跑到金虏队伍面前,将刀枪扔在了地上,净是些生锈、用钝的兵器。
杨天石看了一眼刀枪,瞅向豪格。豪格一声令下:“抄家伙!”金虏们纷纷上前,拿起自己的武器。场上所有观战的人都瞅着他们。
豪格没有拿武器,忽然与另一名金虏抻开了那面“努尔哈赤旗帜”,所有金虏都举起手中的刀枪,惊天动地的吼道:“啊……”
远远地,杨天石瞅向西侧的三皇子朱由校,朱由校也正瞅向他。
吃饱喝足后,布衣抹了抹嘴。
“萧伯伯,有句话侄儿想问您。您不可瞒侄儿。”
“问吧。”
“您要我爹帮的究竟是个什么忙?”
金枝也感兴趣地瞅着萧云天。萧云天喝了一口酒。
“这会儿不怕告诉你们。知道京城里正在做什么吗?”见布衣、金枝摇头,得意地说道:“锦衣卫教练场上,陛下即将观虏典兵。百名后金逆虏,分别与三位殿下各自率领的百名锦衣卫实战较量。”
“我是赶不上了。”布衣咽了口唾沫。
“后金逆虏骁勇善战,你在我这儿,算你的福气。陛下圣谕,后金逆虏的领队就是你爹。”
“我爹?!”
“在与三殿下的锦衣卫较量时,你爹会一刀刺死三殿下。”
“啊?”布衣、金枝大惊。
“吃了这顿饭后,咱们一起去京城。只要三殿下死了,你们就自由了。”
“为什么?为什么?”金枝怒问。
“这还不明白吗?为了救你们。”萧云天笑着。
“为何只有杀了三殿下才能救我们?”
“因为这是我的条件。”
金枝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冲着布衣怒吼起来。
“都是你!”
“关我什么事?”
“就是你!你若是不去什么蟠龙口,他就不会抓住咱们,也就不会有这件事!”
“姑娘错了,”萧云天笑着,“我想抓你们,天涯海角也抓得着。”
布衣对金枝:“你听到了?”
金枝仍是吼:“我没听到!都是你!就是你!”
布衣也急了:“哎,我知道你对三殿下有情有义,可你用不着对我发火嘛!”
金枝猛然用桌子去撞布衣:“你少胡说!这不是那么回事!”
布衣抵住桌子:“那是怎么回事?一个姑娘家,听到自己心上人有危险,就沉不住气了。”
金枝推桌子:“他要死了!”
布衣也推桌子:“死了正好!”
萧云天瞅着两人恶语相向,连打带闹,觉得很好玩,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金枝瞪大眼睛,拍着桌子:“我要你替他死!”
布衣瞪着金枝,转而面对萧云天:“我愿意。”
萧云天笑着摇头:“来不及啦。”
布衣对金枝耸耸肩:“好妹子,我是想当替死鬼,可当不成了。”
金枝哭起来:“他,他要是死了,我,我也不活了!”
“哎,用不着用不着。”萧云天从旁劝道,“姑娘,他死了你还有他嘛。”说着一指布衣。
“他是个狗屁!”金枝吼道。
“你是鬼迷心窍!”布衣恼了,“他是皇子皇孙,他就是不死,你一个草民之女,也吃不到天鹅肉!”
萧云天又笑了:“哎,错啦错啦,金枝才是天鹅肉嘛。”
金枝再次推桌子撞布衣:“我告诉你,你以后少理我!”
布衣气急也推着桌子:“算我不认得你!”
金枝要掀桌子,布衣也掀,二人较着劲将桌子抬起了一尺多高。
萧云天喊道:“慢来慢来,我的酒我的酒啊……”待把酒抢到手里,只剩下了半盏,萧云天摇着头:“还好还好……”
布衣、金枝仍未罢手,两人各站一边揪扯着那张桌子。
金枝找着最狠的话:“从小到大,我就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
“我是我爹的儿子,还不是你金家的女婿!”
“臭美啊你!想当我家女婿?做梦吧你!”
“我就是做梦也做不到你家去!”
桌面上的东西倾倒下来,碗筷,酒菜,稀里哗啦……萧云天忙不迭地接着,“哎,哎,我说你们俩,行啦,唉,可惜可惜……”
金枝推搡着桌子:“你究竟想怎样?”
布衣也推搡着桌子:“那要看你想怎样。”
“我要去救三殿下!”
“我也没想拦着你!”
金枝面向萧云天:“萧伯伯,我现在就要走!”
“我说过,来不及啦。”萧云天不慌不忙地喝着酒。
“我一定要去!”
萧云天一仰脖子,把所有的酒都倒进肚里:“好好好,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金枝和布衣忽然对视一眼,同声道:“这就走!”猛然举起桌子,狠狠地拍向萧云天的脑袋,饶是萧云天武功赫赫,终是猝不及防,软软地倒下了。
布衣大叫一声:“快跑!”
教练场奏起了圣乐,庄严肃穆。太监们开道,魏公公在侧,朱常洛的銮舆被簇拥了进来。
副检阅台上,杨涟等百官皆跪。东侧的三队锦衣卫队伍前,三位皇子也跪下了。西侧的金虏队伍一侧,只有杨天石跪下了。
銮舆在圣乐声中迤逦而至,在检阅台前停下来。魏公公掀开帘子,搀扶朱常洛出来。皇子、百官山呼“万岁”,深深伏地。
朱常洛将手搭在魏公公的手臂上,走向检阅台。
布衣拉着金枝的手,出了洞就跑。洞穴对面是悬崖峭壁,高耸入云,两侧全是草丛,他们的前面是峭壁,后面也是峭壁,似乎无路可走。
金枝喊着:“布衣哥,路在哪儿?路在哪儿啊?”
布衣拼命扒拉着峭壁上的藤蔓:“找!一定有路!一定有!”
金枝也拼命扒拉着:“就是找到了,怕也来不及了。”
布衣喊着:“事在人为。”
金枝也喊:“你爹一准已杀了三殿下!”
“胡说!我爹绝不会杀他!”
洞口处,萧云天摇摇晃晃地出来了,他慢吞吞地走向金枝和布衣,脸上仍是在笑。
金枝恐怖地喊:“布衣哥,他出来了,他出来了!”
布衣更加拼命地找路:“我看见了!我又不是瞎子!”
萧云天笃定地说:“没用的,没用,你们找不着。”
“胡说!来时有路,去时一定也有路!”
“路毁了!”
“胡说!你胡说!”
金枝忽然喊道:“布衣哥!你快来!”
布衣奔了过去,金枝双手撩开草丛:“你看!”一个洞口掩映在草丛中,黑黢黢的,很是吓人。
萧云天摇摇晃晃越来越近:“没有路,只有洞,洞里头有狗熊、老虎、狮子、豺狼,还有毒蛇,只要咬上一口,你们就完啦!完啦!”
“布衣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布衣一把拉住金枝的手:“走!”
二人钻进了洞里……
朱常洛在魏公公的侍奉下,在检阅台上坐下。四个太监分别捧着圣旨,圣乐停了。
朱常洛望着教练场,东侧旌旗猎猎,西侧只有一面“努尔哈赤”旗帜。
朱常洛的眼睛停在“努尔哈赤”旗帜上。
“努尔哈赤”旗帜被豪格和另一金虏用手抻着,在风中鼓荡。
魏公公拿过一道圣旨,走到检阅台前展开,皇子、百官皆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金犯我边关,侵我中原。大明江山,皇天后土,岂容逆虏染指。特谕三位皇子,各率锦衣卫一队,与逆虏实战演练,以为朕观虏典兵。胜出者将代朕出征,破后金逆虏于千里之外。谆谆此意,朕有厚望焉!钦此!”
皇子、百官齐呼:“父皇(陛下)圣明!”朱常洛微微扬手。
战鼓响了起来。
大殿下朱由桤率锦衣卫列队挥旌而上。
杨天石瞅向豪格。豪格满脸不屑之色,金虏们一动不动。
朱由桤和钱宁骑在马上,锦衣卫已列好队形,与金虏遥遥相对。
魏公公在检阅台上再次宣道,“圣旨下,皇长子朱由桤听宣。”
朱由桤下马跪地:“儿臣听宣。”
“皇长子朱由桤,屡蒙圣恩,藩镇江南,诛暴讨逆,以战去战,朕深为嘉许。今日金虏在前,望皇儿飙发电举,战而胜之。盼子成龙,朕有厚望焉。钦此!”
朱由桤大喜。尤其“盼子成龙”之语,让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深深地叩首,“儿臣领旨谢恩!”
朱由桤重新上马,威风凛凛地驰马到了锦衣卫队伍前,举起了右手。
锦衣卫们喊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朱由桤点点头,驰向队伍一侧,再次举起了右手。
战鼓“咚咚”地响了。
百名锦衣卫挺枪大步向前。
西侧的金虏仍是纹丝不动。
皇帝和官员们都伸长了脖子。
杨天石对身边的豪格急道:“等死啊?”
豪格笑了,也举起了右手,猛劈下去。
“努尔哈赤”旗帜被挑在一根长枪上,在空中摇动起来,金虏们摇着刀枪,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努尔哈赤……”
检阅台上,魏公公连连摇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但朱常洛不动声色地瞅着。
“努尔哈赤”旗帜奋勇上前,豪格率金虏们摇着刀枪,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喊声震天。
只剩下杨天石一人站立在金虏们原来所呆的地方。
朱由桤抽出了刀,“跟我冲!”锦衣卫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万岁!万岁!万岁……”
双方队伍山呼海啸,奋勇向前……终于猛然撞击到一起,发出兵器格杀的响声。
黑黢黢的山洞里,只听到布衣、金枝爬动的声音和喘气声。
萧云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嗡嗡地回响着:“回来吧!回来吧!”金枝吓坏了。
“布衣哥,他跟来了!”
“别怕!他追不上咱们!”
“可这是哪呀?这是哪呀?!”
布衣稀里糊涂从一个洞口掉了出去,金枝喊着:“我呢?还有我!”布衣抓住了金枝伸出的手,把她拽了出来。
两人抬头一看,大吃一惊:“蟠龙口!”
萧云天的声音从洞内传出:“这下你们明白了吧。”声音越来越近……
金枝拉着布衣的手:“咱们快跑!”
布衣没动,环顾着四周。
“快啊!”
“我爹一定把他的马留在家里等我。”
“胡说!你爹如何知道你今日能逃出来?”金枝不信。
布衣把手指放在嘴里,一声呼哨,远处传来了马的嘶鸣。
金枝大喜:“你,你真有个好爹!”
布衣再次呼哨。
已经听到了马的蹄声。
蟠龙口内,萧云天露出了脑袋:“嘿嘿,你们跑不了!”
布衣拉起金枝的手,朝马蹄声处奔去。
萧云天蹿出了洞口,展开无影腿追了上来:“你们跑不了!”
战马已经到了布衣、金枝跟前,二人对视一眼,“上!”同时蹿上了马背。
萧云天追到近前,一只手伸了过去,只听战马一声嘶鸣,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