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而知雅意,徐年两人都知道是张佳木手痒痒了。倒也难怪,毕竟也是从小习武的武官子弟,这么多年过来,没有几次实战动手的机会,今日事后,张佳木在权位上都得更上一层,估计想再有这等事也是难了,两人相视一笑,却是异口同声的道:";大人,不可以。”
“你们就肯定会这么说了,”张佳木嘟嘟哝哝的道:";这倒是一点儿不出我所料之外,哼,你们就不能有点新意”
这位大人这么闹法,倒也不是头一回了,两个心腹幕僚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的说笑谈话。
此时外头一片喊杀金戈之声,这里倒还是一片寂静,只有从望楼下看,才看到正堂四周到处都是奔走忙碌的人群,他们正在构筑防线,也是能有一分力就多出一分力了。
“大人,大人”
望楼下有人急匆匆的奔跑上来,听声音应该是黄二,此人身形高大蛮壮,估摸体重得有二百上下了,但并不显胖,天天举石锁练的全身都是腱子肉,结实有力,更使得他的蛮力在全卫中都数第一,不要说任怨和武志文几个,就是张佳木单和他比力气的话,也准定都会输就是了。
这会子他急吼吼的向上,踩的望楼木梯咯吱咯吱的响动,年锡之失笑道:";这厮真真是从来没有安安静静说话的时候。”
“什么人什么性子么。”张佳木倒是不以为怪,只是顺着楼梯口向下看,没过一会儿,果然是看到一头乱糟糟似乎没梳洗过的头发,再就是一张凶神般的大脸,下巴上的胡须根根如钢针一般炸开,一见张佳木在看他,这张脸倒是露出了一副生动的笑容:";大人,你果然在这啊”
“是,你上来吧。”张佳木忍住笑,在望楼角的凳子上坐了,等黄二上来。
眨眼功夫,黄二便从楼梯中钻了上来,此人一上来,便是一股浓烈的汗味先至众人鼻间,再就是庞大而壮硕的身躯,光是这两样,便是给人很大的威压之感,再下来便是一身短褐,这么冷的天,雪花飘舞之时,这厮居然是把短褐敞了开来,露出胸肌饱满长满长毛的前胸,再配上腰间的长刀和几把长短不一的短刀短剑,还有那一脸横肉和眼中的凶光,虽不似孙锡恩那样阴沉而有杀气,也不象徐穆尘这般潇洒自若,但倒是也有他自己独倒的一面。
好在,在张佳木面前黄二也是凶不起来,只是此人面相狰狞,就算是说话恭敬,也是瞧着恶形恶状的。
这会子情况紧急,刚刚也随大众见过礼了,所以黄二只是弯腰一揖,然后起身便急着道:";大人,弩弓不足,怎么办?”
“弩弓已经大半都交给孙锡恩或是缇骑带走了,投标,阔刀、短剑,也多半给缇骑领去了。”
张佳木摊一下手,道:";咱们毕竟是躲在卫里,他们出战临敌,当然要把更多的好东西给他们。”
黄二似哭似笑,似悲似喜,也学张佳木摊手道:";那大人另选高明吧,这个差小人可当不了了。”
“怎么呢?”
“这里人手说是有两千六百人,而且也多半是精壮汉子,但实在直卫和内卫的人才三百来人,其余的两千多人,只练过弓箭,近身肉搏,阵法,兵器,全没练过,这些人叫他们临敌,不如说是送死。”
锦衣卫仓促之间集合了这么多人,已经是难能可贵。当然,也不是把所有的卫中老弱病残全叫来,奉命前来的,不论是校尉还是军余,又或是将军力士,都是十八以上,五十以下的壮年男子。
按说已经是很不坏的部曲,因为这些人全在壮年,也受过训练,不过,在黄二看来却是多半无甚用处,有些人是做不得战士,挥不得刀枪,用来摇旗呐喊倒也尽够了,上阵肉搏,怕不真是上去送死?
“不妨事,你听我说,”黄二气急败坏,张佳木却是不急,只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听我吩咐,把大门给堵住了?”
“是的。”黄二粗声答道:";用沙包麻袋,再配桌椅拒马什么的,在大门外六十步,四十步,二十步,做了三道防线。如果有内卫做的那种强弩的话,守起来就事半功倍,小人也就敢写包票,这里就算来上万人,咱也能守得住。”
“就算来上万人,也真真是守的住。”张佳木笑道:";我亦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早有安排,你带人去找薛同知,就说是我说的,叫他把火铳取出来给你吧。”
“火铳?”黄二颇为狐疑,问道:";这玩意顶什么使?”
当时的火铳全是由世代相传的匠人负责制造,工部有官员监督,兵部直接负责,各地的都司卫所,每年或是上交弓箭,或是交生漆,或是交草束,又或是上交粮食,当然,也就有上交火铳的。
这些物资,当初按卫所的承受能力和财力物力,分别规定好任务,然后兵部负责接受,工部监督验货,然后交给武库收藏。
比如辽东的柳河卫奉命每年上交三千石粮,再上交五具铠甲,二十支火铳。
交粮之余,这些铠甲和火铳不论是自造,又或是换购,总之要把任务都完成了,卫所指挥才算过关。
这在明朝前期小政府无财政统筹的情形下是有积极作用的,因为明初时候天下丧乱,百姓有安居之所就已经举家欢庆了,所以就算苦一些,不仅要自己备武器打仗,还要种地,还要交弓箭火铳铠甲,这些都能承受得住。
等时间一久,武官腐败加一重剥削,军户自己吃不得这种世代为奴的苦逃一批,如此一来,卫所人少而事多,根本承受不了,等到小冰河时期,卫所自顾不暇,不要说上交了,国家还得拨粮救济,到这时候,卫所就当不得用了,只能加大财政投入到雇佣边军头上,而边军的铠甲武器火铳又得朝廷统筹下发,自然多增一重负担,以明朝的财政统筹能力会根本负担不了,然后破产。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可以不提。
此时开国日久,法度废驰,火铳的生产制度又没有统一的标准,全是匠人世代相传制造。在永乐年间,成祖皇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工部官员监督的严,工匠的待遇也还过的去,所以造出来的火铳颇能用得,火铳对敌屡屡得手,就是明证。
到此时,火铳已经无甚大用,因为制造的越来越差,用铜越来越少,口径也越来越小,装子药当然就越来越少,这种火铳,真真是百无一用,射程不过一二十步,穿不透皮棉甲,运气好了才能打中裸露的皮肤,威力还不如弓箭,这种火器,当然是差劲的很,当时的官兵已经不大想用了。
土木之变事隔多年,在官员搜检的单子上还能见到寻得神枪数千上万支的报告,当时火铳质量要是有永乐年间那般,又可以坚持训练的话,又何至于惨败至此等地步,火器又何至于被扔了满地,连蒙古人也不屑去捡
有此前车之鉴,黄二的疑问,自然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叫你去,便去”张佳木瞪眼怒道:";你这厮,偏生这么多废话。告诉你吧,别人都可当一方之重,你只管护卫我的安全,连曹翼我都派回去了,你好好想想你的担子可有多重?”
一句话说的黄二面色如血,涨的红如鸡冠,他咬着牙齿,跺了跺脚,整个望楼都似乎被他踩的摇晃起来,到这时,自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向张佳木保证道:";大人安危,就在我身上了。”
“嗯,去吧。”张佳木点了点头,对他道:";我会持强弓在此,以射助战,当然,需要时我也会亲自擂鼓助阵,你带着你的部下,奋勇向前就是”
“是,大人放心。”黄二其实也是头一回带领这么多人,打这么一场仗,当下心中也极是兴奋,答应下来,转身便下去了。
“大人,火铳克敌?”徐穆尘心思缜密,黄二一走,便是问道:";是不是内卫打造的新式火铳?”
“新倒也没怎么样。”张佳木面露得意之色,只道:";只是加大加粗,大约是普通火铳的三倍大点,咱们这里子药充足,有这种大火铳,学过的人也很不少,我想,够来敌喝一壶了。”
“大人真真是算无遗策。”年锡之一想,有这么大威力的火铳,配上一些很有经验和武力的直卫和内卫,再有黄二这样的凶人领着,还有三道防线,而此地的官衙院墙厚而高,根本无可能攀爬而上,这毕竟是在内城,又不是野战攻城,什么冲车云梯一律没有,只要守到天明,大局便算定了。
徐穆尘也是大为佩服,笑道:";缇骑那里是稳胜不败,孙锡恩至少也是一个不胜不败,大人尊府肯定没有问题,咱们这里再守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