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离开乐安居,便寒着脸吩咐左右:“去把三爷和三夫人给我叫到景泰居!”
左右忙答应一声,去了两个。
等到太夫人扶着蒋妈妈回到景泰居时,那两个去传话儿的丫鬟也回来了,行礼后战战兢兢禀道:“三爷说三姑娘有些发热,他和三夫人要守着照顾三姑娘,且天也实在晚了,就不过来了,明儿一早再过来给太夫人请安……”
话音未落,随着“趴”的一声脆响,太夫人手里的甜白瓷茶碗已被重重砸到地上,溅了两个回话的丫鬟一裙子的水。
屋里其余众伺候之人,也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惟独蒋妈妈上前赔笑劝道:“太夫人仔细烫了手。”说着一面取了襟间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手,一面使眼色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又劝道:“三爷与三夫人此番固然做得不对,不该违逆您的意思,但您也要爱惜身子不是?果真气坏了,岂非您自个儿也受累,三爷四爷也心疼,何苦来呢?”
太夫人闻言,冷笑道:“我自个儿受累是真的,那两个逆子会不会心疼就未必了!”话虽如此,面色到底缓和了些。
蒋妈妈服侍了太夫人一辈子,自然知道要怎样才能最将她劝得熨帖,见她面色稍缓,情知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因又趁势继续赔笑道:“您可是三爷四爷的亲娘,他们不心疼您,倒要心疼谁去?”
“心疼谁去?”太夫人冷哼,“自然是心疼那起子外四路的狐媚子去!哼,怪道人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先还不信,如今方知道,这话儿竟是比珍珠还要真!可怜我怀胎十月生下他,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到头来,说的话却连一个外四路女人说的分量都赶不上,我还能指着他心疼我,为我养老送终不成?”说着悲从中来,掉下泪来。
蒋妈妈听了,不由暗自撇嘴,要她说,三爷待太夫人也够孝顺了,平常在太夫人跟三夫人明里暗里打擂台时,可大多都是站在太夫人这一边的,此番若非事关重大,想必三爷也不会违逆了太夫人的意思去,偏太夫人要犯牛心左性,将事情闹大,弄得三爷四爷都不高兴不说,老太夫人那里也未能讨到好去,何苦来呢?
可这话她不能说,太夫人正缺出气筒,她要是说了,这个出气筒便自然是她了,她只能顺着她的话劝道:“依我看来,三爷倒也不是诚心不听您的话,而是实实为了四爷好,为了您好。您想啊,果真让四爷娶了那郭家小姐,以郭家小姐的身份,又有太后撑腰,只怕一辈子都要压得四爷抬不起头来,便是您作婆婆的要拿捏起她来,——正所谓打狗尚须看主人,只怕也不是那么便宜,总不能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罢?三爷这实实是为了您和四爷好呢!”
“为了我好!”太夫人没好气,“为了我好,他就该把这事儿捅到老大那里去,再让老大把事情捅到老太夫人面前去,让大家都看我们母子的笑话儿?他哪里是为了我好,他根本就是怕老四再娶个高门贵女进来,要了他老婆的强去,他根本是为了那个外四路的女人!”一行说一行哭,“害得我被老太夫人训斥,被人笑话儿也就罢了,还害得老四婚姻大事的决策权都落到了长房姐弟的手上去,他们姐弟巴不得我们母子不好呢,谁知道会给老四挑个什么歪瓜裂枣!”
又骂三夫人,“……素日里一口一个‘娘’的叫得好不亲热,其实最是个口蜜腹剑,最是个会挑拨我们母子关系的,看我明儿饶得了她不!也是我好性儿,别人家的媳妇谁不是见着婆婆乖顺得不得了,看来也是时候该给她立立规矩了!”
蒋妈妈平日里可没少得三夫人的好处,虽不好明着为她辩几句,岔开话题还是能够的,“依我说,这些都还是次要的,当务之急,还是该让老太夫人收回成命,将四爷婚姻大事的决策权要回来才是,不然真让王妃趁机给四爷订了亲事,以后四奶奶怕也难跟您同心同德,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太夫人闻言,醒过神来,“你说得对,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老四婚姻大事的决策权要回来才是!”说着忽然又泄了气,“可老太夫人都发过话儿,我难道还敢驳回了她老人家的话不成?”老太夫人的手段她还是依稀知道一些的,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跟她抗衡的能力。
蒋妈妈道:“直接要肯定不可能,不过,走迂回道路也不是不可能。太夫人不如过几日待老太夫人气消了一些,再去回她老人家,说已经找人给四爷看过了,说四爷命里不该早娶,且四爷明年就要下场了,这时候议亲势必分心,不如等到四爷考过之后再议此事。待过上一二年,老太夫人忘记此事了,您是四爷的亲娘,婚姻大事由来又都是凭的‘父母之命’,到时候决策权不就又回到您手上了?”
因为本身见识有限,太夫人虽对蒋妈妈谈不上言听计从,至少十句话有八句话是听得进去的,也正是有蒋妈妈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她方得以有今日,是以听完蒋妈妈的话后,她忙不迭便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对,就这么办了!”当下便忙忙想起明儿见了老太夫人该怎么说起来,倒是暂时把傅旭恒三夫人违逆她之事忘到了脑后去,蒋妈妈见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到了次日,傅旭恒果真一大早就带了三夫人过来问安,夫妻两个轮番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儿,又让傅钊赶着太夫人叫了百十声“好祖母,亲亲祖母”,总算是让太夫人消了一多半儿的气,也总算不再提给傅颐恒娶郭家小姐之事,虽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看三夫人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等到媒人再上门来时,便推病不见,只叫了蒋妈妈去打发她。
蒋妈妈一张嘴,便是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打发个把个媒人,还不是易如反掌,饶是那媒人再能说,也招架不住,只得铩羽而归,垂头丧气的去了威国公府报信儿。
原来那威国公夫人郭夫人这一二年以来,不知道为宝贝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多少心,但无奈女儿就是怎么也嫁不出去,哪怕太后亲自下懿旨,竟也成不了事,看着之前属意的乘龙快婿们一个个娶了别的女人,而自家女儿已快拖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放了话给官媒们,说是一旦能为女儿说成一门过得去的亲事,便赏银千两。
那些官媒们既知道了这么个巧宗儿,还不卯足了劲儿的想挣下这一大笔银子?于是在去到别家做媒时,都没口子的夸郭家小姐郭宜静,只把其夸成了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一个佳人,只把黑的都说成了白的,才不管那郭宜静早已是臭名远扬,只要稍稍打听,便能打听出她的消息来,反正能骗一个是一个,骗着了便发达了,骗不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也是太夫人会觉得郭宜静的坏名声其实是言过其实了之故,压根儿就没想到,那媒人既安了心想挣那千两的赏银,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说,才不管是真还是假呢!
威国公夫人昨儿个便听媒人说了傅家太夫人有意为小儿子聘自己女儿之事,大喜过望之下,当即便赏了那媒人一百两,又承诺事成之后,除了那原定的一千两赏银,另外再赏她二百两,只当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而那郭宜静在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并没想到自己竟还能嫁进门当户对的公卿之家,并且嫁的还是受宠的小儿子,听说人还很上进,也是大喜过望,暗想自己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因此一整晚都高兴得不得了,连做梦都是梦见自己已经披上大红的嫁衣,嫁进了永定侯府去。
却没想到,她的梦这么快就醒了,傅家的人竟说他们家四爷是命里不该早娶的八字,三二年内都无议亲的打算,还说不能耽搁了她。
郭宜静从小飞扬跋扈惯了的,如何受得了这份气?之前因与伏威将军府韩家大少爷韩青云议亲失败之事,还曾拔下头上的金簪对着自己二哥,也就是郭诚的脖颈要害,威胁郭夫人若不将韩青云叫到自己面前来,就不放开郭诚,以致闹得威国公府沸沸扬扬的。
这一回她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怪起郭夫人来:“之前太后姑奶奶要把我指给永定侯傅城恒,你说他克妻死活不愿意,现在怎么样,害我嫁不出去,你高兴了,成日价说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一辈子才好,你终于如愿了!”把郭夫人屋里的成设通通砸了个稀巴烂,又把壮着胆子上前来劝阻的丫头们打了个烂羊头,一直到累得动不了了,才躺到满地废墟中,哇哇大哭起来。
郭夫人看着女儿这副样子,也是悲从中来,陪着哭了一场,最后暗暗拿定主意,女儿实在嫁不出去了,那就招婿上门,她就不信凭自家的权势和财势,还招不到一个真正的乘龙快婿,还养不活自己女儿一家人了!
而傅城恒在得知太夫人婉拒郭家媒人的话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于对老太夫人让晋王妃帮傅颐恒相看亲事之事,则是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了,只要傅颐恒不娶郭家的女儿为妻,他爱娶谁娶谁去,自有那一位自作聪明的主儿做主,通通不关他们姐弟的事!
孔琉玥亦是松了一口气,为不用与郭宜静那样一听就知道不好相与的主儿作妯娌,更为不用与郭诚那样邪气好色的人作亲戚,因与傅城恒感叹:“幸好不用与那郭家作亲戚了,我光是想着那位郭二公子的样子,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傅城恒闻言,立刻紧锁起了眉头,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他有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辞行径?”郭诚那个混账东西好色可是出了名的,平常可说是以八大胡同为家,之前还曾因肖想韩家大小姐,被赵天朗狠狠收拾了一通,倒不想如今竟又犯到他头上来了,看来他是真的活腻了!
孔琉玥见他生气,知道他多半是想岔了,误以为郭诚冒犯了她,忙道:“是上次跟姐姐去慈宁宫觐见太后娘娘时,曾跟他打过一次照面,觉得他不像好人,所以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傅城恒闻言,方眉头稍展,冷声道:“他的确不是好人!以后但凡遇上了郭家的人,也一律不要理!”她虽然一语带过,他却可以想见到当时郭诚是怎样放肆打量她,只怕事后也曾在心里猥亵过她的,这样的情形他光是想已经觉得怒不可遏,暗暗发狠以后寻下机会,一定要让郭诚好看!
第二天送罢傅城恒早朝,又分别去乐安居和景泰居问过安回到新房之后,梁妈妈进来道:“夫人,高昌顺两口子又来了,求我无论如何代为通传一声,高昌顺家的还硬塞了这个给我。”说着摊开手,露出里面一个看起来约莫有五两的银锭。
孔琉玥笑道:“给你你就收着便是,留着将来给璎珞当嫁妆。”
“夫人!”说得一旁璎珞羞红了脸,跺着脚跑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与梁妈妈并白书几个都笑了一回,方正色道:“再晾他们一日,明儿带来见我!”晾了高昌顺两口子这几日,他们却一日比一日来得早,显然已经在尹大太太那里碰过壁了,也是时候是见见他们了。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就算她手上没有他们的身契,她一样可以拿捏他们,让他们知道除了跟着她,效忠她,他们别无他途!
梁妈妈应了,自往门房传话而去。
方走完通往门房的抄手游廊,远远的已见比第一日来时萎靡了不少,衣着打扮也朴素了不少的高昌顺两口子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梁妈妈暗自冷笑一声,换上一脸的为难,上前对正给自己见礼的二人还了礼,方歉然一笑,道:“夫人这会子正在乐安居陪老太夫人说话儿,委实不得闲,高管事高嫂子还是明儿再来罢!”
高昌顺一听,便急了,忙推了也已变了颜色的老婆一把,高昌顺家的便强笑着向梁妈妈道:“孔姑……夫人陪老太夫人说话儿,总有说完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也是一样的,还请妈妈再代为通传一声。”说着一咬牙,又往梁妈妈手里塞了个硬硬的东西。
梁妈妈不着痕迹掂了掂,知道是银锭,估摸着比刚才那块儿还要大一些,暗自哼笑之余,面上却越发为难了:“我也想帮二位,但只今儿个老太夫人兴致极高,只怕与夫人说完话儿,还要留夫人吃饭,吃完饭只怕又要斗牌,是真的抽不出空儿来见你们,这样罢,你们今儿个就先回去,明儿一早再来,我今晚上一定好生跟夫人再说道说道,争取让夫人明儿见你们!”
又再四叮嘱,“明儿记得打扮得干净齐整些,省得污了夫人的眼睛。”似笑非笑看向高昌顺家的,“高嫂子,你就把前儿的金钗戴上,金镯子也戴上,再让高管事也穿上那日的新衣衫,让夫人瞧了你们日子过得富足也喜欢喜欢!”
见二人瞬间黄了脸,额上也有了汗珠,方笑眯眯的转身去了。
目送梁妈妈走出老远后,高昌顺家的方喃喃道:“当家的,你说梁妈妈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昌顺没好气:“真是蠢婆娘,连这都听不出来,梁妈妈她这是在提点我们,让我们明儿见了夫人时,别再穿得像回来第一日时那般张扬呢!”
高昌顺家的其实是听明白了梁妈妈意思的,只不过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才下意识问了一句罢了,因此听完自己男人的话后,便什么都没有再说,暗自发起怔来。
当初跟着孔姑娘嫁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得了多大的好处,大太太那里关一份月钱,他们一家去了庄子上管事,又是一笔比月钱还要丰富得多的收入,而且他们顶着陪房的身份,孔姑娘手上又没有可以替换他们的人,便是她心里知道大太太让他们去庄子上就是为了将来好拿捏她,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他们一家都一直为此而窃喜得意,以为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像他们想的这样好,先是传来了大姑娘因着孔姑娘的原因,升了嫔位,成了真正的一宫主位娘娘;再是孔姑娘使人来叫他们一家回来,叫了他们回来,却又不见他们。
他们去求见大太太,求她帮忙拿个主意,偏大太太也不见他们,他们一下子成了两头都没有着落的人,又不敢贸然回庄子上去……高昌顺家的想着想着,忽然咬牙说道:“大太太那里我们显然是回不去了,就算她手里握着我们一家子的身契,只要孔姑娘不主动送我们回去,她便是有心要我们回去,我们一样回不去,而且现在是大太太要反过来求着孔姑娘了,又岂会因我们一家人得罪于她?倒不如以后就安心跟着孔姑娘呢!你看梁妈妈,也不是一开始便跟着孔姑娘的,如今却是何等的风光?相信只要我们肯效忠,孔姑娘最终也是不会亏待了我们去的!”
高昌顺心里其实也早已如此想了,只不过终究还有那么一丝半点不甘心罢了,这会子既听老婆也这么说,也就点头道:“你说得对,连大太太如今都要靠着孔姑娘了,咱们除了效忠于她,哪还有别的法子?不对,不该叫孔姑娘了,以后都得改口叫‘夫人’了,我们可都得记好,以后可别再叫错了!”
下午歇了午觉起来,孔琉玥收到了韩青瑶的来信。除了几页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以外,其间还夹着两万两的银票。
韩青瑶在信上又把前日她们见面时说的那些话大略重复了一遍,让她‘千万不要心疼银子,用完了我这里还有,只管打发人来取便是’,又嘱咐她如果有什么困难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使人去告知她,若是傅城恒敢对不起她,也一定要使人去告诉她,她可是她的‘娘家人’,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还在信的结尾处嘲笑了她一通,说她毛笔字写得难看,并画了一副兔斯基做鄙视动作的漫画,附言“虽然我也写得不怎么好看,至少比你写得好看!”
孔琉玥看得哭笑不得,当场就给她回了信,并在信里放豪言,下次再见到她的信时,保证她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到时候就该她鄙视她了。
于是等到信送出去之后,被鄙视了的某人便发奋图强起来,一连写了七八篇大字,连傅城恒什么时候进来了都不知道。
傅城恒一回来,就看见小妻子正站在书案前走笔写大字,秀丽的眉毛全都舒展开来,嘴角轻扬着兴致勃勃,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面前的笔墨里,黑玉般的眼睛里也似是被墨点了一滴,沉润着四散开来,微微闪烁又细融入那片明亮之中,一副专注得不能再专注的样子。
一时间,他竟看得怔住了。
等回过神来,他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去。
手指不小心蹭到了墨,孔琉玥放下笔打算洗手时,方发现了傅城恒的存在,先是一惊,嗔道:“侯爷怎么进来都不发出半点声响,吓我一跳!”继而又觉得不好意思,她可没忘记他曾经是如果鄙薄她那手字的,尤其她现在临的字帖,还是李清照的《一剪梅》,正写到“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忍不住拽过字帖挡住自己那一手破字的同时,耳朵上已传来一阵刺痛。
傅城恒轻咬着她小巧的耳垂,声音有些沙哑:“才叫我什么?”
孔琉玥缩了一下,脸上**辣的,“好嘛,人家知道错了……”声音娇柔得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不敢相信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偏偏傅城恒觉得受用极了,低头放肆的在她脖颈间吮吸了一口,才微眯起细长的眼睛,也提起笔,另一只手则挽着她的手,将那字帖写完了。
其间白书沏了茶进来,瞧得这幅情景,忙将茶放下,微红着脸低垂着头急急退了出去。
傅城恒的字遒劲有力,大气磅礴,写在孔琉玥的旁边,便将她的字显得柔情起来,当然,也更像小学生的水平了。
她不由红了脸,尤其是在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后,更是越觉羞愧,暗暗咬牙发狠,哼,总有一天,她会把字练得比他的字还要好,让他自叹不如的!
次日,高昌顺两口子果然一早又来了,这一次,孔琉玥很干脆的接见了他们。
经过了昨日梁妈妈的“提点”,今日夫妻两个都打扮得很齐整却丝毫不显张扬,高昌顺是一身半新不旧洗得很干净的青布直裰,高昌顺家的则是一身官绿色潞绸比甲,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只也带了三两支银钗,看起来显得既精神又干练。
两人一进来就立即跪下来向孔琉玥行了大礼,然后头也不抬,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夫人!”
孔琉玥就想到了梁妈妈之前说的二人话里话外不经意间还唤的她‘孔姑娘’,显然经过这几天的两相里碰壁,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现状,因与梁妈妈对视一眼,方淡声叫了二人起来:“起来罢!”
二人于是站了起来,但仍低头垂首,一副恭敬得不得了的样子。
孔琉玥有意再晾晾他们,再给他们下下马威,叫了他们起来后,却并不说话,只是慢慢的吃着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高昌顺两口子比第一次见她时可说是恭敬了不止百十倍,显然他们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从此以后,他们的命运只能掌握在她手里了,即便她手上没有他们的身契,还算他们识时务。
她并不在乎他们是尹大太太用过的人,只要他们有能力,她可以继续用他们,而且是重用。当然,前提是他们要知道,他们既然当了陪房,尹府他们是再回不去了,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主子,就只有依靠她一个人,否则休想在傅家立足!
高昌顺两口子见孔琉玥好容易接见了他们,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因此在进来的路上,心里都不无高兴,想着只要待会儿他们对夫人表了一番忠心之后,就算夫人不再让他们作庄子的管事,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却没想到夫人见是见了他们,却一句话也不多说,一句话也不问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吃茶,就像是他们两个并不存在一样。
二人心里便又打起鼓来,偷偷摸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畏惧。真是想不到啊,夫人生得这般娇弱,据大太太以前说来,又是个素来百事不管,只知道吟诗作对的,骨子里却这般厉害……心里便隐隐对尹大太太生出了几分怨怼来,大太太到底知不知道这位表姑娘的底细?自己都没闹清楚,便送了他们来,让他们夹在中间当磨心,岂非是根本就不管他们一家的死活呢!
打算自此只效忠于孔琉玥的念头便越发强烈了。
孔琉玥一边吃茶,一边不着痕迹打量着高昌顺两口子,眼见二人的眼神从飘忽到怨怼再到坚定,估摸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方再次淡淡开了口:“高管事,我打算让你继续回庄子上管事,不过,只管人事,至于生产出息方面的事,我打算让吴秉正来管,你以为如何?”一个管人事,一个管生产,两者互不干涉却又相互监督,相信两者都不敢有贰心。
高昌顺两口子原以为孔琉玥是不打算再放他们回庄子上,至多只会将他们留在永定侯府,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差使了,心里正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没想到却忽然听得她说仍叫他们回去庄子上做管事,虽然只是管人事,生产出息方面的事以后是半点边沾不上,也足够让二人惊喜了,反正热地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管不管又有什么关系。
因忙都满脸惊喜的跪下道了谢,又磕了三个头,方站了起来。
却没想到孔琉玥还有后着。
孔琉玥似笑非笑看着自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了的高昌顺两口子,一副漫不经心样子的说道:“此番我会让梁妈妈跟着你们一块儿去一趟庄子上,去宣布一下我新定下的规矩。你虽然是管事,不过你给我记住一点,若是以后你手底下的人犯了错,你的惩罚将会在犯错下人的基础上翻三倍。”
见高昌顺家的一脸不服气的打算争辩,她的声音一下子放冷了:“知道什么叫管事吗?管事管事,就是要让你们管事情,若是连手底下的人都约束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高昌顺闻言,忙杀鸡抹脖的朝自己老婆使眼色,示意她不准多言,否则再惹恼了夫人,连现在差使都捞不着。
孔琉玥居高临下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个高昌顺可比他老婆更会做人多了。
她稍稍放缓了语气:“你们也不用害怕!你们可以问问我身边的人,她们都知道我素来赏罚分明,你们若是做得好了,我自然重重有赏,除了月钱以外,年底还额外给你们发一笔奖金,以嘉奖你们一年的辛苦,明白吗?”先给予威压,再施点恩惠,恩威并施之下,不信他们不死心塌地的效忠与她!
果然高昌顺两口子立刻转悲为喜。
孔琉玥继续说道:“我的庄子不允许有任何闲言闲语传出去,如若发现有谁乱说话,或是吃里爬外,可以分别到你或是吴管事那里告密,前来告密者,赏银二十两,并且为了不让告密者难做人,告密人的名字也是绝对对外保密的。你们回去之后,就把这话告诉下面的人。另外,你们手底下肯定还有二层三层管事什么的,你就说与他们,谁若是管理得好,手底下没人出错,当月管事赏银二两,下面的人赏银五百钱,每五天可轮休一天,想做什么只要提前和管事打好招呼,别到了用人的时候找不到人就行。”
“还有,每月由你和吴管事一起,另外再连同十名下面的管事,根据底下所有人的办事情况,无记名投票评出三名优秀丫头婆子或小厮庄丁,每人赏银一两,连续三次榜上有名者,记一功,赏银二两,连续六次榜上有名者,立即升为管事。”
看向梁妈妈:“明儿妈妈就同了高管事一道去庄子上,将我的话说与吴管事并下面的人听,记住了吗?”
梁妈妈忙恭恭敬敬的应道:“夫人放心,老奴记住了。”心里暗忖,虽然早已知道夫人厉害了,却没想到竟厉害到这个地步,以后她可一定要比现在更谨言慎行才是!
高昌顺则早已满头的冷汗,想不到夫人这么狠,竟想出重赏告密者的法子来,而且告密者不但可以找他告密,还可以找吴秉正,这样一来,包括他们两个管事自己在内,都被其他百十双眼睛彼此盯着,别说做坏事了,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只能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了!
刚一离开奉命送他们出去的梁妈妈的视线,高昌顺家的便耷拉哭丧起脸来,“以后庄子上是别想再有什么油水了,大太太那里,我们也是不敢再偷偷联系了,那份月钱也是别想领到手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高昌顺也是满心的烦躁,没好气道:“怎么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没听夫人说吗,只要差使干好了,每月有额外奖励不说,年底还会额外发一笔奖金?只要我们一心一意为夫人办事,相信夫人必定不会亏待了我们去的!”
高昌顺家的闻言,喜忧参半:“话是如此,但万一我们做得不好了呢?指不定夫人要如何发落我们呢。再说,……以后庄子上再有个什么事,我要如何向大太太说去?”
高昌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还想着大太太呢,连大太太如今都要看夫人的脸色行事,又岂会因为我们去得罪夫人?反正夫人的新规矩很快就要出台了,到时候我们便是想再见大太太也是不敢了,是好是歹,大太太也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了!”
“也是!”高昌顺家的点了点头,叹道:“以后就一心一意为夫人办差罢!”
第二天一早,高昌顺两口子果真跟梁妈妈一道,坐车离开了京城,直奔庄子而去。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尹大太太那里便收到了消息,不由有些烦躁的跟李桥家的说道:“看来高昌顺两口子以后是再难跟我一条心了!”
李桥家的不敢多说,只是赔笑。
倒是一旁尹敏言一脸不赞同的说道:“娘,既然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您又何必要这样弄得彼此心里都不舒服呢?只要高家的一家子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孔妹妹是绝不会主动送他们回来的,那不仅仅是打我们家的脸,更是打她的脸。您又不见他们,只怕高家一家子心里已很清楚自家注定一辈子都只能跟着孔妹妹了,就算知道他们的身契在您手上,也只能一辈子跟着她。既然这样,他们效忠与孔妹妹也是早晚的事,您何不乐得作顺水人情,索性将他们的身契给了孔妹妹,让她念你的情呢?”
尹大太太闷声道:“我何尝没有想过索性就将两房陪房的身契都给了她?可你大姐虽升了嫔位,成了真正的一宫主位,这段日子以来,皇上却依然一夜未曾召幸过她,这样下去,跟以前又有什么两样?我怎能不想方设法给她留一条后路?”
她心里的苦有谁知道?她也是想着只要两房陪房的身契还在她手上,孔琉玥对她就总还得有所顾忌,她以后若是有什么要求,她也不好拒绝。而以晋王夫妇在皇上皇后面前的体面,只要他们肯时常在皇上皇后面前提提大女儿,她的日子总会好过一些,于将来也总会多几分保障。当她不想作这个顺水人情,那也得要她做得起啊!
尹敏言见母亲还想不转,只得继续劝道:“娘,才您自己不也说高家的以后是再难与您一条心了吗?都跟您不一条心了,还要他们何用?况且那处庄子虽大,毕竟大多是热地,一年的出息也有限,能拿捏到孔妹妹什么?你现在把身契送与她,还能让她念您个好,您若是再过一阵子再送去,或是直接装糊涂不送去,她还只当您不情愿当你心里有别的想法,这好也要变作不好了,恩也要变作愁了,何苦来呢?再者,下个月十八就是晋王妃的生辰了,咱们先卖孔妹妹一个好,晋王妃知道了,心里也喜欢,到时候还愁她不在皇后娘娘面前为大姐姐美言?您自己想想,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席话,说得尹大太太没了言语,好半晌方叹道:“你说得也有理,罢了,明儿我就使人把东西给她送去,好歹能让她念个好儿,只能希望她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了!”
去年也是晋王妃生辰前后,他们家才生出与永定侯府结亲念头来的,正因为有了这门亲事,如今尹纳言在宫里的情形已是比去年好了许多,希望明年的今天,形式能比现在又更好罢!
尹敏言见母亲终于松了口,方舒了一口气,道:“娘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我看孔妹妹也不像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您就别担心了!倒是三妹妹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再不议亲可就迟了,下个月去晋王府赴宴时,也带了她去罢?反正也不过一副妆奁的事,您也何苦乐得不施恩呢?便是爹那里,也会念您的好!”
一想到尹慎言那张肖似周姨娘的狐媚脸孔,尹大太太心里就一阵堵得慌,但也知道若再不给她议亲的话,只怕就要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声了,这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说自己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道:“知道了,到时候让她跟你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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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连着两天早上五点起来码字,伤不起鸟,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