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翔酒家的隔壁就是轩辕氏最豪华的客栈龙翔客栈。
刚刚入夜,客栈一楼还是喧哗连连,可二三楼早被离朱给包了下来,相对要安静不少。
“快,快去叫国师来,出大事了。”
只听这命令声从二楼过道传出,并见一别着军刀的大汉匆匆跑下楼,与掌柜的一起将一楼的客人统统给赶了走,此时此刻,龙翔客栈从没如此人烟稀少过。
二楼一间卧房内,屏翳只着了亵衣在身,发髻也已散落,长发披散下来,直及膝盖。
他咬着牙,唇瓣有些微微发紫,双拳紧握,有着发泄不出的怒气。
越想越气,转过身狠起一脚就朝身下趴着的瘦弱身体给踹了下去,换来的是一阵连续的咳嗽,那虚弱残喘的咳嗽声,就像肺都快吐出来似的。
“咳……咳咳……咳”
“臭小子,算你有点本事,竟敢将毒药含在嘴里!”
话落,他仍没发泄够,跟着又是一脚,直接踢在了蓝儿的胸腔。
蓝儿半趴在地上,只觉一股腥膻味直窜上口腔,他死死捂着胸口,将口中的血腥又给回吞了下去。
此刻的他,与屏翳一样,双唇发紫几近灰色,很明显的,他的气色更为虚弱,光是屏翳那两脚就让他承受不起。
居高临下,那双上挑的凤眼里充满了杀气,这个蓝儿真厉害,他一向都是小心谨慎,今次却彻彻底底地被蓝儿钻了空子。
蓝儿一开始就对他又磕头又感激涕零,用蔚汾求雨之事卸下他的心防,仿若是将他放在神的位置膜拜。
他还从没遇过敢用老天来作幌子的,装作是对上天最虔诚的信徒,这一点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每个人都敢去做的。
就像不信天不信神鬼的人也会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样,对信仰这种事就算不信也是能避则避。
屏翳望着奄奄一息的蓝儿,这小家伙能把握住他的心态,对症下药地接近他,绝非平常人能做到的,有胆色不说,至少还必须了解他雨师屏翳的脾性。
“识相就把解药拿出来。”
他中毒虽浅,但也不可完全置之不理,可是听到他这话,蓝儿却是用仿佛最后的力气还以他一个微笑。
“咳……咳……我都想着要和你……一起去死,怎么可能带着解药……”
“哈哈哈,和我一起死?这玩笑开大了,这毒药毒性颇浅,我也只吸入一点,你如果真想与我同归于尽,就该用致命剧毒才对。”
说到这儿,屏翳忽然察觉有些不对,莫非这个蓝儿真的不管有没有对他下毒成功,一开始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的脑袋被搅得混乱起来,仔细回想蓝儿的模样,以及他今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蓝儿与他恐怕真的是无冤无仇。不下定决心杀他,可是却用一条命来换,这完全不像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人的做法,说起来,反倒像是在玩弄他。
可是,这玩笑的代价居然大到以命相抵,能做到这份上,他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这个玩弄他的人,疯子!
绝对是个疯子!
“蓝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就将今日的事置之作罢。”
话音刚刚落下,同一时间,离朱从门口冲了进来,身后还尾随着轩辕的士兵。
“雨师大人,您没事吧。”
离朱毫不犹豫地将屏翳衣袖拨开,两指掐住他的手腕,两秒后,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摊在掌心。
“雨师大人,您中的毒同砒霜相似,只涉及微量,并不会有大害,这药丸普通的毒性都可以解。”
屏翳斜眼瞄瞄他手中的药丸,摆了摆手让他先放在一边。
离朱这时才注意到趴在一边的蓝儿,蓝儿的脸上已浸满了汗液,虚弱不堪,离朱单膝跪下,一把揪住他的下巴,没想到蓝儿抬头望着他的目光依旧凌厉。
“你好大的胆子,本来是给你机会,你居然敢反过来迫害雨师大人,你知不知道用你十条命都抵不了。说,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与雨师大人有何仇恨?”
离朱掐着他下巴的手指逐渐加重了力量,可是蓝儿却仍是保持着一言不发。
此刻离朱觉得蓝儿不像是由于个人的意识才对屏翳下毒,但他不会笨到开口问他幕后指使他的人是谁。
从他的角度看,蓝儿不是自己的意思,那他背后的人除了他的主子姬邦卉还能有谁?
他差点就问出是不是姬邦卉叫他这么做的,但他终究忍了下去,他不能问,如今的局势逼迫他只能将所有的罪状归咎在蓝儿自己身上。
现在轩辕氏是要与青州建立友好邦交的时候,如果真发现幕后推手是二世子姬邦卉,毒害雨师屏翳这条罪状不止会让轩辕氏和青州反目成仇,说不定还会令轩辕氏变成全九州的敌人。
现在屏翳在天下间的名声正响,好比救世主在生,雨师的信徒可是分布全天下。
他在想,说不定姬邦卉派蓝儿这么做,目的是为了陷他于不义,毕竟,屏翳看来,今次的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应该是他。
“来人,将他拖下去,由廷尉府处置。”
离朱的命令刚下,蓝儿突然在这时喷出一口鲜血,染脏了他的衣衫。
离朱本能地退了两部,却见蓝儿在那一刻,只是望着屏翳,露出他人生最后的笑容。
直到他身子完全趴躺在了地上,他的笑也是维持在面上,他从头到尾没有说出半点毒害屏翳的原由。
离朱看着他的尸体,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蓝儿的死在屏翳眼中只似一粒微尘,甚至不需要令他的眼皮跳动一下。
他拿起离朱刚才给他的药丸,仔细端量,他真看不出来,这位国师还是一位大夫。
“国师大人,这粒药我真的可以放心吃下去?”
“雨师大人不会是在怀疑离朱吧?”
屏翳未接话,将手中的药丸慢慢地放入了口中,他的视线逐渐移到了蓝儿的尸体,以及离朱衣服上被蓝儿喷上的血渍。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国师大人。”
“雨师大人果然英明,我也只是看蓝儿讨喜,却没想到一个小小娈童,会此等大胆。”
半晌,屏翳闭上眼, 嘴唇微微颤抖,此刻他在意的不是那毒性会不会在体内扩散,他只想掩下那一肚子喷不出的怒。
他的双手撑在桌上,手指不断在桌面上刮出“兹兹”地刺耳声音。
他从没想过,刚刚来轩辕氏的第一天,就会被人施了下马威。
他说的是实话,他没怀疑离朱,虽然从表面的迹象来看离朱最为可疑,但是轩辕氏的国师不会那么蠢,用这么轻的毒,就像他先前说的,蓝儿并非是想取他性命。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离朱不可能这么了解他,仿佛琢磨透了他的心思,蓝儿白天做的一切事,说的所有话,都是在一点点剥掉他的防御,没有一刻不是在针对他,没错,完完全全就是针对他屏翳。
从下了不周山那天起,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了被人玩弄的不悦。
而能暗算到他雨师屏翳的人,在这个世上屈指可数。
“国师大人认为这事是蓝儿自作主张?”
闻言,离朱的心提了提,他希望屏翳能不再追究此事,可是狂妄如雨师,有可能吃这个哑巴亏吗?
还是说,他需要说出蓝儿其实是姬邦卉的人。
“雨师大人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屏翳盯着他,那深黑的眸子就似可以将他的想法看穿,莫非屏翳看出了他还有所隐瞒?
过了片刻,离朱的药似乎起了效用,屏翳的脸色比先前好了许多,这更证实了蓝儿所下的毒有多轻。
这么轻的毒可以让蓝儿毒发身亡,不敢想象那小家伙到底一开始服下了多少,或许可以说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人体毒坛。
蓝儿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可以预见他对他身后的人到底是怎样刻骨铭心的忠诚。
而反观之,让蓝儿来做这件事的人,又是何等的狠心。
离朱突然对蓝儿起了些怜悯,蓝儿用性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指使他的人不知会不会掉下一滴眼泪。
他想,如果真的是姬邦卉做的,不是为了取雨师性命,那便是为了陷害他离朱。
但用这种方法,并还是一定不会奏效的方法,他只觉得这位二世子不仅丧尽天良,还是个傻子。
真的是他看走眼了吗,姬邦卉这个人其实对他没一点威胁。
但风后与神农氏接触的事又怎么解释?他越来越搞不懂了,那位二世子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轮不到他为这些伤脑筋,他只需想着怎样让屏翳消气,这件事能掩就掩,最好不要传进姬凌峰的耳中。
屏翳见他陷入沉思,问他道:“国师大人还记不记得在龙翔酒家时,蓝儿说了他的姓氏。”
离朱刚刚的发呆被他打断,回想下午,他说:“蓝儿说他是宁姓。”
“那我请问国师,还认不认识其他姓宁的?”
“雨师大人也说过,宁姓在冀州北部极为罕见,我自然不……”
他话没有说完,突然愣住了。他想起一人,那天是吴妃去世的日子,那人以送衣服为名,闯入了他与应龙所在的帐篷。
而且他记得那个人在军中非常显眼,阴柔做作不说,还绝口不离神鬼之词,重点是,那个人的名字很少见,所以他不会忘。
“国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确实记起一个姓宁的人,但却不知蓝儿姓宁这件事,与毒害雨师大人您有什么直接关系?”
屏翳冷冷地说:“我回想今天的所有细节,唯一可疑的地方只有这一个。国师你不明白是正常的,因为你不会了解我所知道的姓宁的有多么地不可理喻,耍起手段来有多么可恶!敢问国师所认识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好像叫宁封子。”
话落,“啪”一声,只见屏翳一掌就拍在了桌上,几乎咬牙切齿。
“宁封子!宁封子!”
好哇,原来他的五师弟真的也下山了,而且一来就送他一个这么疯狂的见面礼,看来此次到逐鹿真的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