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算不上,只是我心里清楚金碧那对父子,绝不可能真的对越晨曦这样好。你若知道越晨曦的爹是怎么死的,就知我所说不假。”
郑于纯打了个寒噤,不禁回想起当初越晨曦出访飞雁,和裘千夜曾有一段对质,便提到了其父之死,虽然言辞简单,却说得触目惊心。若裘千夜当初看起来玩笑一般的说辞是真,那金碧越丞相之死极有可能是金碧皇帝所为,那越晨曦在金碧皇帝眼中,又算什么呢?
“金碧皇帝是真心欣赏越晨曦,一度曾想把公主嫁给他,可惜啊,公主看上了胡锦旗,婚事只好作罢。但金碧皇帝对越晨曦的宠信之心还是有的,他所忌惮和不喜的是越家的势力。这一点,他们父子倒是一个鼻孔出气,手段也差不多。如今南隐不是正在削弱胡家的军力势力在金碧朝中的掌控?只是叫一个施成杰来压制胡家,只怕是一步臭棋。”
“胡家对皇帝很是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为王朝出生入死立下战功无数,如今被削权,一定会有所不满,陛下好像和那个胡锦旗关系不错。何不趁此机会拉拢一下与胡家的关系呢?”
裘千夜摇摇头,“胡锦旗是个死忠,纵然皇帝有负于胡家,胡家也不会负皇帝。不过他被外放到齐汉州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一时还没有猜出南隐的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齐汉是金碧、鸿蒙和飞雁三国交界之地,让胡锦旗镇守那里,虽然看似被流放他乡,但其实也是有震慑之意。”
“应该是震慑鸿蒙更多吧?”郑于纯道,“咱们飞雁和金碧如今貌合神离,金碧皇帝一定知道是震慑不住咱们的,所以想借着压制鸿蒙再来压制飞雁。”
“嗯,应有此意。”裘千夜耸耸肩,“且由他去做。若是他们真的要整治胡家,我正好笑作壁上观。”
……
齐汉州说是州,其实总人口不到一千,最大的府衙是原本的一处庙宇,后被改成了衙门。
锦灵随胡锦旗刚刚抵达这里时,看着此处的荒凉环境,心都凉了半截,难免有些抱怨和愤慨:“太子实在是太不仁义了!就算是想锻炼你,也没必要这样欺负你吧!这地方还是人能待得了的吗?”
胡锦旗却一本正经地说:“无论在哪里为官,一心为民是最重要的。我们行军打仗,没有帐篷,露宿荒野的时候也是有的,你若是住不惯,可以先回京城去。”
锦灵气得上来就掐他的脖子:“木头!你以为我是贪恋宫里的荣华富贵吗?我是心疼你吃苦受累!罢了,你能吃得苦,我怎么就吃不得?”
锦灵也是个发起狠来什么都不顾的人,她干脆脱去华服,换上一身荆钗布裙,打扮得和当地的小妇人差不多,自己拿起扫帚来,带领着十几个亲兵,将衙门内外上上下下大肆打扫了一番。
她虽然在宫中没做过这种粗活,但平时也常看宫女干,学起来也不难。衙门内的布置比较阴森,她叫人重新换了窗纸,透光更好一些,又移栽了一些廉价的花草在衙内,没花什么钱,竟将这座古衙整治得生机勃勃的。
三天过后,胡锦旗外面练兵回来,进了院子,看到墙角盛开的一溜小野菊,也不禁称赞她:“看来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那是当然。”锦灵得意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才她在墙角的花圃忙着栽花,衣服上弄了不少泥点子也不自觉,额头的汗水竟让她不施粉黛的小脸更加俏丽起来。
胡锦旗一阵心弦激荡……一个好好的千金公主,宫中多少人伺候着,如今却跑到这荒僻之地跟他受苦受罪。当初锦灵为了表示下嫁他的决心,临出行前强拉着他在南隐面前喝交杯酒就算是订了亲,红烛喜宴一概没有的就这么成了他的人。不说她这公主身份,就是寻常人家嫁女儿也没有这么草率仓促的。他胡锦旗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的福气,得遇这样的一个好妻子?纵然此生此世为她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他一把拉过锦灵,贴着她的小耳朵说:“我最喜欢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你。锦灵,咱们一生一世纵然不能荣华富贵,也要白头偕老。”
胡锦旗向来拙于言辞,也不说什么柔情蜜意的话,但这句话一出口,就让锦灵一下子泪充于眼,大大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看着他又傻傻地笑,一头栽进他怀里,将他抱得死死的,地说:“傻木头,这还用说?咱们在一起不就是为了白头偕老的?不过你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轻负于我,我就休夫!你信不信?”
她故意说得凶狠,却逗得胡锦旗呵呵直笑,将她打横抱起来,说道:“难怪我娘说女人不打上房揭瓦,刚给你点好脸色你就连‘休夫’这样的威胁之词都说出来了?看我不整治整治你!”
他抱起锦灵就往屋里走,锦灵吓得忙叫道:“青天白日的,你要干什么?”
“青天白日也是在自己家,你叫唤什么?”胡锦旗虽和她匆匆订了亲,但是并没有正式的洞房,这一路舟车劳顿,两个人都很辛苦,也没有心思做那种事儿。今天既然来了兴致,当然不会放过。
他抱着锦灵回了屋,一脚踹关了房门,急不可耐地就去扒脱锦灵的衣服。锦灵又羞又恼,急叫道:“猴急什么?还怕我跑了吗?人都是你的了……”
胡锦旗一边脱衣一边笑道:“我不猴急,是怕你急了。看你来时在马车上还想要勾引我呢,我这会儿成全你,你该谢我才是。”
“什么勾引你,就胡说!”锦灵红了脸,假意抵挡,当然也挡不住他的强壮臂力。
只是他们屋中这份春光大战,莺呼浪语的,让屋外同行而来的几个小宫女都听红了脸,纷纷跑出院门,不敢再听。
突然间,外面匆匆走来一人,竟是名劲装少女,英姿飒爽,腰悬长剑,足蹬短靴,迎面便问道:“胡将军在院里吗?”
几个小宫女一愣,认出此人,惊问道:“胡姑娘?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将军在,在忙着呢……”
“我去见他。”这少女低头就往里走,几名宫女一时没拉住她,她已经走到院里,却乍然听到锦灵的尖叫之声,猛地愣住,再听一下,便立刻明白了,也红了脸,啐道:“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他俩还真是……”没有骂完,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珠一转,笑着高声喊道:“我大老远地跑来,锦灵,你几时和我哥大战完三百回合了,便出来见见我可好?”
屋内传来锦灵“啊”的一声惊呼,这一回却不是因为房中战事激烈,而是因为她听出屋外人的声音,隔着窗根儿试探地问:“是……紫衣?”
“哼。”胡紫衣背负双手,似笑非笑地仰天望着,全然没有了打扰人家“好事”的愧疚之色。
……
胡锦旗皱着眉头走出房间时,胡紫衣正坐在院子一角,翘着二郎腿用掉在泥土里的小铲子拨拉着地上的花。
“别乱动,那是锦灵种的。”胡锦旗喝道,“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不是在京伺候越晨曦伺候得好好的吗?”
“你也来揶揄我。”胡紫衣把脸一沉,“怎见得我就是在伺候他了?”
“得了得了,你们两人的事情我不过问。”胡锦旗哼了一声,“说吧,你来一定有事。”
“看看你们而已,没什么大事。”胡紫衣呵呵笑着,胡锦旗却眯起眼,“没事你舍得离开京城?要不就是伯父又逼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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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八九不离十。”
“逼婚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逼婚了。你要是没看上越晨曦,也是该找个人嫁了。王孙公子里也不全是坏人。”
胡紫衣叹气道:“你怎么说话的口气和我爹一模一样。我跟你说,我为了逃婚,已经从家里逃出来了,我爹说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宁愿没有我这个闺女。”
“这么严重?”胡锦旗吓一跳,“那你爹知不知道你到我这儿来了?”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锦灵此时也懒洋洋地在屋内开口:“别怕,这些年这丫头为了逃婚都跑出家多少回了,我猜她爹没少说过狠话,世上有哪个爹娘最后会不要自己的儿女的?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她罢了。归根结底,是她自己想怎样。胡紫衣,你是不是真心喜欢越晨曦?”
“你听谁瞎说的?”胡紫衣扯动嘴角,“没影儿的事儿。”
“没影儿吗?不喜欢他你干嘛一天到晚往越家跑,说什么心里有愧疚,还帮他念公文,他一个堂堂越府大公子,吏部尚书,多少人前呼后拥地巴结着,就算他眼睛瞎了,要给他念公文的人也能排成长龙,你一个姑娘家总往他身边贴,不是心里有事还能是什么?你看我当初怎么缠着你哥的?不是因为喜欢他,我这个公主至于倒贴着巴结吗?”
“喂,说紫衣的事呢,扯我们俩做什么?”胡锦旗咳嗽一声。
“人虽不同,道理相通,这是我们姑娘家的小心思,你们大老爷们儿不懂,但可瞒不过姑娘的眼。紫衣,你说对不对啊?”
锦灵在屋里连珠炮似的一串串话,胡紫衣在外面只是扒拉着地上的那点土不接话。这时被问急了,她才说:“你躲在屋子里干什么?还不出来见我了?”
锦灵笑道:“我现在衣冠不整地,出去要被你笑话,我才不出去。把你打发走了,胡锦旗才好回来。你说吧,你大老远地跑到这荒僻之地,就是为了逃婚,还是为了疗伤的?”
“疗伤?紫衣受伤了?在哪儿?”胡锦旗紧张起来。
锦灵在屋里骂道:“做哥哥的怎么一点都没有情趣?还能是哪里的伤?当然是心里的伤啊。胡紫衣,你是个痛快人,就这一点不痛快,该爱就爱,该恨就恨,你看你哥和我,全天下人都不信我们在一起,如今还不是就在一起了?你要是真看中越晨曦,趁着他身边还没有别的小姑娘勾引,你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你必须把你的心意说明白了,我才好帮你,要不然就靠你自己一人想攻下那一座城,难哦。越晨曦那个人的心硬起来比城墙还硬,他和童濯心那段情,分分合合的,我们都看在眼里,都知道童濯心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你不比我,还要先打败他心里的童濯心,才能得到他的人。我是想劝你知难而退。所以,你要是纯粹是为了逃避退让而跑到这里来,我们就留你住些日子,正好齐汉州需要整顿的地方很多,我还愁缺人手呢。你也可以帮我训练些女兵,我用着比男兵顺手些。”
她这一大通话说出来,胡紫衣本来想哭,却又被她说笑了。“锦灵,我竟不知道你可以说出这么多大道理,倒似比任何人都更懂我似的。”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当然懂你。我不同于童濯心,她和你之间夹着个越晨曦,你们俩人交心也隔着一个人。我和你之间谁也不隔着,我是旁观者清,说的话比她说的更有道理。”锦灵的语气中难掩几分骄傲和得意。
胡锦旗回头看着胡紫衣:“若锦灵说得对,那你的心事也不用瞒我,这里没有越晨曦,也没有你爹,做哥哥的能给你做主的一定给你做主。但就是感情这件事,谁也帮不了谁。”
胡紫衣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不是要来烦你们,只是……的确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
“帮我找两个人。”
“找人?”胡锦旗不解,“欺负你的人?还是有恩于你的?”
“都不是。”
“叫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
胡锦旗更加困惑不解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帮你找人?”
“我……只知道这两个人大约一年前在金碧和飞雁出现过,应是一对夫妻,丈夫医术无双,妻子却对毒药十分精通……”
胡锦旗一怔:“你……是想找到这两个人为越晨曦治病?”
“总要试试看,宫中的太医们早已没了招数,但越晨曦的眼睛现在还能看到些微弱的光,再被那些庸医治下去,只怕连这点光都看不见了。太医们治不了,是因为当时他喝的是毒药,太医们只会治病,不懂用毒,所以,一定要找个用毒的高手来,才有可能治得了他。”
“中毒?”房门一响,锦灵已经穿好衣服走出来,虽然头发还是散着,面上酡红之色未散,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诧。
“不是说他是在边境处感染了什么病,眼睛是病坏的?怎么又和中毒扯上关系了?”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两兄妹脸上转了一圈,立刻顿悟地问:“该不会这件事和裘千夜有关系吧?”
胡紫衣沉默了,胡锦旗也面露尴尬。
“真和他有关系?”锦灵顿足道:“这人……怎么这样翻脸无情的!童濯心不是都被他抢走了吗?他还要和越晨曦结这种大仇!”
“他们两人的恩恩怨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再说,裘千夜当时也是以公平决斗决定了那杯毒药的归属。”胡紫衣解释了一下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情形经过,然后说道:“只能怪越晨曦的时运不济,拿了那杯有毒的……”
“得了吧。裘千夜那么精明的人,他都春风得意成那个样子了,会放着锦绣江山,如花美眷的大好日子不要,和越晨曦以毒酒决生死?他必然是早已知道哪杯是毒酒,故意不选,或者就是他早已备下了解药,纵然喝了也不会有事,所以才敢放下大胆地定下这桩赌局。”
锦灵的话其实也说中了胡紫衣的猜测。她的确有过这样的怀疑,也在当日离开前质问过裘千夜是否有这样的解药,但裘千夜矢口否认,她当时不确定越晨曦所喝的那一杯里究竟有没有毒酒,只好先把越晨曦护送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只是没想到,一直走到边境之时,越晨曦就忽然开始毒发,从呕吐晕眩,到视力模糊,一切都来得无声无息,又猝不及防。
她想翻回头去找裘千夜,被越晨曦拦住。
“我自己答应的赌局,不要被他笑我输不起。”
当时他那样倔傲执拗,只是这句话又说得何其悲凉?
越晨曦,为何总会输给裘千夜?
他被送回京城,昏迷了三天,再醒来时虽然命保住了,可是视力却越发的模糊,一开始还能看字,到后来那字得贴在眼前才能勉强看到。
有一次她去探病,看到他艰难看公文的样子,几乎哭出声来。
若是她当初坚决地拦住那一场荒谬的赌局,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她固执地,不顾脸面,没羞没臊地非要给他每日去念公文,不论他怎样的不耐烦,怎样的厌恶,用怎样的冷嘲热讽奚落她,她都初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