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送了,但都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总不如见到他本人让我安心。要不然……”童濯心冲红月眨着眼:“夫人和我同行如何?”
红月吓得下巴都要掉了,“我……娘娘觉得我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陪娘娘出宫?”
“我身边也没什么贴心可靠又可用的人。说实话,听闻夫人年轻时阅人无数,识人看人都甚为精到,而且又懂人情世故,说得一口飞雁的官话,若是夫人陪我一起出门,我也能安心许多。当然,若是夫人觉得勉强,我也绝不强求。”
她的语气一直都很温和,却听得红月的背脊一阵阵发凉。看童濯心的眼神儿,仿佛这事儿她已在心中定了,旁人无论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不由得红月暗暗叫苦。她当然知道裘千夜真正去了哪里,可是郑于纯再三叮嘱不能告知童濯心,这可怎么办啊?
童濯心看着她着急的表情,微微一笑:“好了,这事儿现在先不说了,夫人可以先回去考虑考虑,家中毕竟还有幼子要照顾呢。对了,陛下上次说小公子年纪大了,该读书了,郑家的家族私塾在飞雁的官宦之家中非常有名,陛下说为了小公子的前程,夫人该让他回家族读书还是要回去的。难道夫人愿意见小公子一辈子都是家族之外的一个异类?如今孩子年纪小,又活泼机敏,聪明可爱,长辈必然喜欢,日后郑家家大业大,都是他的。夫人可以不贪慕这些,小公子该有的还是不应该放弃,最后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夫人说是吗?”
红月红着脸道:“家中那点事儿还要打扰陛下和娘娘……好,我就把志儿送回他们郑家去。”
“陛下还说,郑大人现在没有正妻,人人都知道您是他的外室,夫人淡薄富贵名利当然是好的,但他堂堂一部尚书,没个正妻也不像样子,等陛下回宫之后,就会颁旨给夫人封个诰命的头衔,所以夫人还是和小公子一起搬回去住的好,一来小公子年纪小,肯定离不开娘,二来陛下赐封时,夫人就在府上,可以直接接旨,也不显得古怪了。您说是吗?”
她和颜悦色一番话,说得红月眼泪汪汪。她自认出身低微,诰命什么的从来不敢想,这些年要不是和郑家人斗一口气,也不会宁可一直远居桃花谷也不住进郑府。但如今皇帝皇后二人这样给他们夫妻搭梯子以示好意,她岂能再不识好歹了,连忙跪下谢恩。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童濯心又说道:“对了,如果夫人不准备与我同行,也不要和郑大人说了,我怕他藏不住话,派人送信给陛下,一是坏了陛下的行程,二是还要陛下为我担心。”
红月忙道:“所以说娘娘就真的不要出宫啦,为了陛下也为了您自己……”
“夫人今天也累了,还是先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让小公子等急了。”童濯心打断了她的话,已很明确地表示了送客之意。红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告退出来。
走到殿门口时,遇到青娥正撤了茶盘出来,她小声问道:“娘娘这几天吃饭睡觉都还好吗?”
青娥也和她熟稔了,便说道:“不大好,吃饭吃得不香,吃两口就放下了,半夜睡觉总是翻来覆去地,我在外屋都能听到。”
红月皱着眉道:“看来陛下不在宫中,娘娘真的是很忧虑……”
青娥笑道:“人家新婚不过才一年嘛,感情深也是应该的。”
红月笑笑,出了宫。
回到桃花谷,看到自己的住家院外停了辆马车,竟是郑于纯常坐的那一辆。她讶异地连忙走进院子,只见郑于纯正亲手侍弄着院子里的一盆玉兰花。她忙走过去说道:“哎哟,叫堂堂尚书大人给我收拾花,可真是不敢当,快放下别干了。”
郑于纯抬眼笑道:“比起在朝上忙碌,我还是愿意埋头地下。花花草草总比人好懂。”
红月故作不满:“你该不会是在指桑骂槐吧?是嫌弃我让你不好懂了?”
“怎能呢?”郑于纯虽然在外面风光,但是向来宠惧红月,忙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摩挲着安抚,“我这两日没见你,心里实在是想得慌,这不是抽空特意来看你了?”
“你是没见我想我了,还是心里发虚,有话要和我说?”红月挑着眉看他,“郑大人,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让陛下封我诰命头衔?”
“你怎么知道的?”郑于纯大为惊讶,“这件事陛下虽然曾和我私下说过,但还没有颁旨啊。”
“今天我入宫见到皇后时,皇后娘娘亲口和我说的。”她捏了他胸口一把,“你这是逼得我不得不去住到你家里了?若是你爹娘再拿冷言冷语的话气我,你能给我做主吗?”
郑于纯笑道:“当然,你若做了诰命,也是要领皇家俸禄的,是有品级在身的,我娘这一生都没有过诰命头衔,所以连她也都要敬你三分了,全府谁还敢给你脸色看?”
红月叹气道:“我也不想仗势欺人,只希望和你太太平平地一起过日子罢了。毕竟为了志儿……他还要读书……”
郑于纯欣喜道:“你能为了志儿的将来着想,足见你是个贤惠识大体的好女人,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我郑于纯今生真是有福,能得贤妻如你。”
红月被他一通赞美,也没有立刻喜笑颜开,而是忧心忡忡道:“你此生有福无福可不好说,先把眼前的难关渡了吧。你知道今天皇后娘娘找我去做什么?她说她要去追陛下。”
“什么?”郑于纯大吃一惊:“去哪儿追?”
“兴城啊。你们都说陛下去了兴城,她当然也是要去兴城了。你快想想,兴城与鸿蒙国可是两个方向,陛下几天内又赶不回来,娘娘去兴城肯定是见不到他的。但若让娘娘扑了空,得知陛下不在兴城,娘娘必然大怒。若让陛下知道娘娘独自出宫去兴城找他,也是要震怒非常的。这两边我们都得罪不起的。”
郑于纯咬咬后槽牙,“这一对少年帝后,做事真是都这么由着性子胡来。”
红月瞥他一眼,“我们年轻时不也是由着性子胡来,才最终有今日之局面的?”
郑于纯一笑,想起年轻时与红月的那些相逢相知的故事,不禁心生感触。“如今陛下虽然年轻,但是是飞雁几代帝王以来最有雄才大略的,飞雁有他,必当开创自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一代盛世。所以,我更不能让他们出什么意外。”
红月问:“那皇后如今这样任性,你拦得住吗?”
郑于纯叹道:“那就只能告诉陛下了。这事如果我们明知却不说,陛下若知道了定然重责。我这就手书一封信派人快马送给陛下。陛下要怎样做,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红月说道:“那……皇后那边还在等我的消息呢,我要怎么办?”
郑于纯想了想:“就告诉皇后,你很想陪她同行,但是志儿最近身体不好,你不敢离开,请她暂缓两日。一来她因此就不会为难你强求你与她同行,二来如果她坚持要与你同路,咱们也可以用个拖延之计拖延几天是几天。”
红月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红月第二天入宫,照着郑于纯教她的说辞说了一遍,童濯心似是也早已料到她会婉拒,便笑道:“小公子病了,当然还是照顾小公子要紧。夫人不用着急,回头我派个太医过去帮小公子请脉看看。”
红月忙道:“不劳您这样费心,我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就说是小儿常见之病,休息三五天应该就痊愈了。我昨天看了黄历,说是这两天都不宜出行,娘娘要出门也不能说走就走,总要收拾收拾东西,安置好后宫之事再说。还要知会六部的几位大人,否则您凭空失踪,大人们如何向天下百姓交待?”
“说得也是。”童濯心频频点头,“那今晚请郑大人和邱隐大人以及莫大人一起入宫商议吧。但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是要去找陛下的。”
“好,好,娘娘思量周全是最好的。”红月连忙说道,心里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
没想到童濯心忽然又问道:“飞雁和鸿蒙要在鸿蒙开商盟之会的事情夫人听说了吗?”
红月一震:“那个……有耳闻。”
童濯心感慨道:“岫媛嫁到鸿蒙去一年多了,真想她啊,她又刚刚生了个儿子,这样的好事我却不能去祝贺……”她转问红月:“我一直没想好要送她什么,夫人是有儿子的人,可否教我?”
红月被她问得有点心神皆乱,支吾着想:“她嫁给鸿蒙皇子肯定什么都不缺,娘娘和她是好朋友,送点表心意的吉祥之物就好。”
“我是准备了一柄玉如意,和一个纯金的万福袋,又给她的小公子亲手绣了一个肚兜一个帽子和一双鞋……”
红月轻呼:“娘娘这礼已经是很重了,您一国之母之身份给她家的公子绣了这么多东西,只怕她都舍不得让孩子穿,必须供起来了。”
童濯心笑道:“夫人说得我好生惭愧,我这点手艺也算不得多好,不过是朋友之礼,也顾不得丢脸罢了。”
她歪着头想:“陛下所去的兴城距离鸿蒙很远吧。”
“很远!”红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两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童濯心再笑道:“夫人紧张什么?还怕我改路去鸿蒙吗?”
“那倒不是……”红月尴尬地笑。
童濯心看了看红月,忽然长叹一声。
红月问道:“娘娘又在愁什么?”
“陛下出宫之前夫人不是曾和我说陛下有可能会去鸿蒙……我真怕他这次出门其实是对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会的不会的。”红月急急地说道:“之前我那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娘娘不要放在心上,陛下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去鸿蒙?”
“他是和我保证说他不会去的,可是……我这些日心神不宁的,最怕他其实是骗我。”童濯心忽然面露忧虑悲伤之色,拉着红月的手说:“夫人不知道,我们俩是经历怎样的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不是要当什么皇后,而是和他平平淡淡也能厮守一生。他这些年历经生死考验无数,但周围依旧有许多人对他虎视眈眈,意图除之而后快。倘若他真的因为一时任性跑去了鸿蒙,最后落入敌手,不仅我是肯定活不成了,飞雁也会因此蒙难。夫人,你说男人在枕畔的保证是我们女人能信得过的吗?他若是真心在乎你,会一边说谎骗你,一边又做着让我们担心生气的事情?”
红月讷讷地说:“这个……男人的话的确不能全都信,不过陛下和娘娘鹣鲽情深的,应该不会……”
“你相信他不会骗我?”童濯心直勾勾地看着她,“夫人之阅历是我所不及,若夫人说他不会,我就信!”
这要红月怎么回答?她想说不会,但童濯心的眼神盯得她浑身发紧,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只要她说一句谎话,童濯心都能看出来似的。她斟酌了好久,只得说:“陛下做事自有分寸,他少年得志,却也知得来不易的道理,所以娘娘不要过虑,无论如何,陛下总是以江山大业为己任的。”
这么说完之后她也有几分心虚,都不敢看童濯心一眼。但童濯心却沉默片刻后,轻声说:“夫人说得我明白了。”然后就无话了。
红月一阵心慌,她明白什么了?再瞥向童濯心,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天红月出了宫直接去礼部找郑于纯,将她和童濯心的对话说了一遍,郑于纯听了便皱眉摇头,“皇后这是在故意套你的话,她必定认为你是知道陛下去向的。你没有很肯定地否认,她一定会觉得你心里有鬼……”
“那怎么办?”红月急道:“总不能要我再入宫和她说陛下肯定没去鸿蒙吧。”
“她既然已经来向你打听,心中就是对你的说辞起疑了,你再特意回去解释,她更坚信你是在骗她了。所以……娘娘不是说晚上要召见我们几人入宫商议她出宫之事吗?放心,纵然我说不服她,邱隐和莫纪连也能说服她的。”
郑于纯一边安抚着红月,一边思量着待会儿去找邱隐和莫纪连先行商议如何联手阻止童濯心想出宫的这个念头。
但是……他并没有等到童濯心的召见。一晚上安安静静的,什么消息也没有。等到次日莫纪连急匆匆找来,一脸严峻地说道:“皇后只怕已经出京了?”郑于纯才大吃一惊:“什么?几时的事?”
“就是今天一早。皇后昨晚派人给我送信说要去九龙寺上香,为飞雁和陛下祈福,不想惊动太多人,我便派了一队亲兵和两名副将随行。但是在九龙寺逗留了不过片刻,娘娘就从九龙寺后院出了寺下山,然后就不知去向了。我安排在九龙寺外保护娘娘的人苦等了好久才知道娘娘已经离寺,再去追时就追不到了。”
郑于纯急得跺脚:“这可怎么办?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我的官帽都要不保……娘娘的安危也没人可以保证了。”他看着莫纪连,“莫大人,依你之见,娘娘是去了哪里?去兴城找陛下吗?”
莫纪连沉吟道:“娘娘既然流露出要去兴城找陛下的意思,一多半是去了兴城了……”
郑于纯昨天和莫纪连转达童濯心与红月的交谈内容时,并未说起童濯心怀疑裘千夜去了鸿蒙的事情,他怕莫纪连等人知道了,会迁怒责怪红月多嘴,以至让童濯心有此怀疑。但既然童濯心已经失踪,这件事就瞒不下去了。他只好将童濯心对红月的质问和猜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莫纪连听完脸色更加凝重:“这么看来,娘娘去兴城之事只怕有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地是鸿蒙。这样吧,我赶快派人从几个城门都分头追出去,一边去兴城方向,一边去鸿蒙方向,务必尽快在一日之内追上她。她坐马车走,脚力不会快过飞马。天黑之前一定能追到人。”
“皇后为人古灵精怪,这回能瞒过莫大人的心腹跑掉,显然是动了一番心思的。莫大人追人时一定要嘱咐手下人多留意,以免擦肩而过。”
莫纪连点头,说道:“皇后失踪之事先不宜声张,若是过了今晚还追不到人,你再给陛下送信。”
郑于纯正为此事烦恼,但既然莫纪连拿了主意,他便顺之答应了。
莫纪连本以为要追到童濯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派下去三百多人四处追找,一直找到天亮,竟都没有找到童濯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