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雁翎其实并未真的被禁足,但当晚得到太监传来的消息,说父皇依旧让他负责驿站内外事务,他便知道事情又有了变化。他立刻去面见父皇,先谢过父皇对自己的信任,同时悄悄察言观色,发现父皇的神情很是不对,似是心事重重,神情也郁郁寡欢。
“父皇还是要保重身体为上,那刺客之事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鸿蒙国主疲倦道:“事情大致已经明朗了。你要见裘千夜,或是要找人传话给他,也不要让雁茴再代你跑腿。她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公主,纵然不是要嫁给金碧太子,你让她总是单独往外跑,不成体统,也没有半分安全。总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该为她谋划的事情。难道非要她和周襄做下什么苟且之事,你再给她收拾残局,才叫尽了哥哥的责任吗?”
褚雁翎的脸刷得一下涨得通红,而后又青一阵,白一阵,嘴里嗫嚅着谢罪道:“是儿臣顾虑不周……”
“你不是顾虑不周,而是考虑的太周到了……”鸿蒙国主这句话绝非赞许,褚雁翎的冷汗几乎都要流下来了。但他也只是叹气道:“我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不过你皇兄纵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还是要大度一些。毕竟他是太子,你们俩都是我的左膀右臂,鸿蒙的未来就指望着你们两人了。知道吗?”
“是,儿臣知道。”褚雁翎也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应和。
鸿蒙国主继续道:“今天我和你说这些事,是想告诉你,在这鸿蒙之内,到底还是父皇所辖的天下,若有任何人,任何事想瞒着我,让我知道了,绝不仅仅是‘失望’二字。眼下越晨曦之事比较棘手,你先去办他那边的事情吧,雁茴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不要再将我今日和你所说的话告诉雁茴了。那周襄,我已准了他的请奏,调他出京,去了十堰山那边。不过他的下落我只告诉你,你更不能告诉雁茴那个傻丫头。”
十堰山?褚雁翎心里咯噔一下,那里可是紧挨着金碧的齐汉州,而齐汉州现在是胡锦旗驻守啊。
“是,儿臣知道,一定谨遵父皇之命。”
“你先下去吧。”
得蒙大赦,褚雁翎赶快出了景仁殿,但心中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轻松。原本想隐瞒父皇的事情,没想到竟被父皇提前一步知道,尤其是雁茴和周襄的事情,父皇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一般,但这件事却岂能如此一带而过?
“在这鸿蒙之内,到底还是父皇所辖的天下,若有任何人,任何事想瞒着我,让我知道了,绝不仅仅是‘失望’二字。”这句话说得很重,明明白白的那种沉重,似是一块玉玺大印,盖在他的后背上,告诉他:江山是父皇的,不要妄想在父皇眼皮底下耍心机,他是绝对玩不过父皇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企图争夺太子之位的路,已经被彻彻底底地封死了?
暗中攥拳,真的是不甘心啊……
裘千夜站在客栈的二楼上,看着一队人马悄悄从客栈中走出,向着城门的方向去了。明永振站在旁边低声问道:“要不要派人去跟?”
裘千夜摇摇头:“他这会儿派出去的人应该是回金碧,去给南隐通风报信。”
“不拦吗?”明永振诧异地问,“陛下明知他是给金碧送信,为何……”
“我以什么身份拦?敌国之主?还是此邦之王?若拦得不好,又是一起新的事端。反正此事已经在南隐和越晨曦的算计之中,纵然拦得住一次,也未必拦得住第二次。”他挑起唇角,“鸿蒙国主今天来找我,除了示好之外,其实也是想看我能出手到什么程度。这个胆小的老狐狸,在自己境内出了事,他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更不想承担后果,我岂能让他如意?”
“但是褚雁翎那边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不会,既然他父皇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又怎么会责罚他?无论怎么责罚,都是给外人看的。现在就要看太子手中的那道手谕几时拿出来了。太子大概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还不知道刺客事件背后的真正主使是越晨曦的人吧?哼,他藏着手谕想两头都不得罪,又想两头得利。但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说起来他和他父皇的脾气倒是比较像,谨慎过头,就是画地为牢了。”
忽然好像隔壁屋子有声响,裘千夜脸上的严峻化作一片春色,对明永振道:“你先下去吧。”
明永振心领神会出了房间,还将房门关好。
这间屋与隔壁房间为一个套间,中间本有一道门作为内外间的出入路径。裘千夜走到门前一手拉开,只见童濯心站在浴桶旁边,长发湿坠在脑后,一件白色绸缎的软衣刚刚在身上穿好。乍见他进来,童濯心吓了一跳,随即嗔怪道:“还没穿好衣服,你进来干什么?”
“看看你需不需要我来帮忙?”他带着几分坏笑,贴到她身前,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一点清香,顺势将她的腰腿都抄抱起来。
童濯心娇嗔着挣扎,生气地说:“我还有话问你呢,你别这么性急好不好?”
“床上说话最方便,我们直接去床上说不是更好?”他直接将她抱到那浴桶旁边的架子床上,也不急于给她宽衣,只是轻轻咬着她的脖子。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一定又是和越晨曦、胡紫衣有关。不过他们两人的感情之事,你作为旁观者是插不上手的,更何况那两人的脾气都那么刚硬,旁人谁管得了?”
“也不仅仅是操心他们的感情,还有这三国的国事。越晨曦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我不信你心里没想过。听说今天鸿蒙国主还来了客栈?他是来……”
“给我道歉。”裘千夜笑嘻嘻地将手滑进她的腰部,“其实他一直都在派人监视我们,所以不要说我们,越晨曦先派人离开,再化装回驿站行刺的前前后后,他知道得比我还早还清楚。”
童濯心惊道:“那他也不说破?”
“站在他的立场,没法说破,因为对方是金碧的使臣,他不能得罪,而且他也没有证据,总不能叫尸体来回话吧……”
裘千夜打了个哈欠,“还有什么要问的?”
她咬着唇:“如果金碧真的是故意挑起事端,制造冲突想引发战争。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与金碧百姓为敌?”
他本来已经半合起的眼又略微掀开,“那要看金碧的大军铁蹄是不是践踏了我飞雁的土地。否则……戍守国土,保国安民,是我这个一国之君必须履行的职责和义务。”
“你先答应了我,然后我们再想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好吗?”她侧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竟满是清澈的坚定。
裘千夜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可以阻止这一切?事态的掌控权现在并不是握在我们手里,而是握在南隐的手中。”
“因为你是你,所以我知道你可以办到。”童濯心柔声道:“因为你是裘千夜,所以我知道我们可以办到。”
裘千夜的眼波震荡,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郑重印上一吻。
明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可是他听着却这么受用,只因为她把他看成这世上最无所不能的人,唯一值得她依靠信任的人。那么,佳人有求,他如何还能不答应?当然,也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一点点的儿女私情。
这一年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本来是为了笼络民心,树立口碑,以抹去在众人心中他有可能残杀兄长,篡权夺位的负面形象。但是见多了百姓辛苦劳作、和乐融融的景象后,他竟然平添几分羡慕和祈盼。
倘若人人都是这样生活,天下,真的不再是帝王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纵然他不能声振千秋,雄霸四海,依旧是功炳千秋的百年一帝。
那些想逐鹿四野,在战火中创建飞雁一代帝国的梦,也似是渐渐地远了,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温柔的眼波,如花朵般的笑容,还有这样让他听之如醉沁奇毒的甜言蜜语……
原来,他已经变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