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的腿伤难愈,他们为何要让你负责蒲干那边的事?”
都到了歹徒摊牌、师徒决裂的节骨眼儿上,谈老前辈最先关心的,却依旧是冯月君的身体状况。这也让轮椅上的女人眸光微微闪动,不敢对上他的视线,躲了躲,低下头,只盯着茶几上的橘子和水杯瞧。似乎又回到了课堂上,面对老师的提问,总会展露些许的心虚。
她说:“……蒲干园区内的任务,有组织里的其他成员来部署和执行,我只负责国内的调查和统筹。”接下来的话,祁妙就有点儿听不懂了。
毕竟她的通灵能力是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儿,而不是钻到人肚子里当蛔虫。只见谈老前辈抬起眼,审视地看着冯月君,问道:“今年年初,拍戏骑马摔死的那位香江男演员,就是你们杀害的?”
啊?这谁啊?
祁妙恨不得当场上网搜一搜。
她之前在病房里百无聊赖,刷视频的时候好像是刷到过这么一茬儿,但她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也记不住名字了。
不过……的确是有那么一位死于片场的老戏骨,营销号称赞他敬业,评论区里也纷纷感动落泪,齐刷刷地扣着“一路走好”。连这么有名气、有影响力的演员都敢杀,祁妙盯着同样坐轮椅的女人,暗暗吃惊,组织里的成员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冯月君点点,承认罪行。
“是。除了那个在台前蹦趾的演员之外,他背后的经纪公司,以及伙同蒲干几大家族变卖、转移资产的大老板们,我们也都下过手了。”
“少数伪造成意外,死在了国内,其他的大多原就卷款跑到外面逍遥自在去了。咱们国家的法律不好约束,但对我们的组织而言,清理起来倒是能放得开手脚。子弹都不用多浪费,直接拿他们家里的针管就成……”
说到这里,冯月君才敢抬起头,对上老师的双眼。
“……在其中一位毒虫家里,我们意外发现了纯度很高、极为罕见的一批货,跟沈姐和姐夫追踪的那伙人有关。”
她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第一次浮现了几分炙热和释然。
冯月君咬牙道:“老师,我们替沈姐和姐夫,报仇了。”
祁妙呆呆愣住。
因为她知道,冯警官口中提到的人,是自己前两天才见过的、沈法医牺牲的父母。
这几句话,从她一个犯罪分子的口中说出,让谈老前辈都愣了一下。
“……这些事儿,我还不知道。”
“您这两年忙着编纂书籍,已经够忙的了,怎么可能连国外的事儿都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呢?”
谈老前辈摇了摇头,“不光我不知道,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他说:“哪怕你自首后交代了一切,通报发出来,也不可能将你们做的这些,让老百姓们知道。”“没关系。”
冯月君答:“我们这些人自己知道就够了。”话音刚落,她就把手伸向了外套的口袋。
祁妙当即呼吸一窒,立马瞪圆了眼珠子,生怕这人下一秒就掏把口□,杀人灭口。毕竟,谈老前辈听到现在,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可出乎意料,冯月君从兜里拿出来的,是一块儿刻了字符的金牌。黄澄澄的,没有人比祁妙更眼熟了。因为这玩意儿一开始就是出自她之手。
“这是什么?”
谈老前辈看了一眼,问他的学生。
冯月君握在手中,神情里带着几分崇,“是我们组织的组徽。”
“组徽?这倒是稀罕。”
谈老前辈锐利的视线在金牌上扫过,“共产党的党徽代表着光明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你们的组徽,又代表着什么?”冯月君细细摩挲着金牌上凸起的字符,低声道:“听里面的前辈们讲,这上面的两个字,是‘少’和‘女’。”
“少女?”
谈老前辈沉思片刻,“你们组织里的成员,全都是女性?”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跟性别无关,跟阶级有关。”只不过,无论是哪个阶级,受苦受难的,大多都是女性罢了。
即便在封建社会的底层,人命如草芥的穷苦男性们,通常也会有个给他洗衣做饭生孩子的婆娘,历史书翻烂,也找不出几个有名姓的人。冯月君盯着金牌上的字符,视线却仿佛透过这块儿死物,去看千百年来,无数位身处同样境遇的她们。温和的声音回荡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少女更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精神。”
祁妙咬着唇,不可置信看着她的脸。
幻境与现实重叠又交织,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十二岁的生日时,她嫌弃父母给她准备的新礼物,认为自行车和骑行装备是男孩子才用的东西。
祁妙跳着脚,在沙发上撒泼打滚:
“我不要我不要!妙龄少女怎么能在大马路上蹬自行车呢?我那些研究少女感穿搭的小姐妹不还得笑话死!”妈妈就蹲在一旁,也不哄她,自顾自地给车链子上油,口中反问道:“这怎么就是男孩子才用的东西了?有手有脚就能骑,合着还非得长个把儿呀?”
“哎呀哎呀你不懂!”
祁妙哭诉:“就得男孩子才能骑,我们女孩子是要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坐在自行车后座的。”爸爸研究着装备的说明书,帮女儿调整着尺寸,随口应了一声,“怎么着,宪法规定的啊?”“还用规定吗?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
妈妈摇着自行车的脚蹬,检查着车链子,“哦”道:
“那电视上还演武则天登基当皇帝呢,也没见你有样学样啊?”小祁妙被噎了一下,口□着怀中的抱枕,转而继续强词夺理。
“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要自行车!我是少女,是女孩子,女孩子天生就喜欢粉粉嫩嫩的小裙子!”爸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沙发上的女儿一眼,“谁告诉你是天生的了?”
“难不成还是书上教的?”
祁妙坐了起来,掰着手指头细数,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我们课本里没这么写,电视剧上也没这么演,但我们女孩子还是都喜欢这些,所以就是天生的。”
可爸爸却听笑了,“妙妙,我真该先领你去商场里逛一趟。”
祁妙眼睛闪闪发亮,“逛商场?给我买裙子是吗?”“不买裙子,带你去母婴用品区溜达溜达。”“啊?”她撇撇嘴,“去那地方干嘛?你们想要二胎啊?”
爸爸更乐了,“生你一个就够你妈妈受罪的了,等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男人生娃的技术,咱们家再考虑这一茬儿。”
他接着解释:“我啊,是想带你去看看,看看那些货架上的女婴奶瓶是什么颜色,再看看那些女婴服饰印了什么花纹,还有玩具、绘本……”爸爸走过来,将调节好长度的骑行头盔扣在女儿的脑袋上。“妙妙,在你还没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世界就已经做好了规训你的准备,哪儿有什么天生不天生啊。”
祁妙在很久以后才慢慢意识到,原来,她和她们所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一个“楚门的世界”。
而在十二岁生日那天,她最纠结的,还是“何为少女”的问题。爸爸给出了一个很主观、很私人的答案。
“少女啊,跟性别无关,也跟年龄无关,这个词,应该是一种精神。”他指了指蹲在地上跟自行车较近的祁女士,眼中尽是化不开的笑意:“就像你的妈妈这样……”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祁女士转过身,白了一眼:“像我干吗?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画画可比她强多了。”祁妙刚被爸爸秀了一通恩爱,就被妈妈嫌弃,顿时沉默住了。
不过,妈妈还是思索片刻,告诉她:
“少女,应该代表着不被束缚和规训,自在行走于天地间,健康,有力,坚韧不拔……”
祁妙:“……妈,你说的那是猴子。”
祁女士恨铁不成钢,“猴子怎么了?我教猴子画画,人家没准儿还学得比你快呢!”
记忆的最后,祁妙收下了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她在头盔上写了“妙”字,搁下笔之前,视线一撇,看到了之前半途而废的藏式唐卡。
时间不早了,不够画上一幅画,她想了想,往不锈钢卡上贴了张金箔,仔仔细细地描了两个字符。
从右到左看是“妙”,从左到右看,是“少女”。
冯月君说:“我们就是个小组织,没有颠覆政权的力量,当然,也没有这个志向。”她将黄澄澄的方形金牌双手递给谈老前辈。
“老师,我们这帮人,只想让更多的人好好活着,健康自在地活着。”谈老前辈盯着她手里的组徽,不肯接过。而是问道:“那你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冯月君面露不忍,攥着拳,没有说话。
“我问的不是你来我家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在蒲干那边,后续有什么安排。”女人愣了愣,才回答道:
“救出园区里被困的卧底警察,还有几十位组织里的同志。”
谈老前辈抬了抬眼,“几十位?”
“对。之前派去的几批已经牺牲的差不多了,这几十位是幸存者,手里有那几大家族最忌惮的东西。”
冯月君还保持着递上金牌的姿势,微微垂头。
“……我的手里,也有一些东西,还有一份名单……国内跟蒲干势力勾结的人,我们基本上也调查清楚了。”
“蒲干那边知道吗?”
“知道,只不过我待在A市,他们目前还动不了我。”
谈老前辈的目光在自己学生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最后又落在了金牌上。
“你希望我收下它?”语气很轻很轻。
但此话一出,冯月君却如同被重物击中一般,双臂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祁妙看得清清楚楚,女人的表情很是痛苦。
“老师……组织接下来的任务非常重要,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头。”
言外之意,他们不希望谈老前辈对其做出干涉。
可一位尽职尽责的刑警,又怎会对违法犯罪的行为视而不见呢?
谈老前辈既不会选择放任,更不会选择加入。
如此,那便只剩死路一条了。
只有他死了,这个组织的任务才能不受干扰地继续下去。
祁妙都能听明白的事儿,谈老前辈自己更加明白。
但他还是没有接过金牌。
“月君啊,我问的问题是,这是你组织里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老人家又重复了一遍,“你希望我收下它吗?”
冯月君的瞳孔颤了颤,看着面前的老师,昔日的教诲恍然历历在目。
她无声地垂下了手臂。
老师的胸前,最该佩戴的是党徽,这样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人,不该被他们的组徽所玷污。
谈老前辈沉沉地叹了口气,偏过了眼。
“月君,你还记得,你刚出事儿那年,是怎么重新振作起来的吗?”
冯月君当然记得。
她刚出了车祸,从医院醒来后,便失去了双腿,同时,也失去了她最热爱的工作。
遭遇如此打击,她几度陷入抑郁。
最消极颓废的那段时间里,丈夫同她离了婚,转去拥抱新的生活。曾经的同学和同事刘敬天,也在队里干出了许多成绩。只有她自己坠入了漫无天日的黑暗当中,看不到前方的路。而带给她最耀眼光芒的人,就是她的老师,谈道光。其道大光,即是掌灯者,也是领路人。
老师给她带来了入党推荐信,骄傲地告诉同行的领导们,冯月君同志是他的得意门生,是他看好的人。后来,老师亲手把党徽别在了冯月君的胸前。“瘦了,得好好吃饭啊,月君。”他拍了拍学生的微微发抖的肩膀,“哭什么,咱们共产党人得积极向上起来呀。”
……
“所以,我还是没能想明白。”
谈老前辈叹道:“月君,你后来,为什么会加入这样一个组织呢?”冯月君眼底已然有些湿润。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金牌,轻声道:“对不起,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栽培。”她将脑袋埋得更低,像个犯了错的学生。
“……我能力不足,在岗位上的时候,就有很多事情都办不到,如今又是个残废,就更没办法战斗下去了。”组织对她而言,像是出卖一些东西,才得以召唤出的恶魔。
异常强大,异常有力,足以让她对付自己痛恨的、法律一时间难以制裁的漏网之鱼。
“那现在呢?”
谈老前辈的语气没有了那份严厉,平常的像是一位家长,在关心自家孩子在工作的地方过得怎么样。
“你在这个组织里,还好吗?”
冯月君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愣了半晌儿,才反应过来,认真答道:
“挺好的,他们给我安排了人手,能保护我的安全,不至于死在蒲干那帮人手里。”
“可你拿着那些东西,蒲干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冯月君扯扯唇角,“没关系,就快结束了。”
谈老前辈从果篮里拿出了一颗橘子,慢慢地剥着皮。
“园区里的那些人,你们打算怎么救?”
冯月君道:“目前还没敲定最终的执行方案。”
谈老前辈把剥好的橘子瓣递给她,又剥了一瓣往自己嘴里塞。
“哎!”
冯月君拦住,“老师,您血糖高,橘子要少吃。”
谈老前辈动作一顿,摇着头,笑叹一声,把橘子放下来。
再抬起头,缓缓开口问冯月君,“那你,能不能……答应老师一个请求?”
冯月君连忙道:“您说。”
“园区里还有很多咱们的中国公民,我希望,把他们全都一起救出来。”
女人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请求,她不能一口答应。
救出园区内全部的被困国民,不仅是能不能做得到的问题,更有愿不愿意这么做的问题。
因为,那些被困的人里,不光有无辜的受难者,还有一些咎由自取的败类。
他们贪婪成性,自己憧憬骗局里的钞票跟女人也就罢了,还把妻子、孩子卖到蒲干,企图独享荣华富贵。
救他们?这不是组织的一贯作风。
谈老前辈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光明,跟组织的区别,也正是在于这一点。
“他们是中国的公民,偷渡也好,主动参与电诈也好,都应该回到故土,接受中国法律的审判。”
“对不起,他们人数有好几万,我们可能……”
冯月君没说下去,她清楚,自己的这点儿犹豫,已经被老师给看穿了。
谈老前辈并没有点破。
他看着长出几根白发的学生,回忆起了第一次在特训基地的课堂上,见到的她的样子。“月君,你还记得,当年你跟敬天他们在教室里讨论的问题吗?”
昔日的时光对冯月君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可贵,所以她瞬间就能确定,老师说的是哪一天。
那是特训基地的第一堂课前,她跟刘敬天在粗着脖子争辩,一道著名的“电车难题”——
一条电车轨道上被绑了5个人,另一条电车轨道上被绑了1个人,此时有辆失控的电车飞速驶来,而你身边正好有一个摇杆,控制车辆驶入哪一条轨
是救1个人,还是救5个人?
刘敬天认为,从大局出发,应该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来换取集体利益。冯月君则持反对意见:
“你这就是典型的功利主义!少部分人的利益凭什么又要被牺牲呢?”她还提出了一个假设:
“如果那1个人是好人,5个人是坏人呢?难道就因为他们人数多,他们就叫做大局?”两拨警校生们争论得不可开交,连老师负手探头,就站在他们身边都没察觉到。最后,还是上课铃声让那些年轻人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冯月君忆起当初,低下头笑了笑:“我还记得,您在讲台上,用这个电车难题给我们上了一课。”
“您说,我们大家都不是口口者,做不了那个掌控拉杆的人,无法决定他人的生死,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生死。”所以,冯老前辈当时站在讲台上,拿起一跟粉笔,在黑板画下来两条铁道,还有两边的小人儿。又在那孤零零的一个小人儿身上画了个圈,然后转过身问:“如果,你们是这一个人,你们愿意怎么选?”全场静了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异口同声的答复。谈老前辈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警校生们,笑着点了点头。
他说,“这个电车难题,是由英国哲学家提出来的,但咱们新中国一路走来,早就给出了最坚定的答案。”建国前的反侵略战争,建国后的抗灾与抗洪……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总会有一部分人挺身而出,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去更多人的生命。警察这个职业,当仁不让。
…
谈老前辈问:“月君,当年的回答,你如今变了吗?”冯月君摇了摇头,“没变,以后也不会变。”蒲干的被困卧底警察和组织里的同志,都需要她去救。
用她手里的东西,和自己这条早该结束的烂命一条,去跟他们做交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谈老前辈拉开外套拉链,从里面的发旧褪色的灰毛衣上,摘下来佩戴在胸口的、那枚鲜艳的党徽。“入党时的宣言,你还记得吗?”冯月君猛地怔住。
入党宣言和入党申请书,是两段极其有力量的文字。
局里曾参与抓捕过一个贪官,敛财超过3.5亿,面对罪证仍不知悔改,直到专案组的同志拿出了他当初的入党申请书。重读之下,那位贪官竟泪流满面。
还记得吗?
字字不曾忘。
冯月君泪眼模糊,给自己的老师又背了一遍。
谈老前辈这才点了点头。
他把党徽递到了冯月君的手中,同时,拿过了那块儿金灿灿的组徽。
“我现在,也是那条电车轨道上的人,我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利。”
冯月君坐在轮椅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老师。
老师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君,去解救咱们的公民吧。”
他活着,铲除不了那个神秘的组织,即便从冯月君手里拿到那些东西,中国警方也师出无名,无法去制裁蒲干那边的势力。
但他死了,则就不大有不同了。
组织没有了后顾之忧,大可放开手脚,在蒲干那边“黑吃黑”,用他们的歪门邪道,去把园区里的人给救出来。
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黑耗子白耗子,能跟猫殊途同归的,就算它是条好耗子。
人的生命最为珍贵,几万条人命,够他谈道光做出妥协,摘下党徽了。
“不过,老师的命还挺值钱的,你们得多救一些,可以吗?”谈老前辈笑着问。
冯月君泪如雨下,“……可以。”
她的老师朗声一笑,“行了,下课!”
老人家当年握粉笔的手指上,如今又添了几道崎岖的皱纹和伤疤。
他剥着砂糖橘,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
一边感叹道:“哎呀,这橘子可真甜啊。”
临死之前总算可以放纵一把,能吃甜吃个痛快了,哈哈哈!
轮椅上,祁妙终于睁开了眼。
两位医生立马走上前来,观察她的瞳孔跟其他身体状态。“来,往这儿看。”
他竖着一根手指,引到小姑娘的视线聚焦。可祁妙却看向一旁神情关切的刘敬天,开口便问:“鸡枞菌呢?我没看完……”
她只看到冯月君跟谈老前辈在客厅里谈话的场景,还没有看到卧室里又发生了什么。几位医生不赞同祁妙要继续吃菌菇的行为,在他们眼里,病人的身体健康要放在第一位。但祁妙这人又轴又倔,瞥见放在床边的塑料袋,胳膊一伸,就把里面的半盒菌菇给捞了出来。动作之麻利,几位站在摄像范围外的人都没能阻拦住。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嚼都不带嚼,囫囵个儿将蘑菇给吞了下去。
“咳咳咳!”
她弯着腰,趴在轮椅扶手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刘敬天连忙给她递上矿泉水。
祁妙顾不上接,她咳得厉害,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疼。从皮肤到骨骼,疼得直掉眼泪。
这可不行,痛感太强,她的大脑就会很清醒,根本无法进入幻境。她咳嗽着抬起头,艰难问道:
“……咳咳咳、有安眠药吗?咳咳……我得睡、睡着才能通灵、咳咳……”
“妙妙!”
刘敬天突然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
几位医生则身手矫健地抱过仪器,要给她测数据。
祁妙反应迟钝地抬起莫名剧痛的胳膊,用手指轻轻碰了下鼻前。是血。
“啪嗒——啪嗒——”
用手捂也捂不住,鼻血一个劲儿地往外流。
祁妙下意识微微扬起脖颈,浓重的血腥味儿瞬间灌入口腔之中。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两次通灵的时间太过接近,她的身体扛不住?
好像之前在念念姐家的那一回,她被送进医院后,就昏迷得格外久,醒后连站都站不住,还从病床上摔了下来。几个医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毕竟,他们在医院跟警方的几个人开秘密会议的时候,那个叫谈靳楚的年轻男警,跟他们强调过好几次。间隔跟次数,都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妙妙,你不能再吃了!”
医生也大声道:“回医院,立刻就回!”
可祁妙却听得不太真切。
耳朵里“嗡嗡”的,好像有虫子在钻,又疼又痒。眼睛也跟针扎似的,视线里血光闪过,她疼地闭上了眼。
“咳咳……回警局、咳咳!我要跟那个拘留所里的女人咳咳咳……谈一谈!”祁妙又一阵咳嗽,口中咳出了一大口血。昏迷之前,她最后一个想法是——完蛋,没等上岛呢,她不会就要死了吧?